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地,窗外一阵冷风将窗户吹的呼呼作响,急促的马蹄声传入了屋中。萧弥繁心中不由一紧,瞪了一眼阿七,凶道:“你去看!将我解开,倘若再不止血,他便死了!”
马蹄声愈来愈近,阿七踌躇了片刻,随即便将萧弥繁手上绑着的绳子解了开来,转而便将晕厥的周翰放到了土榻上。
萧弥繁朝前行了几步,蹙着眉听着屋外的响动,随即朝着阿七使了一个眼色便将周翰的衣服解了开来。
“坏女人,你要作甚?”梅奈见状,焦急地上前对榻边的萧弥繁拳打脚踢。
萧弥繁不耐地瞧了一眼她,转身便在她脖子后敲了一下,梅奈便倒在了地上。她心乱如麻,面上却镇定自若,阿七已开了门出去了。
她寻了一块白布,将那对老夫妇本就备好的水端了过来,断臂之处的血虽说已流地满了一些,但到底是已许久了,萧弥繁忍了忍,自自己头上取下另外一根铜簪,随即便将药粉倒入了盆中,浸湿了布料。
窗外只有风声阵阵,那时载他们来的那两匹马依旧吐着气,听得阵阵叮当作响,阿七闷哼随即飘荡在黑夜之中。
萧弥繁正蘸着药的手顿了顿,随即便用白布擦拭着周翰血淋淋的手臂,纹丝不动。
“吱呀——”
不知是风吹开了门,还是有人推了门,一阵血腥味传了进来,晃动着桌上的烛火。
一只黑靴迈了进来,萧弥繁眸中一抹黯然,随即便轻描淡写地问道:“为何要跟来?”
那只已入了门框的脚倏然间顿在了原地,迟迟未能进来。
“为何要跟来?”萧弥繁又重复了一遍,将一层布裹住了周翰的胳膊,随即目光便落在了木门上。
“那你为何要救他?你不是想报仇么?为何要救他?”男子声音自门后传来,带着几分迟疑与不解。
“他并非杀我师父的凶手,况且他方才说他知晓究竟是何人所为。”萧弥繁又在混着血水的盆中洗了洗手,语中依旧那副淡然,“你不该来的。”
“你既是我未婚妻,我凭何不来?”赵烨辰进了门,月白色的衣袍上染了几滴鲜血。入了门,便瞧见萧弥繁一身金色轻纱,底下玉背清晰可见,便不由地皱了皱眉,“为何穿成这般?”
萧弥繁还为周翰包扎着伤口,余光瞥向了一身雪白的赵烨辰,似是暗夜中的月光一般的皎洁,又似是这世上罕见的纯洁。她心中不由一酸,勉强挤出一个笑,眼中却已泛上了泪花,说道:“我看见几百个将士一瞬间便被赵军所屠,看见山阴关城中熊熊大火,听见妇孺痛苦的喊声,你知晓么,我随周翰出城的那一刻,突然觉得仇恨也并非什么不可释怀的事。比起报仇,安稳似是更令人向往一些。”
赵烨辰走到萧弥繁一旁,愁容满面,摸了摸萧弥繁的肩膀,温声说道:“你能全身而退便意是万幸了。”
萧弥繁将周翰的手包扎好,扭头便靠在了赵烨辰怀中,眼底划不来的浓雾,声音几近微不可闻,“我害怕,我害怕,我怕我动手了,找军依旧不受我威胁,那十万被困将士依旧不得就,我怕,我怕我又害了焕风他们,我……不想死……”
赵烨辰眸底一抹温柔与怜惜,抱紧了萧弥繁,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弥繁……莫要自责……”
啜泣声阵阵,萧弥繁只觉得他怀中踏实无比,又往他怀中蹭了蹭。良久,才抹干了眼泪,认真问道:“你是知晓的吧,赵国的行动……”
赵烨辰拍着萧弥繁背的手突然顿了下来,身子也微微发僵,“对不起……你走了后澜庆才告知于我的。弥繁,我只是一介亲王,太子早已架空了我,父皇只是让我莫要插手此事……”
萧弥繁抬起了头,面上挂了几颗泪珠,嘴角扬起一抹笑,“我知晓,你也有你的苦衷。”
“……”
屋外的落叶吹进了屋中,将木门摔了几下。萧弥繁推开了赵烨辰,坐在了桌边,温暖的星眸一瞬间便冷淡了下来,“若我未猜错,你父皇定然让你此刻去山阴关与古域一同把守吧?你父皇对你寄予大望,但太子却早已声名鹊起,他定然想借此事也稳固你的能力吧?”
赵烨辰低下了头,随即眸中流光溢彩,冲到桌前,抓住了萧弥繁的手,兴奋说道:“我未答应,我此次追来便是要带你离开的。弥繁,若你不喜欢,我们此刻就走,越镇山上的房屋又准备了一遍,近些日子又是秋日,景色甚是迷人,我们去了便成亲。旁人不知晓那处,一般寻不到,决不可能追来的。”
“阿辰,”萧弥繁似笑又是哭,泪如泉涌,嘴角却挂着欢喜的笑,“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任务。如今不说报仇,单是我一时疏忽丢了几百人的性命,那是几百人啊,是人命啊,是无数个家庭啊,后山还有十万大军,萧婉玉将此事托付给了我,我也领命了……”
萧弥繁泣不成声,咬着拳头,别过眼,强忍着哽咽,“你是皇室,是赵国皇室,你虽无心于政,但你那皇兄步步紧逼,若你不争,你又怎能护住你想护住的人?”
“弥繁,我们只要走了,从此以后不管天下何人,不管天下属谁,再无人寻得到我们!”赵烨辰声音中的期望之意甚是殷切。
树叶摇曳在狂风之中,露珠也滴落了下来,却听得远处轰隆之声缓缓响起,萧弥繁缓缓阖上了眼,“他们都来了,这话到底太过苍白了。我知你心意,若是你能保全那夏凉军性命,我便请命萧婉玉降于赵国,夏凉到底……太过薄弱。”
赵烨辰瘫坐在桌边,脚步声响起,澜庆入门拱手说道:“王爷,古将军带人来接您了,山阴关已拿下。”
“弥繁……”赵烨辰眸底的悲戚之意似是浓雾一般,再也划不开,只是沉着声弱弱地喊了一声。
“去吧。”萧弥繁莞尔一笑,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不知为何,她似是处在冰天雪地中一般寒冷。
赵烨辰见状,急忙将身上一件外褂脱了下来,披在了她身上,“你同我一起走。”
“我会来寻你的,只是不是如今。”
“王爷,末将奉旨来请王爷坐镇山阴关!”古域毕恭毕敬地声音自窗外响起。
透过糊着血纸的窗户,萧弥繁瞧见外面闪动的无数火把,她眸中的阴暗又深沉了几分,“日后记得无论何时都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你旧疾才好,万不可复发了。”
“嗯。”
“也务必要多几个心眼,小心应对太子。”
“好。”
“王爷!”古域的声音已到了门口,只是未曾越过门框,萧弥繁脊背微微颤抖,不曾回头。
“本王片刻就走。”赵烨辰说罢,便将萧弥繁拥在怀中,手中用尽全力,似是要将她纳入自己怀里一般。
古域抬眼时只瞧见二人相拥,手便紧攥在了一起,指节阵阵泛白。到头来,她与自己这般反目成仇,于任何人,都是这般柔情。他的师妹,那还是他的师妹么?
夜色发凉,落叶簌簌,屋外躺着几具尸体。待几人出了门以后,她才起身拿起了周翰的刀朝着门外行去。
约摸有几百人随在三人马后,并未走出多远,正中的赵烨辰不时回头瞧着她。她手心已湿漉漉一片,星眸中一抹阴戾,朝前喊道:“古域!”
并非赵烨辰,也并非澜庆,她确实喊了古域,如同当初她跑出观中偷玩时被古域发现一般,她便是这般喊的古域,不由自主地便有几分祈求。
古域勒马回了头,赵烨辰与澜庆也停了下来,古域眸中闪动一抹意外和兴奋。
“我有话对你说……师兄……”萧弥繁目光如炬,只盯着正中的人,面无表情。
多久未曾听到她喊他师兄,又多久未曾听到她这般语调唤自己了,古域朝一旁的人拱手说道:“王爷先行一步,末将随后就到。”
赵烨辰略有担心地瞧了一眼萧弥繁,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古域,嘱咐道:“莫要伤害于她。”
“她是末将的师妹,末将在世上的唯一亲人,末将心中自然有数。”古域说话间犀利的目光便朝着赵烨辰瞥去,眸中带了几分讥讽。
澜庆尽收眼底,笑着说道:“那将军也莫要忘了那位是日后的佑亲王妃。”
“那是自然。”古域眉间划过一瞬的厌恶,颔首拱手便退到了士兵后。
队伍朝着前方黑夜之处远远行去,马蹄声与整齐的脚步声将夜的深沉愈加更添了几分。
古域下了马,朝前走了几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弥繁,眼中太多欲言又止。
“我们的事也该做个结束不是?”萧弥繁侧着头冷冷地瞧着他。
“弥繁,莫要这样。”
“你杀了魏妈妈。”萧弥繁一双微波荡漾的眸子在夜里闪动着光芒,嘴角的冷笑甚是醒目。
“并非我杀的,弥繁,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在军营那次呢,你应允徐将军来糟蹋我时?”萧弥繁咬着下嘴唇,嘴角一抹血缓缓流淌了下来。
古域垂下了头,“你知晓当时情况所逼,我……”
“我可以原谅你不顾我的清白,也可以原谅你啊不顾师父的仇,古域,你为了权利,你为了你今天这个位子你背叛的通通是你最亲近的人!”萧弥繁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她不信当初那个温文尔雅,待人和善的古域变成了如今这种魑魅魍魉。
古域神情痛苦万分,“弥繁,我想知晓你当初与陆离交好,他便在附近,定然会来……”
“你说什么?”萧弥繁猛然抬眼,朝着古域奔了去,“你再说一遍!”
“对不起!”古域垂下了头,不敢再与她对视,无论他在外是如何所向披靡,如何心狠手辣,但面对这个人,这个自小与他一起长大的的人时,却心如擂鼓。
“我叫你再说一遍!”萧弥繁一把便抓住了古域的领子,眼中复杂不已,但更多的是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