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萱姐姐,今日是旭尧哥哥选妃的日子,你不去看看吗?”雨馨坐在白萱对面,细细打量着她,而后皱着眉关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嗯?没事。只是最近没有休息好。”白萱随手摆弄着白瓷镂空花瓶中的几支桃花,愁容满面,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容宸果然是又将她的神力封印住了,从那次梦后,她便再也找寻不到任何关于远古神族的记忆。
一夜无梦,可她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雨馨提了提袖子,鼓鼓的腮帮子,怒气冲冲,“是不是寒玉那家伙又欺负你,惹你生气了?”
“哪有,不是了。”白萱将起身就要冲出门去的雨馨拉了回来,“坐下。”
“那不应该啊!我认识的白萱姐姐可不是这样的。”
浅浅一笑,“那我是怎样的?”
歪着头,一一数道:“心思细腻,总是会想他人之所想。乐观积极,即使知道前路坎坷也会勇往直前。善良悲悯,见不得别人受苦伤心……总之,不是现在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被她一本正经的表情逗笑,“我哪里有你的那么好!”
挽着她的胳膊,凑近,“当然有这么好了。所以,姐姐你得跟我去花朝会。”
思维跳跃太快,白萱快跟不上了,一脸诧异,“为什么?这有联系吗?”
“因为柳啊!你若是不去,她怎么能去!想想她,多可怜啊!每每都是述职后就回了紫微宫,哪里还有机会去见箖霄?”
白萱恍然大悟,她确实没想到这。花朝会虽无论品阶大都可以参加,但紫微宫不同,廉贞治下严厉,除必要之事,是不会允许他们随意在外逗留的。
“可是,可是相见会不会多了牵绊?”
雨馨一愣,抿了抿唇,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让箖霄远远看上她一眼,也是好的。”
想起在水镜中最后箖霄看着柳树沉思的样子,背影那般孤寂萧索,毕竟所有的悲伤他都一人承下了。白萱皱着眉,犹豫地了头。
雨馨见自己目的达成,心满意足地拍了拍白萱的肩,“姐姐,我得先回去找娘亲和旭尧哥哥,一会儿在花朝会上见。”
“嗯,好。”
转身要走,却又不放心地回头,“姐姐,事情都会有解决的时候,既然什么也做不了,不如顺其自然。一切都会好的!”
白萱看着雨馨匆忙离开的背影,她应是偷偷跑来的。其实看起来大大咧咧的雨馨,心也是柔和细致,只是觉得她心情不好,才会想方设法让她出去散心。深深吸了口气,看向窗外漫天绯红的桃林,她如今确实什么也做不了,反而会让他们也跟着担心。
…………
简静,轻灵,多变,烂漫……层层叠叠的桃林,暖风中,带着馨香迎面扑来。萦萦绕绕,倚靠着巨大的池水,比静兰轩的十里千瓣桃林多了几分水的灵动。
宴会上,人群熙熙攘攘,畅饮笑。都是些从未见过的生面孔,白萱与柳也无意加入其中,便寻得个安静的角落就坐。
“神女,你在看什么?”
白萱坐下后,就只顾着四处张望,她在寻找箖霄。摇了摇头,“天界竟然有这么多的神仙,我从未见过,只是好奇,随便看看!”
柳抿嘴笑了笑,看着白萱,心情也舒畅了许多,“神女近日一直闷闷不乐,如今能出紫微宫,我也就放心了。”
随声附和着,“嗯,不用担心,倒是……”
看到了!视线穿过飘飘仙袂,摇摇欲动的荷衣,在十数步开外的一棵桃树下,白萱如愿见到了一身雪衣华发的箖霄,剑眉凤目,风姿特秀。依旧是飘逸离尘,静静地坐在那里,只一眼便让人挪不开视线。与他同案而坐的是一慈眉善目的老者,不知道是什么仙阶。
距离箖霄和那老者不远处,几个容貌各异,但都属绝色的仙女酥手端着杯盏,窃窃私语,边笑着边用眼睛余光偷偷瞄着箖霄。
“神女,你在看什么?”柳顺着白萱的视线看去,果然也见到了那一袭白衣,淡泊高远的上仙。讶然,惊喜……嘴角不由自主地噙着笑,仿如初生旭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但下一刻笑意却渐渐凝固……
紫衣仙女被同伴簇拥着推到了箖霄面前,她羞红了一张脸,将杯盏递到箖霄面前,低着头,樱唇轻启,含羞带怯。隔得远些,白萱和柳自是听不到她了些什么。
只见箖霄起身,修长玉指优雅地从紫衣仙女手中接过了杯盏,浅浅一笑,仰颈喝下。却不知了什么,紫衣仙女的脸更红了,好像娇艳欲滴的玫瑰。
柳看着看着,只觉得心里涌上阵阵酸意,别过头去,咬着唇,手指不停地绞动着衣袖。
“柳,他就是渡你成仙的那位上仙?”白萱皱着眉,叹了口气。因为在柳转过头的一瞬间,她看到了箖霄拿着杯盏的手指轻轻颤抖,微微蹙起了眉头。或许从白萱与柳出现时,他就已经看到了她们。
“嗯。”柳眨了眨眼睛,掩住眸子中的失落神色,看着白萱,笑着了头。
依着箖霄清冷不喜热闹的性子,这种宴会他是不愿参与的,能出现在此,其实只是为了柳,也许只是想能离她更近一些。想去亲近她,却又不能让她对自己存了念想。爱别离,求不得,这是一种矛盾到了极致的感情。
白萱只觉得心里闷闷沉沉,“你……不去同他句话?”
柳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苦涩一笑,随着这绯红的花瓣一同飘零,声音中有几分忧伤落寞,“或许,他早已经不记得我了。”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白萱紧紧攥着拳,倏地起身,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告诉柳,告诉她那些被遗忘了的旧时光。将落在衣衫上的桃花尽数抖落,看了眼依旧坐于树下的箖霄,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柳,长长叹了口气,心里郁闷酸涩,“我随处走走。”
柳也连忙起身欲要跟上,却被白萱拦下了。
“难得出来一回,柳你也随处看看,寻你花神宫的朋友叙叙旧,不用跟着我。”
“神女……”
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放心,我丢不了。”伸手将落在柳发上的花瓣摘下,“你不用急着回去,我同廉贞姐姐过了,好不容易来一次花朝节,怎么也要玩的尽兴。”
…………
白萱匆匆离开柳,想着一会儿有机会同雨馨一声,便回紫微宫。随意逛了逛,见四周往来谈笑,热闹非凡,而她显得那般格格不入。寻得一处靠近池水足有一人环抱粗的桃树,倚靠在树身上,闭目养神。
“唔……大家都很高兴,你为什么皱着眉头啊?”
白萱听到欢快活泼略带疑惑的童音,缓缓睁开眼睛,果然见到面前一个大概六七岁的男孩,一身浅绿色的衫子,唇红齿白,光洁细腻的皮肤犹如刚剥壳的鸡蛋,大大如水的眼睛,扑闪着,仿佛会话一般。两只手里攥满了吃食,正一边歪着头打量着她,一边往嘴里填吃的,腮帮子鼓鼓的,煞是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的仙童?”白萱俯下身,看着他,柔声问道。
淘气地眨了眨眼睛,“明明是我先问你的!”一屁股坐在了白萱身旁的石凳上,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红豆糕,依依不舍地送到白萱面前,“喏,你要不要吃?”
白萱摇了摇头,索性也坐在了他的身边。
“真的不吃啊!”咽了咽口水,手迅速收回,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嘿嘿,我咬过了,你后悔也没有了!”
他可爱的样子,同还是娃娃时的寒玉很像,白萱被他逗笑,一时也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被打量着,孩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仰头看着白萱,“漂亮姐姐,你是神女吗?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的?”
“嗯……貌似这个问题是我刚刚有问过你,你还没有回答我哦。”
又咬了一大口红豆糕,嘴里塞得满满的。大眼睛四处看了看,声道:“我是元正。”
“元正?水渊宫的?”
“姐姐,你声!”元正涨红了脸,又四处看了看,才放下心,“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白萱神秘一笑,“秘密。”其实她也是瞎猜的,因为这个名字曾听桐若提起过。
元正一脸崇拜,而后扯着白萱的袖子,紧张地道:“姐姐能帮我保密吗?不要告诉师尊你见过我。”
“为什么?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坏事?”
沮丧地嘟起嘴,“我是偷偷跑来的,师尊不准我吃这些好吃的。”一大块红豆糕,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就被他消灭殆尽。
白萱还要再问他,却发现周遭寒暄问候,觥筹交错的声音瞬间停歇,安静一片。
…………
“天后娘娘,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到——”
白萱见众人纷纷起身,朝向天际,面色恭敬,躬身行礼,也连忙招呼着元正起身。
随着侍者的声音落下,巨大的池水轰鸣,从中央迅速升起足有百步见方的玉石台子,池水从旁倾泻,五彩澄澈的水瀑注入池中。不过瞬息之间,台子便高出水面数丈,四角以白玉阶梯与岸边相交联。
台子上,主位端放着镶金坠玉的银木座椅,靠背上搭着白貉皮毛,扶手前柱和椅边柱圆雕九华花,道不尽的庄重华贵。左右两侧,各放置一张座椅,也是极尽华贵。
天后的玉撵从敬神台的方向驶来,祥云之上,四驾白色天马并驾齐驱,御风飞驰,稳稳落在玉石台子上。流云散去,随行的一众仙女,不下十数人,有持孔雀翎掌扇,有端着香炉,还有一华裳仙女双手托着个红木镂空雕花盒子躬身随在天后身侧。
“恭迎天后娘娘,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圣驾——”明朗高亢的声音传遍整个桃林。
天后落坐御座,略展广袖玉撵便凭空消失。
从白萱处看去,天后也只不过凡间女子二十七八岁左右的样子,一件镶金边袍子,宛如无瑕美玉,即使静静地坐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超群。高贵清华浑然天成,玉手轻展,“众卿家免礼。”
众神仙谢过天后便都陆续落坐,天后微笑着,道:“选了今日替吾儿择妃,原是本宫扰了诸位的雅兴,各位卿家也就不必拘礼了。”声音仿若春风拂过心间,和煦轻盈。
白萱随着一众神仙落座,看了眼脸色有些微红的元正,一抬眉正好能见到与她对面而坐的雨馨。一件鹅黄色镶金边袍子,收敛了平日里的顽皮活泼,安静地坐在那里,桃羞李让。而坐在雨馨对面的旭尧太子,白萱却是看不到的,只能见到斜靠着软椅的背影,一身滚金边的白色衣袍。
见白萱看过来,雨馨偷偷地朝她挤了挤眼睛,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白萱无奈地笑了笑,下一刻还未收敛的笑意,便落进了正回头打量着她的旭尧眼里。
那是一双沉寂,清澈,窥破世情的眼。在见到白萱的一瞬,寂静无波的眼神有了变化,迟疑,犹豫,坚定,明亮……
白色长袍松松散散拢着那瘦弱的身躯,仿若一阵清风,便能将他吹散。肤色白皙若雪堆就,黑发垂落腰间。薄唇白的近乎没有血色,好似冬日里凝结的霜花。他的清雅,华贵高寒,遗世独立。
与他片刻对视,白萱有些尴尬,微微颔首笑了笑。
他亦抿唇微笑,彷佛立在寒风中的翠竹,坚韧不拔。他的身上有竹的不屈,竹的清高,竹的虚怀若谷。
“天界最难见到的两人,紫微帝君排第一,旭尧太子排第二。嗝……今天可算是让我见到活的了。”
白萱见元正打了个饱嗝,一本正经一副大人的模样,弯指在他头上轻轻敲了敲。“你刚刚你师父不让你吃这些食物,一定有什么原因,对不对?”
大眼睛转了转,“我有过吗?”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又抓起一把蜜饯塞到嘴里,圆润的手指着池水上方,那里歌舞已经开始,含糊不清地道:“池中央跳舞的就是梦玥公主,太子的表妹。那边那个弹箜篌的就是天妃的妹妹——凤三姐。他们都,太子妃是她们其中一个。”
谁是太子妃与她无甚盛大关联,她不过就是个看客。白萱又仔细打量了元正一番,见他除了脸越发红润了些,好像也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不过,元正你还少吃儿,吃多了会肚子难受。”
连连头,可还停不住往嘴里填些吃食。
白萱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再去管他。转过头,去看歌舞。
…………
凤三姐也算是个美人,婉婉落坐,轻衫曳地。粉面桃花,更添似水柔情。衣袖微微滑下,露出皓腕,玉指轻扬,箜篌一曲。空山玉碎,凤凰啼鸣,又似高山流水,汩汩清澈。
梦玥公主也毫不逊色,身姿曼妙,和乐而舞,若流水行云,好似凤舞九天。清颜白衫,如墨青丝,时而低眉抬腕,时而轻舒云手。衣袂翩翩生风,环佩叮当作响,与箜篌合奏,不落势头亦不张扬。
曲消舞停,引来称赞声无数。天后的目光一直在梦玥公主身上就从未离开过,满眼的赞赏,估计不出意外太子妃之位非她莫属了。
白萱了然一笑,外界传言,旭尧太子因一梦而病情好转,也不过是借口罢了。天同曾与她过,神对结亲一事可谓慎之又慎,仅凭一背影便决定太子妃之位,天家结亲怎么会如此儿戏!
起初还好奇太子的命定之人会是什么样的,如今便也兴趣索然,“元正,我要回去了,你……”转头,见元正蜷缩在凳子边上好像睡着了一样,白萱无奈地笑了笑,“别在这睡呀!起来,我送你回水渊宫。”
“姐姐,好冷……”
白萱探手摸了摸他的头,好烫!四处看了看,大家目光都聚集在池水中央,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而且她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紧锁着眉头,扶元正坐起。“我不知道你师父会不会在水渊宫,就先带你去紫微宫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越来越烫,俯身便要将他抱起。
“萱儿,你把他给我就好。”
慵懒纯净的男声,白萱一回身,果然看到一袭水色衣衫的桐若,依旧那般恣意悠然。连忙侧过身,让到一边。
只见桐若优雅地坐在石凳上,随意了元正几处大穴,然后手掌覆在他的背后,纯正浑厚的神力自掌心渡给他。
见元正面色渐渐恢复,白萱焦急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桐若收了神力,将元正头搁在腿上,把他的身子放平。“没什么事,吓到萱儿了。这混子本是我宫中镇水的玉兽,年岁长了,有了仙根。至清至纯之体,吃不得那些食物,还偏生不听话。”
白萱长长舒了口气,揉了揉元正圆乎乎的脸,“没事就好,确实被他吓到了。”
桐若笑了笑,优雅随性,“他本性便喜纯正的清灵之气,会亲近你也不奇怪。”
元正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见自己正躺在桐若腿上,连忙起身。三步两步跳到白萱身后,支支吾吾道:“师……尊,我,我错了。”
桐若扬了扬手,作势要打他,眼中却是宠溺,厉声道:“臭子,若是再不听话,看我不把你打回原形!”
连连摇头,“不敢了。”拉了拉白萱的衣袖,仰起头,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漂亮姐姐,原来你叫‘萱儿’啊!嘻嘻,我喜欢你。”偷偷地看了桐若一眼,“萱儿姐姐,你要经常来找我玩啊!”
白萱俯身,扯了扯他的脸,“好!不过你可不要再淘气了。”
桐若眉眼含笑,伸手拉过元正,“萱儿,我得先带他回宫。”
…………
桐若没有用瞬移,而是牵着元正的手一步步远离了中央的巨大池水。白萱直看得一大一两道身影消失在黛粉的桃林深处,才收回视线。转身,便见得不少神女仙女们一脸花痴的样子也是望着那个方向,她莫名其妙地收到眼刀无数。白萱喟叹,若是眼神真得可以杀死人,她此时怕是早已经千疮百孔了。
“将步摇交予太子。”天后温婉的声音响起。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刚刚身边满脸怨毒看着白萱的几个神女,仙女们也不再去理她,兴奋地忙着整理衣衫,打理云鬓。喜在眉宇,眼含希冀,莲步微移,步履优雅地向池子中央靠近。
白萱回眸,大概看了一眼,只见方才随在天后身边的华裳女子此时正双手托着红木盒子躬身立在旭尧面前。白衣背影,高雅如竹,手撑着椅子扶手勉力站起,不知从盒子中取出了什么,也许是那支天后口中的步摇。
台上这样一出大戏,纵然精心编排,却结局早定。心总是会这样,明明已经清楚结果,可还仍旧抱着一丝希望,期待若是有奇迹发生。
看着一众神仙女子翘首企盼的样子,白萱嘴角上扬,心念所至,其实对于容宸她何尝不也是这般样子,只是相较于她们,她幸运了一些。她可以把什么事情都看得很淡然,偏偏遇到容宸却是执着得有些不堪。叹了口气,转身,缓步向着桐若刚刚离开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