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萧弥繁走出去时,早已不见越磐的影子。越磐向来重感情,尤其对越送百般宠溺。她猜想定然是廖寺谨拿越蓉威胁于越磐,所以他才会寻毒药于她的。
她未走几步,便听到屋外院中女子的哭喊声与大火熊熊之声相融合,好不凄凉热闹。她星眸中阵阵暗影,人大都是如此,唯有失去时才知晓自己一直从未放在眼里的物什是何其珍贵。那苕青为了一个廖寺谨,背叛了陆离,背叛了些许人,甚至坏事做尽,却最后还是因她而死,到死都是想着这个女人。
夜里的脚步声细细密密,树影婆娑之时,阵阵杀死缓缓自远处的石子路上传来。弥繁一愣,转身便蹲藏在了一旁的树丛之中。
但见约有一百来人的守卫,步履匆忙,手中皆是提着一把大刀,一股戾气自脚下的石子一直蔓延至谷主院中。许是太过急切,那些人并未发现一旁的萧弥繁。
待那些人走后,萧弥繁手中握着黑色瓷瓶,未曾停留片刻,便消失在小道之上。路旁的石灯笼不似当初那般常亮,大都是黑着的。那群会点燃石灯笼的人此刻都已到了天上吧?
谷口还是一如既往的血腥,今夜却带了几分腐臭。萧弥繁远远便瞧见几个模糊的影子,喜出望外,便疯一般地跑了过去。
陆离不知何时也醒了,三长老守在他身旁,而萧婉玉则朝远处眺望着,待听见弥繁的响动时,她急忙唤了一声。
走到跟前时,萧弥繁回头忘了一眼,将手中的瓶子递给了女皇,温和说道:“方才越大哥救了我,此刻他去救越蓉了。这是解药,娘,你们先服下。”
女皇一脸欣喜,先是倒了一颗给了三长老,又给了一颗给陆离,正要递给陆离时,女皇一个重心不稳,便倒在了地上。
“娘!”
“皇上!”
萧弥繁将女皇扶了起来,女皇喘着气,呼吸有些困难,额头也尽是虚汗,“娘,你怎么了?”
“许是毒发了。”三长老蹙着眉,带着几分妩媚的手摸向了女皇的额头。
未经任何思考,萧弥繁急忙将女皇手中的药瓶夺了过来,倒出一颗颤抖着塞进了女皇嘴里。
“弥繁,你……你也快服下……”萧婉玉眸中隐隐晃动,她总觉得自己不过将死之人,如今若不是弥繁支撑着她最后一丝慰藉,怕是她也不想活了。
“我知晓了,娘,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休息,待天亮一些越大哥他们来了,我们就走。”萧弥繁说着将女皇扶在了一旁的树桩之上靠着。
陆离手中攥着那颗药,自始至终并未说话,凤目中是汪洋大海般的深邃,他眼睛直直盯着弥繁,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苕青死了?”
“是,为廖寺谨挡刀而死。”弥繁说着伸手倒着解药。
天色本就黑,若不是谷中的大火,他们连对方的脸也瞧不见,此刻只是有些隐约模糊,并看不真切。
萧弥繁脊背似是微微一怔,回眸瞥了一眼几人期待的脸色,她微微一笑,便似是将什么物什扔到了嘴里。
“如此也好,因爱而生,却因爱而死。于他来说,倒是种解脱。”陆离有气无力地说道,并未发现萧弥繁的不妥,他凤目半阖,用极小的声音叹了口气。
“说得好,因爱而生,因爱而死。”三长老拍手称赞,“如此痴情男人……”
三长老正说这话便无了动静,弥繁回头之时,听得“噗——”一声,便瞧见如水柱一般的血自三长老嘴里喷了出来,紧接着三长老便倒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三长老!”弥繁先是喊了一声,一旁的陆离急忙扶了他起来,弥繁蹲在了一旁。
三长老瞳孔涣散,嘴唇一张一合地似是说着什么,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眼睛圆瞪,手指还指着火光。
萧弥繁似是反应了过来,转身便凑到了萧婉玉面前,摇晃着昏昏欲睡的她,喊道:“娘!娘!娘!你怎么样了?”
“三长老!”陆离唤了一声后,便替他合了眼。
女皇嘴角缓缓流下一股红色的液体,滴到了萧弥繁手中,黏糊糊地,带了几分暖意。
凉风习习,萧弥繁似是发疯一般地晃着树桩上斜靠着的她,眼泪再也无法止住了,一点点冲刷着她手上的血。陆离并未说话,缓缓走近了萧弥繁,站在她身后,眼底复杂无比。
半晌,女皇缓缓睁开了眼,声音虚弱犹如蚊蝇,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傻孩子,我只是太累了,睡一会而已。”
“娘。”萧弥繁眼泪如瀑,紧紧攥着她冰冷的手,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弥繁,娘这一辈子被仇恨折磨着,被身份折磨着,被加上了无数道枷锁,只至于到最后自由了也未逃脱那道早已烙在我身上的桎梏。我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娘,你说什么呢?我还要和你一起过,你还要送我出嫁,无论是谁,我们日后都会平安,都会自由的……”
不由自主,她明明那么恨萧婉玉,但为何如今却这般伤心?只要萧婉玉不死,之后无论是和谁过一生,她都要带着她,让她安度晚年。闲时同她斗嘴,累时同她抱怨,别人都有母亲操厨,以后她也要吃她做的饭……
“莫哭,娘不会死的,娘怎舍得死?”萧婉玉瞥向了天空,“想来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不过是刚去南安那段时间,那时候你爹闲时总会带我出去玩……”
“我爹一直记挂你,到他临终前,都嘱托我要好好照顾你!”萧弥繁想起建宁帝未出声的话,只是动这唇,说他最后的希望。若是他不喜欢你,又怎会下令让整个南安都莫要提起你的名字呢?
“都过去了……”萧婉玉嘴角一抹笑意,眼神也越来越迷离,“好好……好好活下去……别再……别再卷入皇室……”
“你呢?你也要活下去啊!你还要弥补前十几年未曾照顾过我的责任……”萧弥繁说着喉间哽咽,头扎进了她的怀中,哇哇大哭。
“修寒……陆……陆离……会代我的……”萧婉玉说着倾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便搭上了弥繁的头,“我……我也可以……可以去见……焕……焕……风……了……”
萧婉玉嘴角缓缓浮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手终于重重落了下去,眼皮也缓缓合上了。
她怀中的弥繁却一直抱着她越发冰冷的尸体不肯松手,嚎啕哭声阵阵刺心。
陆离不知如何安慰她,但看见远处的火光时,他在一旁寻了几把剑,开始挖着坑,面色似乎没有那么苍白了。
宛如心空了一般,她自小便渴望着能拥有别人那样的爹娘。寻了这么多年,未曾想她自己的爹娘竟是这天下两国之主,她即便不想接受,但事实却是如此。她亲眼瞧着师父,亲眼瞧着魏妈妈,到后来又看着自己的爹,看着自己的娘一一死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去救助于她们。
不知合适,哭声止了。陆离回头时发现弥繁一动不动地趴在女皇的身上,早已晕厥。身后乃是兵荒马乱的声音,他手中还是无太多力气,将弥繁拖到了一旁,极力晃动着她的身子,低声呼唤着。
他记得他在竹屋醒来时,女皇与三长老一直在昏睡,而自己只是浑身无力,他们却瞧起来并无什么疲乏模样,只是嗜睡。想来不是一种毒,一个吃了解药自然是能好,另一个……若不是有促进毒发的作用,便是也到了毒发的时刻。果然,廖寺谨的心思非小道姑所能比。
他掏出了苕青放在他怀里的东西,一块丝帕上短短数字,让他嗟叹几声。远处声音传了过来,他急忙附在弥繁耳边说了几句,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果真死了!”一位男子说道,“带走这个女子!太子逃课了!快追!”
那夜后,越蓉奔入火海自尽了,而越磐与陆离不知踪迹。
翌日一早,佑亲王同廖寺谨带着大批人马,便离开了已化为废墟的药谷。倒是佑亲王临走时还差人将夏凉女皇好好安葬。谷口装满尸体的土坑也早已被添平,似乎一切都为发生,谷兄自此人迹罕至,死寂异常。
萧弥繁再次醒来已是当天的黄昏了,所有人都已到了临都城脚下,她手脚早已被绑,就连嘴也被布条封着。
“还以为你有多刀枪不入呢,倒是觉得如此比我直接杀了你要来的舒服。让你生不如死,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你束手无策的那种绝望感,定然舒爽。”
廖寺谨喝了一口手中的旧,目光朝后抬瞥去,正好萧弥繁痛苦却又带着杀气的目光投来,她哈哈大笑,再次喝了一口。
“没错,那个药的确是你与陆离所中之毒的解药,但却不是那二人的。那二人自已经死了,陆离也逃了,我给你的解药又只有三颗,所以……你的日子还不过还有六日而已。”
见萧弥繁目光中怒火熊熊,廖寺谨随手便将她嘴上的布条撕了下来。
“你若有本事便杀了我啊!”萧弥繁冲着她喊了一声。
“哈哈哈,这才是那个我欣赏的萧弥繁,明明是一头猛虎,为何非要装成一只病猫呢?”寺谨说着便将剩下的半壶酒自她头上淋了下去,
浑身瞬间便已湿透,身上一阵凉意刺骨,她瞬间清醒了几分,朝着她的脸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说道:“卑鄙!”
廖寺谨抹了抹脸,倒也不怒,笑道:“我还要你看着我和你的阿辰成婚,看着你的陆离死去,到最后待你痛苦时再留着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