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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师徒之缘(下)

寤梦三生 水玉玄丘 11779 2024-11-18 09:10

  凌华殿独立于九州山之巅,隐于浮云之间,俯瞰众峰。屋宇重重,清幽雅致,平日里也就箖霄一人居住,其他弟子未得允许不得擅自入内。

  收柳为徒后,箖霄自是将她带到凌华殿中安置。给那个婴儿取名泽渊,同样是留在身边,却没有像对柳那般收他为徒,个中缘由箖霄自然心中清楚。

  泽渊得仙露喂养,倒是无病无灾,健康成长。水嫩嫩,粉嘟嘟的婴孩,从牙牙学语,懵懂无知到聪慧顽皮,诵经属文,不知不觉已是度过了五载寒暑。昔日冷冷清清的凌华殿如今有了柳和泽渊的存在,追逐跑跳,打闹嬉戏,欢声笑语不断,也是热闹许多。

  那年初冬,九州山却是少有的下了场大雪。漫天飞雪似柳絮,如杨花,纷纷扬扬地在天地间挂起了白茫茫的雪帘,皑皑积雪染白了所有。

  伴着那场大雪,五岁生日刚刚过完不久的泽渊竟然毫无征兆地离世了。

  窗外寒风涌入,柳傻傻地坐在床边,冻红了脸亦不察觉。看着静静地闭着眼睛,如沉睡了一般,毫无生气的泽渊,目光呆滞,整个人就像失了线的木偶。她不明白昨天还同她吵着要出去滚雪球的他,今日怎么能就这样冷冰冰地躺在这里。

  手颤抖地抚上他早已经凉透的脸,“渊,你起来呀!我们出去滚雪球。以后你要做什么,姐姐都不会拦着你,只要你能醒过来就好。”摇晃着他的胳膊,“你起来呀!醒醒,不要再睡了,好不好?”将泽渊的身子揽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撒手。

  抱着他良久后,目光呆滞地看向窗外,抿起嘴角,竟是笑了起来,就像多年以前她要跳下断崖时的那般浅笑。

  泽渊于柳而言,是弟弟却更像是她的孩子。她亲手将他喂养长大,他一的成长她都看在眼里,为他的机灵活泼高兴,因为他调皮犯错而生气。如今泽渊的突然离世,一切太过突然,她猝不及防,就好像是做一场永远也无法醒过来的噩梦。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也随着泽渊一同死去了。

  …………

  箖霄的上仙之劫眼见既至,这一年来,他闭关的时日也渐渐多了起来。刚刚闭关中的他推算出泽渊出事了,便匆忙回了凌华殿。虽然箖霄许久之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三百年的仙道,他也早已看淡生死。芸芸众生,只要灵魂不灭,就还有回来的时候,可是柳却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紫衣华发,踏雪而归,满目担忧地跨步迈进凌华殿柳的房间。见到一身素衣的柳抱着泽渊,嘴角挂着笑意,眼神空洞,已是万念俱灰。见柳如此,箖霄也是心痛神伤,上前,抱起泽渊放到床榻上,一把拉起柳。

  柳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泽渊的身子,拼命地想去挣脱箖霄的禁锢,“渊……”

  “他已经不在了!”箖霄单手握住柳死命挣扎的胳膊,转过她的头,强迫她看着自己,皱着眉,也是心下不忍。

  “什么不在了?渊只是睡着了,他,他会醒来的。”

  箖霄紧皱着眉头,痛心疾首,温柔地摸着柳的头,安慰道:“柳,死生无常,但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声抽泣变成了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看着箖霄,眼睛渐渐有了光亮,扑在他的怀里,“师父,求求你,救救渊,救救他。”

  箖霄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几许释然,能哭出来就好。无声叹息,“柳,这是他的命数。我,无能为力。”

  “可是师父不是仙吗?为什么救不了他?呵呵……命数?谁定的命数?”柳摇着头,推开箖霄,连连向后退去,眼前一黑,瘫倒在地,顺势便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紧紧抓着胸口,面色惨白,“命数……命数为什么这么不公?娘亲被恶人害死了,如今,如今竟然连一个五岁的孩子它也不肯放过!”

  箖霄默然,眼下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只能让她自己从悲伤中走出来。若是泽渊因病或者是意外离世,或许柳都能慢慢想明白,可这毫无征兆的人就没了,换成谁怕是都难以接受。

  精神恍惚,手撑着地面,泪水肆无忌惮地流着。许久后,久到无精打采的冬日从东向西画了一条完整的轨迹,而后光明掩于黑暗,柳才终于平静下来,仰起头看着依旧皱着眉站在一旁的箖霄,声音嘶哑。“师父,渊他真的,死了?”狠狠地咬着已经干裂的唇,身体的气力彷佛全被掏空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箖霄皱着眉,也是心痛不已,一拂衣袖,烛火燃,漆黑的屋子有了光亮。

  柳头转向一侧,眼神涣散,“师父,我是不是某一天也会像渊,还有娘亲那样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箖霄听她如此,心不由一痛,叹了口气,伸手将柳从冰冷的地上拉了起来,给她渡了些仙气。“师父答应你,会将转生之后的泽渊带回凌华殿。”

  “我不是一个好姐姐,没能照顾好他。渊回来的时候,师父要替我好好照顾他。他虽然顽皮,却很贴心懂事,学东西也很快,都能把师父教他的诗经倒背如流……”空洞的眼睛,泪珠儿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打湿了整个衣襟。

  箖霄紧锁着眉头,没有话,犹豫了片刻还是默默地将她揽在怀里。

  柳嗅着箖霄身上熟悉清爽的气息,依旧在自言自语道:“玉珩师叔,师父的仙劫需凡尘几世轮回,待得师父回山之日,我怕是早已经不在了。”

  箖霄身子一僵,眸子中闪过痛色,揽着柳的手臂情不自禁地紧了紧。

  他是仙,她是人,他们之间隔着漫漫无尽的时光长河。他容颜永驻,而她却只有几载韶华;他寿命绵延,而她不过须臾百年;纵然灵魂转世,再回到他的身边,一碗浊汤,尽忘前尘,她还是如今的柳吗?更何况她也不想他见到自己容颜苍老,暮景残光时的样子。

  在九州山的这五年来,柳敏感聪慧,她自己心里清楚,因为她是箖霄唯一的徒弟,掌门首徒,九州山众人对她表面客气,背地里却很是看不起。她是九州山,乃至整个仙界的异数,因为命数早已注定,她没有仙缘,无论怎么努力,这世的她都不会成仙。

  吸了吸鼻子,擦掉脸上的泪,咬着唇,目光坚定地扫了一眼床榻之上的泽渊,彷佛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仰起头,看着箖霄,“师父可不可以陪我回临水镇,我想将渊带回到娘亲的身边。”

  做了决定,心下一片空明澄澈,抿了抿因为缺水而干涩的嘴唇,她最疼爱的弟弟不在了,师父也要离开了,天大地大,再也没有值得她留恋的。渊,娘亲,你们再等等,等师父历劫而去,我就会去陪着你们,我们永远在一起……

  柳的变化,箖霄自是看在眼里,几年来的朝夕相伴,自己的徒弟,他最是了解,她的任何想法他自然也比谁都清楚。

  目光如炬,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为师当年救你性命,几年来苦心教导,不是要你学会软弱不堪,逃避躲闪。死,很容易,只要一时的勇气,而活着,却需一世的胆识。亲人,朋友,没有人会陪着你一直走完这一路,为师也一样。我能陪你几年,却不能伴你一生。如今你也已经长大,待为师离去,若不愿,”睫毛轻颤,叹了口气,“若不愿留在山中,便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见柳依旧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箖霄只觉得心中莫名的压抑。拂了拂衣摆,坐在桌旁,玉手倒了杯热茶,在手里转了转,温度适宜后,递给了柳。“修不成仙身又能怎样,那不是你活着的唯一。而且为师也从未想过要你修仙,若不是如今仙劫在即,明年也自会送你下山。”放在桌面的手攥成拳,语气似乎有一丝波动,“寻得良人,为妻为母,才是属于你的生活。”

  柳正低头喝着茶,茶香润泽,温温热热,一直暖到心里。听到箖霄的话,一滴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滑落,滴在茶杯中,‘咚——’溅起细的水花。

  如今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如何还容得下别人?

  十五岁的少女,年纪虽轻可却经历许多,心境自然比同龄女孩要成熟。若换做山下的女孩,这个年纪怕是也早已嫁为人妇。不知何时起,情窦初开,她对箖霄由依赖生了爱慕,可却只能藏在心里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当年不懂可是现在却知晓了。

  恋上自己的师父,本就是仙界难容之事,更何况他还是地位尊崇,悲悯众生,早已断情绝念的九州掌门。

  她只能做他上慈下孝的徒儿,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亦不能让他人有一丝一毫的察觉,任何有损箖霄清誉的事情她不会去做,也不会允许任何人那么做。

  …………

  临水镇与九州山万里之隔。

  箖霄带着柳御剑而至,远远地便察觉到整个临水镇笼罩在浓浓的妖气之中。

  紧锁眉头,回身看了眼身后的柳,此处妖邪虽妖力不强,但奈何数量众多,将她一人留在镇外,他自然是不放心。

  箖霄顺手掐诀,将柳罩在结界之中,妖气之中隐隐还有一丝他不明的气息存在,不得不提放。“随在为师身后,为师若是顾及不到你,切记保护好自己。”她虽不得仙身,但简单的除妖法术他还是有教过她。

  柳黛眉微蹙,手里紧紧攥着水心剑,了头,“师父放心。”

  青霜剑一个俯冲,载着两人冲进黑云笼罩的临水镇。

  整个镇子仿佛人间地狱,修罗场,一地的鲜血,枯骨残骸。死去的人,被吸光血液,惨败的身子,惊恐地大睁双眼;随处可见零散的四肢,头颅滚落在被血染红的草地上,还连着经脉;河流里堆积着内脏,猩红的液体中夹杂深绿色的胆汁,剖开的心脏,破碎的肠子……散发着阵阵恶臭。

  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柳胃里抽搐不已,快要吐出来了。

  箖霄也没料到会有如此惨状,手覆上柳的眼睛,没有再让她看下去。揽过她,足尖一跃,飞离此处。

  紫衣鼓动,银发如瀑倾泻。温润俊雅,风华绝世。

  他们离开之后,从角落里缓步走出一个紫红色轻薄衣衫的妖媚女子。轻纱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酥胸半露,白皙似凝脂,**修长,隐隐若现。她在这样地狱般的场景中出现,显得那般诱惑鬼魅,浑身散发着死亡之美。

  魔,本性高傲,从不屑于扰乱人间。而妖媚邪肆,尤好男色,令六界闻风丧胆,擅魅惑幻术的魔族四圣使之一的文心兰雾,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抱胸,轻轻挑眉,勾魂摄魄。手指摸了摸微张的红唇,娇艳似火,欲引人一亲丰泽。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云里雾里,媚意荡漾。

  “箖霄……”喃喃地念着,“果然是名不虚传。”连着声音也是那般魅惑勾魂。低头,摸了摸染着精致鲜红的指甲,嘴角笑意扩散,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于男人而言,她就是一剂最猛毒。面对这样的美人儿投怀送抱,试问有几人能坐怀不乱!

  …………

  师徒二人不知被哪里来的一群妖物围在其中。箖霄将柳全全护在身后,面色从容,手挽青霜,一剑扫过,顷刻间,张牙舞爪的妖邪化作齑粉,随风消散。

  待回眸,柳却不知去向。箖霄一时心惊,剑眉紧锁,果然是那丝不明的气息作怪,厉声叱道:“既然在此,何必躲藏!”

  “哦?箖霄掌门好修为,竟然能窥破我的幻境。”文心兰雾缓缓现出身形,美眸顾盼,对箖霄倒是颇为赞赏。看着他,媚眼如丝,她倒是没想到仙界竟然真能出了这般人物。

  “魔族向来不干扰人间之事,圣使为何助纣为虐?”

  见身份被识破,文心兰雾倒觉得无所谓,秀眉轻挑,耸了耸肩,“助纣为虐?我来这儿,不过是因为……”瞬间移到箖霄身侧,附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倾慕箖霄掌门,私心想与你共赴良宵。”伸手便要抚上箖霄的脸。

  眼中满是厌恶,迅速闪避。不过倏尔,便是数丈开外。箖霄冷眼相看,青霜一横,剑气如虹,竟然割伤了文心兰雾的手臂。“柳在哪儿?”

  文心兰雾面露惊讶,她分明对箖霄用了她引以为傲的媚术,他竟是没有中招。心中明了,恨恨地咬着银牙,面上却是妖媚诡异的一笑,“你怕是永远也见不到你的徒儿了。”

  箖霄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离去。握着青霜的手有些颤抖,成仙三百多年,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恐惧。

  文心兰雾看着箖霄离去的背影,却是没有追上去继续纠缠,舔了舔莹白手臂上渗出的鲜红血珠。她的媚术从来就不会失手,除非他修为奇高且心中有深爱之人,扯起嘴角,魅惑一笑,“有趣,有趣!”

  另一边,柳手里的水心剑缓缓抬起后又垂落身侧,咬着牙,面容复杂地看着眼前景象。不远处,一个中年妇人被狼首人身的妖怪扑倒,面朝着她,痛苦不已,正伸着手向她求救。在见到那妇人长相的一刹那,本要出手的柳犹豫了,摇着头,连连向后退去。

  那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害死她娘亲的姜氏。

  过去种种,历历在目。姜氏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样子,那几个男人可怖的面容,娘亲临死前绝望的哭喊声,院里肆意张狂的火龙……回忆里的画面不断在柳的眼前摇晃,无数声音充斥在耳畔。

  已经淡忘的伤痛,那一刻,裹挟着巨大的悲愤喷涌而出。恨意吞噬一切!唇被自己咬出血,嘴里甜腥,柳眼神狠厉,紧握着水心剑。如今的遭遇是她应有的报应,她恨不能亲手杀了她,为什么要去救她?

  箖霄找到柳时,便见到躺在地上睁着眼,已经没了气息的姜氏,而一旁的柳嘴角竟然还噙着一丝残忍的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几步之外,满脸血渍的狼妖正摇摇晃晃地向她扑过去。

  箖霄迅速移到柳身前,一道剑气,轻易斩杀狼妖。回身,怒火中烧,不知道是怪她见死不救还是怨她不知保护自己,反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脸上刺痛火辣,柳视线才逐渐清明,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箖霄,“师父?!”

  “这些年来,为师教会你的就是心冷残忍,见死不救?你知不知道放走这个妖物,又会有多少人无辜受牵连!”

  柳呆呆地看了看满身是血的姜氏,刚刚的自己好像魔怔了一般。不过对于姜氏她却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同情,“这是她的报应!师父总是要守护苍生,一视同仁。可是妖作恶就要被斩杀,那人为恶呢?为什么就可以轻易被饶恕?”

  见她竟然反驳,箖霄又扬起手,但是看了眼在瑟瑟发抖却故作坚强的柳,终究是没忍心。一拂袖子,“执迷不悟!为师平日里就是这般教你的?”

  “师父——”柳从未见过箖霄如此生气,“师父——你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

  “回山后,自去禁地思过一年。”

  “不要!我不要离开师父。”惊恐地睁大眼睛拼命地摇着头。

  “孽障!如今师命也要违逆?”

  柳摇着头,却也没有办法,只能默默低下头,哭得梨花带雨。

  箖霄皱了皱眉,没有理会她,转身离去。紫衣拂动,银丝摇曳。

  …………

  白萱和容宸一直跟着箖霄和柳,进到临水镇前,容宸便封了白萱的灵识。祥云之上,白萱看着不远处各自御剑的箖霄和柳,又偷偷瞄了眼立在云端的容宸,玉树临风的身影,优雅淡然。情不自禁想起之前那个吻,脸色烧红,要出口的问话又咽了回去。

  “箖霄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保护她。”

  “保护?一年之后,柳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得多伤心。”一路跟着他们,见到他们的朝夕相处,虽然无法探知柳的想法,但她对箖霄的爱意白萱怎么会看不出来?还在为柳感伤,猛然抬起头,不对啊!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你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容宸侧首,淡淡地看着她道。

  “有那么明显?”

  优雅地了头。

  “……”皱着眉,对上容宸那双冰凉如水的眸子,连忙别过头,别扭地不去看他。

  …………

  九州山禁地,在山阴一侧,终年湿寒。

  洞中昏暗,硬木床榻上,被褥湿冷。柳蜷缩身子,手捂着肚子。身下一大片湿红,疼得脸色苍白,牙关直打颤,额头上亦全是冷汗。

  牙咬着被子一角,手死死地抓着衣襟,意识渐渐开始涣散,嘴里还在不停地唤着“师父——”

  箖霄一袭绣纹紫衣,没有束腰带,银发随意收拢脑后,随意洒脱,仙气却是比之前更胜几分。闭关时,心神不宁,终是放心不下,才来禁地查看。

  侧身坐在榻边,骨节分明的手指贴在柳的额上,灼热的温度,箖霄也是心惊。渡了些仙气与她,滚烫的体温才慢慢降了下来。

  柳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见是箖霄,欣喜不已,“师父?”而后却是眸子一暗,叹了口气,“我一定是在做梦。”

  箖霄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微蹙着眉,“不是在做梦。是师父不好,你生病了竟然还留你在此。”

  柳扯了扯他的袖子,触感很真实,扑到他的怀里,就是一顿大哭,边哭着边含糊不清地着,“呜呜……师父,我快死了,血,流了好多血。”

  她不,箖霄倒是也没注意,此时一低头,便看到柳的衣裙还有身下的褥子已是湿红一片,心下明了。俊颜上闪过一丝绯色,面色尴尬,但仍是安慰她道:“不必惊慌,柳只是长大成人了。”边着,边俯身将她横抱起来。

  柳眨了眨眼睛,才恍然大悟,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了。之前紫妍师叔同她过,身为女子成人后就会来葵水,她只是自己一人在禁地中,本就害怕,又见到那么多血,才吓懵了。被箖霄抱起,看着眼前他逐渐被放大的俊美面容,纤尘不染的紫衣华发,惊慌无措,“师父,会,会弄脏你的衣服。”

  箖霄微微笑了笑,摸了摸柳的头,“为师不介意。”

  “师父,不生我的气了?”

  箖霄叹了口气,“不生气。”

  连日来堆积在胸口的阴霾尽扫,云开雾散,甜甜一笑,“师父,我们去哪儿?”

  “去找你紫妍师叔。”

  “哦。”柳不再话,头埋在箖霄的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竟然觉得肚子也没那么痛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嘴角还噙着暖暖的笑意。

  …………

  几日之后,箖霄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文心兰雾不会轻易出现在凡尘,而此次出现,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魔的执念,不达目的怎会罢休!

  “箖霄掌门——”慵懒魅惑的声音荡漾在整个九州山的上空。文心兰雾身披紫红色的轻纱,赤着足,脚踝系着的铜铃,轻微摇动,便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随意地斜坐在白虎上,勾起唇角,笑容妖冶。白虎足踏七彩云朵,绕着九州山徘徊不去。

  箖霄蹙着眉,长身立在凌华殿的白玉台阶上,仰头看着苍穹,握紧青霜剑。

  “师父……”柳扯着他的衣袖,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他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天空。银发被风撩起,整个人彷佛临世的神明,语气从容淡定,“该来的躲不过。一炷香后,若是为师未归,便去告知你玉珩师叔,就为师仙劫提前,渡劫而去。”

  柳心惊,“师父不是仙劫在一个月后吗?”感觉箖霄的话分明是在交代后事。咬着唇,连连地摇着头,“不要……师父要平安回来。”

  叹了口气,抽回被柳紧紧攥在手里的衣袖,“不要跟来,这是师命。”话落,御剑而去。

  柳低着头,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心在那一刻也一同被抽离了,哪里还记得箖霄的话。没有犹豫,召唤来水心剑,也是追了上去。

  河水澄澈,水汽氤氲。河流旁,翠绿的草地宛如绒毯,其上虞美人簇拥而开,如火如茶,绛流丹。

  文心兰雾斜倚在白虎身上,挑着眉,看着立在不远处,白衣华发的箖霄。语气娇媚,好似嗔怪,“人家还以为箖霄掌门不会来了呢!”

  箖霄皱了皱眉,手挽青霜,剑尖直指文心兰雾,“箖霄不才,但还有七分把握胜得了圣使。”

  文心兰雾摇了摇头,手抚摸着身下的白虎,依旧笑得那般勾魂,“啧啧……箖霄掌门可真不解风情,打打杀杀的多血腥啊!况且这种事情,你好像也不吃亏,何必这般拘束?”拢了拢滑落肩头的轻纱衣,“还是,箖霄掌门有心尖尖上的人儿。而偏偏不巧的是”眸光一转,故意卖了个关子,“不巧的是,这个人还是捧在手心里的徒儿。”

  青霜一挥,落花无数,“休得胡!”

  文心兰雾稳稳避开,但仍旧被剑气扫落几缕发丝,却依旧好脾气,“恼羞成怒了?哈哈哈……不过师徒之恋,你们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岂能容得下?这番心思若是被外人得知,箖霄掌门百年清誉可就毁于一旦喽!”微微侧首,觉察到来人,她妖媚地笑着,两指一弹,一道红光径直打向箖霄的眉心处,抱着胳膊斜睥一眼,“统御仙界?我倒是要看看昊天帝这如意算盘打不打得成!”

  箖霄侧身躲避,那红光却好似长了眼睛一般,直奔他眉心而来。光芒与眉心殷红的掌门印记重合,而后像一簇燃烧旺盛的火苗迅速沿着静脉流窜开来。手抵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发黑,连带着灵识不清,意识也开始涣散,“你做了什么?”

  呵呵一笑,带了几分调皮,“我的血,这世间无药可解的媚术。嗯……效果呢,相当于凡尘里的‘春~药’对了,还是药力强劲的那种哦!”文心兰雾挠着白虎颌下的绒毛,叹了口气,耸了耸肩,无奈道:“我虽倾慕于你,可惜没办法,谁让你心有所属了呢?”

  瞬间移到箖霄面前,玉指抬起他的下巴。贴近他,仔细打量一番,“啧啧……这般俊美的容貌,着实是舍不得!丫头,真是便宜你了。”

  箖霄咬着唇努力压制着那从未曾有过的陌生**,白皙的面容隐隐泛着红晕,额角渗出薄汗,眼中却是清明澄澈,侧过头,冷冷一笑,“难道圣使只会这些龌龊的伎俩?”

  “放心,我不会卑微到要去强人所难。此番难得心善一回,便帮箖霄掌门看清自己的真心。最讨厌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了。禁欲不是吗?不愿承认不是吗?好……”文心兰雾一挑眉,附在他耳边,呵气如兰,用清脆明快的声音唤了一声,“师父……”

  勉力克制,可那熟悉的声音彷佛炸开在天空中的烟火,一直回响在脑海里,不过简单的两个字,便轻易摧毁了箖霄的心理防线。身体僵直,剑眉紧锁,呼吸开始不稳。眸光流转,渐渐掩藏光亮,嘴里喃喃念着:“柳……”

  文心兰雾耸了耸肩,依依不舍地抚摸着他的玉颜,“箖霄,救她那时起,你明明就知道你的徒儿便是你此生最大的劫数,还不知死活地将她带在身边。”摇了摇头,“真不知该你慈悲还是你傻!”

  …………

  “妖女,离我师父远儿!”明眸皓齿的少女,一身嫩柳绿色衣衫,提着剑,怒视着她。

  文心兰雾手指在箖霄身上,将他定在原处,缓缓回身,上上下下打量着不远处的少女。撇了撇嘴,真不知道箖霄什么眼光,不过是个还没发育好的丫头,哪里比得上她!妖媚一笑,倒是有几分捉弄她的意思,“我偏不离开,你又能拿我怎样?”

  柳鼓着脸,气愤不已,确实不知道该骂什么,“你,你不要脸!”

  “丫头,喜欢你师父?”

  眸色闪躲,红着脸,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心思被猜透的羞涩,“你胡!快放了我师父!”

  “啧啧……师徒俩怎么一个德行,明明喜欢还不敢承认!”转瞬间,又慵懒地斜坐回到白虎身上,瞥了眼柳,“丫头,姐姐来教你,喜欢的东西就要去得到。神仙都是些虚伪的货色,就会编造些骗人的狗屁道德。箖霄不过就是教了你几年而已,又没生你!爱他又没有错,有什么好掩藏的!况且你师父对你也不是全然无意。”

  “你是,师父他喜欢我?”柳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怎么可能!”

  “那是当然,不过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喜欢自己的徒弟,仙界会这么看他?德高望重?清心寡欲?呵呵……还是授徒有私,养女为妻?”

  水心剑指着文心兰雾,“不许侮辱我师父!”

  “傻丫头,姐姐是来帮你的。让箖霄放下所有,带你离开,从此两厢厮守不好吗?”

  “两厢厮守吗?”和心爱之人相伴终老那应该是所有女孩一生的希冀,自然柳也不例外。可是……“谁,谁会信你的妖言惑众!”

  袖子轻挥,妖媚一笑,“信与不信,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你的师父还你。”语罢,轻轻拍了拍白虎。白虎威风凛凛,直起身子,足下七彩云朵聚拢,缓缓升高。文心兰雾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云下的师徒二人,自言自语,“丫头,不要让我失望!你师父泄了元阳,这三百年的修可也就功亏一篑了。”心情愉悦地晃了晃腿,铃铛清脆。温柔地拍了拍白虎的头,“白,难得出来一趟,姐姐带你到人间好好玩玩!”

  …………

  “师父——”柳担忧地看着依旧阖着双眸的箖霄,轻声唤着,不断轻摇着他的胳膊。

  箖霄缓缓睁开眼睛,眸色迷乱,已不复清明。弯着腰,低下头,银丝垂落,抑制不住地咳了两声。

  柳见状连忙上前,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玉颜上染着一丝红晕,额头不住地渗出薄薄的汗珠,气息急促不稳。握着青霜的手上青筋暴起,指节泛白,他在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文心兰雾虽身为魔,但修为不高,不过媚术却六界难出其右,是他大意了!

  后背上轻柔的触感,身侧熟悉的气息,都被放大数倍。箖霄抬起头,见到柳近在眼前的脸,一阵慌乱,连忙挥开她的手,艰难地向后退了两步,厉声叱道:“谁让你来的!”

  “师父,我……我担心你。”

  青霜刺在草地上,箖霄依靠着它方才勉强站立,死死地咬着牙,“给我回去,马上!”

  柳急得快哭了,可又迫于他的威严,只能定在原地,“不要,我要跟师父一起回去。”

  一句话好似用尽了所有的气力,箖霄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意识被吞噬得所剩无几,脑中全是柳,她笑着唤着他‘师父’时的样子,拉扯着他的袖子撒娇时的样子,委屈时咬着唇的样子,趴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他快要被逼疯了!

  “师父,你怎么样了?”柳见箖霄痛苦不堪,心里也是阵阵抽疼。连忙上前,伸手想要将他拉起,可箖霄却丝毫不动,“师父你起来呀!我们回家。”

  意识彻底被吞噬,箖霄将手里的青霜扔到一边,微微抬起头,抿起唇角,笑容夺目,眼中却是暗淡无神。反手扣住柳的手臂,一用力竟将她扯进怀里。

  头撞在箖霄的胸口上,柳一声惊呼,下巴却被他修长的手指抬起。双膝跪在地上,上半身趴在他怀里,被迫仰着头。眸子惊慌地打量着箖霄,“师……唔唔……”下一刻,唇却被他狠狠吻住。

  箖霄的气息灼热,手臂禁锢着柳,将她用力地按在怀里。灼热温润的唇紧紧压迫下来,在柳的唇瓣上辗转厮磨。

  柳身子僵住了,合着唇,紧紧咬着牙,睁大眼睛看着闭着双眼的箖霄,不知所措。全然笼罩在他的气息下,所有的触感一时间全部集中在两人贴合的唇上,细微的摩擦,让她心跳动剧烈。

  箖霄此时彻底失了意识,完全顺从本能。时而犹豫徘徊,时而粗暴用力。倏尔,右手猛地托住柳的后脑,左手拦腰拥住,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微皱着眉,惩罚似地咬了咬她的唇。

  柳有些吃痛,张了张嘴,他的舌尖便趁机挤入,呼吸瞬间被夺。占有,吮吻。

  不断地索取,不断地用力……面对的是自己最深爱的人,柳哪里还能继续清醒下去,也是眼神迷乱,彻底沉沦。一记长吻,两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箖霄托起柳,翻转身子,银发如瀑,倾洒一地,将面色红透的她瞬间压在身下。

  …………

  白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面色绯红。突然眼前一黑,却是被容宸蒙上了眼睛。

  牵起她的手,“非礼勿视。”

  “可是,可是后来怎么样了?”白萱伸手要去扯掉蒙着眼睛的绸子,被容宸及时制止了。

  清冷如水的声音,语气颇为无奈,“身为女子,你怎么一不知矜持。”

  白萱红着脸,跺了跺脚,急于解释,“我不是想看他们,他们……我只是没有想到箖霄竟然也喜欢着柳,他藏的实在是太深了!”摸了摸覆在眼上的绸子,“可仅仅是因为师徒的虚名,他们就不能在一起吗?”

  容宸微抿唇角,隐隐笑意,牵着白萱,优雅地踱着步,离开那片虞美人花海。“就算彼此喜欢,他们也注定无果。”

  “为什么?”

  “仙,断绝情爱。柳和九州山,箖霄只能择其一,而他,选择了后者。”

  箖霄的气度风姿与容宸有三分相似,看到他,白萱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容宸。她有意,奈何容宸无情,所以才会私心希望彼此相爱的箖霄和柳能修得正果。

  想起来岩风之前同她过,‘神贪图安逸享乐,却要求隶属于神界的仙恪守清规戒律。’心下愤然,“神能结亲,为什么仙就不可以?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宽大的绣纹锦袍从娇艳的花上轻轻拂过,白衣翩然,容姿清雅。“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世间哪里有完满之事。神虽永生,却只有一世,命殒,便是魂魄回归虚无。仙,既有绵延的寿数,又有无尽的轮回,然后天道于他们再没有任何约束,你,觉得那是公平吗?”

  白萱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沉默。与容宸相握的手紧了紧,深深吸了口气,这样一段纠葛虐心的曾经过往,柳如今已全然不记得了。低着头,随着容宸慢慢走远。白色绸带在她的脑后轻扬,虞美人花海中的前尘却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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