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昏昏沉沉,萧弥繁虽时而清醒,但总是疲惫不堪,不想言语。耳边似是总有凄凉萧声传来,但她自始至终却睁不开眼。偶尔却能感觉到有人在身旁嘀咕,她懒得听清。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几日几夜,又许是几月几年,疲乏终是消失了一些。耳边木炭偶尔能发出霹雳吧啦的声音,刺鼻的梅花香味徐徐传了来。
她睁开了眼,天花板的木纹令人晕眩,屋中角落的茶炉上不知煮着什么物什,冒着白色的雾气。一旁轻微鼾声传来,她轻轻扭头,木榻边那张俊美的面孔带着几分疲惫正安静地熟睡着。
初见时,她掀开面具的刹那大抵便同方才转眼瞧见他的感觉一样吧。不管何时何地,在自己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睁开眼的刹那间,总是这张不可方物的面孔。带了几分阴郁,亦带了几分惆怅。
他不过是一介文官,怎会有这般多的深沉与阴谋?他与赵烨辰又是因何相识,又因何结仇的?那日她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二人分明是有什么秘密的,生怕被朝中之人知晓的秘密。
萧弥繁扯着干裂的嘴笑了笑,本不该要求他对她太过坦白的,人生来便是有秘密的,他三番两次救助自己于水火之中本就是大恩,本不该要求太多的。只是当知晓他对自己有太多隐瞒的时候,她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知为何,她忍受不了他对自己有所欺骗,半分也忍受不了。
许是太过于在乎,不知不觉中的在乎。
他头向一旁猛然一摆,随之便惺忪着睡眼瞧向榻上的人,一瞬间喜形于色,清醒了大半,“小道姑,你终于醒了。”
“你怎么在此处?”萧弥繁声音小如蚊蝇,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陆离起身将角落药罐中的药倒了出来,说道:“你已昏迷了三日了,在越镇时,你中了野果子的毒也不过昏睡了三日。大夫说你是被毒蛇咬伤加之浓烟入体所致,幸好你逃离得早,不然早已丢了性命。那日,正好晟轩非要拉着我来锦音楼,我估摸着是你,未想到还真是你。”
他将冒着热气的汤药端了过来,边走边吹。
“我怎么出的酒窖?”弥繁见他端了汤药,也挣扎着坐起,陆离眉头微微一蹙,急忙便将药放在了桌上,将弥繁扶了起来,身后垫上了个软枕。
“你忘了?”陆离嘘嘘地吹着药,用勺子翻了翻,便坐在了榻边。
“嗯?我记得我们二人在酒窖,被浓雾所呛。对了,赵烨辰呢?”萧弥繁如梦初醒,急声问道。
陆离舀起一勺药,往萧弥繁唇间送去,对赵烨辰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温声道:“来,先喝药。”
萧弥繁病黄憔悴的面上红晕飞快染上,别过了眼,吞吞吐吐地张了口,“不劳烦陆大人了,我自己来吧。”
陆离投去一记严厉的目光,她便乖乖噤若寒蝉,不再说话了。
“他被澜庆带走了,你们似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从台子上缓缓升了上来。小道姑,你走到何处能不能多长个心眼,那苏姨岂是那种会真心实意待你的人?”
“苏姨不是,陆大人是吗?”弥繁冷言道,方才带有暖意的心底一瞬便多了几分明了。
陆离并未回答,依旧将一碗药喂了个空,随即放到了桌上,叹了口气,“皇子之间的事不是你所能参与得起的,小道姑,我若是如今送你回茂令县,你安安稳稳继续做你的小道姑,莫要再参与这些纷乱的杂事,你可会答应?”
“陆大人应该知晓弥繁的回答。”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修长的背影,眸底水波荡漾,雾气缭绕。
“我替你寻到你的师兄,你们一并回茂令县过你们平淡却熬夜的日子可好?”
“陆大人好意弥繁心领了,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弥繁如今无法回头。大仇不报,即便是回去我也不会安稳。”
陆离转过身,眼底闪动这几点光亮,眉头比方才更皱了,额头上也多了几道深深的印子,与俊美的姿态截然相反。
“噗嗤!”萧弥繁笑出了声,只是上下打量着陆离,眼底含着笑。
“你笑甚?”
“无事,只是觉得陆大人平日里定是很少为人担忧,如今这幅模样真是丑煞老夫!”
陆离目光柔和了一些,坐在弥繁身旁,伸手欲要去撩她耳旁的碎发,倏然间却被弥繁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陆离一愣。
“陆大人如今已有婚约,就莫要再有这般动作了!”
手中传来一阵温热,弥繁松开了他的手,别过了头。
“对不起,是我逾越了。”陆离语中低沉黯然,眸底泛着异样的情愫。
榻边火盆的木炭燃烧地溅出几粒灰尘在空气中漂浮,二人心思各异。
“萧弥繁,不管你信不信,我初衷并非想隐瞒于你,但毕竟你双拳难敌朝政,我只是不想让你白白送死而已!想必你师父也是不愿瞧见你飞蛾扑火一般,自取灭亡!”
“那总比我如今苟且偷生的好!”萧弥繁语中哽咽仍旧倔强地昂这头喊道,还未说完,眼泪便夺眶而出,滴落在朱红绣龙锦被上。瞧见陆离呆若木鸡的模样,急忙便扭过了头,尽力平静下来,“陆大人,你走吧,这是我的事,本与你无关。”
陆离怔怔地瞧着她,除了那日清风观中她为她师父哭过,再未见过她流过一滴泪,如今是为了自己么?
“陆大人,我本就与你无关,你为何非要将我与你捆绑在一起,若是没你还好,有了你,哼,单是你身边的女子,我便应付不过来。你与我非亲非故,不过萍水相逢,我不值得你多次相救,亦不值得你待我好。如今你有了婚约,你便与你那青梅竹马的寺谨姑娘恩爱便行了。至于我怎样,那怕是事情不成败露了,被砍头也是我咎由自取,与陆大人没有半分关系……”
还未等她说完,陆离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锁住了她,淡淡的清香传来,令人很是舒适。
“小道姑,不管你怎样想,我都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去面对的!”陆离声音有些低沉,眼神空洞而迷离,抚摸着萧弥繁的青丝。
萧弥繁愣神片刻后,便极力挣扎着,但毕竟才醒来气力太过弱小,一时便没了力气,只由陆离越抱越紧,几度呼吸不开。
“你放开我!”
“不放。”陆离轻声说道。她的怀中依旧那般温暖踏实,让人备感安全。
正如那夜皓月当空,他情绪低沉下遇见的女子,误将他当作是中元节的小鬼,但最终确是败于他手。那怀抱亦是如此的温暖踏实,令人一时便觉得轻松。
那时,他从未想过他不过就是渴求一个温暖的怀抱,却成了世俗的羁绊。
“小道姑,留在我身边,好么?”陆离沙哑的声音甚是魅惑。
萧弥繁心中狂跳,再次挣扎了起来,陆离自嘲地笑了笑,松开了手,像他这种人,怎么会留得住她呢?
还未抬头,一声清脆的响亮耳光声响起,弥繁带着怒火的眸子熊熊燃烧。
陆离只觉得面上一时火烧一般,倒不觉得疼痛,他抬眸凝视着弥繁,温声道:“若是你意愿,我如今能抛开一切,带你离开这里,离开一切烦事,这么多年了,小道姑,这么多年了,我如今厌了,我想与你一起走,再不参与这世上的任何事!”
萧弥繁手中麻酥酥地,她拭去了眼间的泪,冷笑道:“陆大人当我萧弥繁是何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你与旁人的爱恨情仇与我半分关系没有。救命之恩此生定当以命偿还,但是还请陆大人瞧清您的身份,莫要被我拉低了地位。您如今要娶的可是那贵妃的亲侄女,我唯一视为朋友的女子,廖寺谨!你应当知晓我并非夺人所爱之人!”
门房陡然间被推开了,门口站了两位粉衣侍女,端王周景灏拍着手,摇着头大步进来了,“好戏啊,果真好戏,未想到平日里傲骨嶙峋的陆大人还有这般柔情似水的一面,果真精彩!”
陆离敛下眸底的温和,面上早已挂上那副表面温和却又十分伪善的笑容,拱手作揖,沉声道:“下官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陆大人。本王来瞧瞧弥繁怎样了,未想到刚好撞见这一幕,莫非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哈哈哈!”端王笑道,目光却只在陆离身上停留了片刻,自己则坐在了榻边,目不斜视地瞧着泪痕依稀的弥繁。
“怎样了?可感觉好些了吗?”说话间便一副担忧神情。
弥繁点了点头,莞尔一笑,“好些了,王爷,苏姨她……”
“本王已然惩罚过她,你莫要担心,日后再无人欺负于你了。”
“谢王爷!”弥繁微微颔首。无人再欺负于自己,这整个锦音楼都是你所管,若是没有你
端王首肯,哪怕是捏死一只蚂蚁,那苏姨怕是都会受你责罚。不过也是,自己向来不受苏姨待见,怕是背地里没少说自己坏话,若不是端王有意袒护于她,还不至于于那老女人有如此大的隔阂呢,果然是树大招风!
陆离跪了下来,拱了拱手,笑道:“既然方才都被王爷听到了,下官也不藏着掖着了。下官心仪于萧弥繁,何况她住在此处太过危险,下官恳请王爷能同意下官将她带回府中。”
端王未理会陆离,含情脉脉地瞧着弥繁,轻轻刮了刮鼻尖,说道:“弥繁,陆大人方才所说你可听到了?”
“王爷,弥繁觉得锦音楼待着很是自在。”
陆离面上未有任何起伏,目光依旧在面前的地板上,未曾说话。
“你的意思是你还愿意留在锦音楼?”端王喜出望外,抓起弥繁手问道。
萧弥繁点了点头,余光瞧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弱声道:“王爷,弥繁有些疲乏,不知可以再歇息会么?”
端王急忙扶着弥繁躺了下来,笑道:“既然如此,好生歇息着,本王一会派人过来伺候你。”
“弥繁想见见瑶丽,不知王爷同意么?”
端王微怔,干笑两声,视若无人地说道:“自然同意,毕竟你我可是兄弟!”
弥繁会心地笑着,便侧过了身,敛了笑,神色复杂。
端王起身对着跪地的陆离冷然道:“听到了吗?陆大人,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本王的事。萧姑娘乏了,你是不是也该随本王走了,你已待了几日了,怕是该死心了。”
“是,王爷说的是,下官这就告辞。”
陆离起身,头也不回地便出了门,步伐中露着几分沉重神伤。
端王瞧了一眼榻上侧身的人,面色凝重,摇了摇头也一并出了门。榻上的人擦掉了面上的泪痕,阖上了那双泛着涟漪的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