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睡了两日,再醒来时,身体轻松了许多。窗桕边的符咒迎风飘扬,一束阳光透过门缝照进屋中,似是晌午了。床榻边多了把椅子,老头子靠着墙壁,似是睡着了。
弥繁挪了挪身体,别过眼,鼻头一酸,泪如泉涌。
十五年前,师父将被人遗弃的她捡回,含辛茹苦抚养长大,平日里都很是宠溺自己,何时像这次这般打过她?
清风道长徐徐睁开眼睛,目光如炬,将被角替弥繁掖好,叹了口气,温言道:“并非为师狠心,只是为师逐渐苍老,不可能时时护着你。为师只希望你这一生平平安安,待过两年寻一个好夫婿,安稳度日,为师这才放心归去。只是,为何偏偏这般顽皮?弥繁,我曾教过你善良待人,也曾教你莫要委屈了自己,你错不该一开始便去招惹浮玉山庄的人,那夜倘若你出了事,你要为师如何?”
心中五味杂陈,弥繁仍然闭着眼,缄默相待。
“孩子,我知晓你定是怨我,但你要记住,日后沉稳宽容一些,百忍成金,不要再莽撞行事,定要保护好自己。”说罢,清风起身叹了口气便走了出去。
弥繁偷偷睁眼瞧着那抹藏青色身影,步伐中尽是沧桑。他,也老了。
听师父说,十五年前,他在浮玉河旁遇见了尚在襁褓中的自己,身边野狼虎视眈眈,他便出手相救。他也曾替自己寻过父母,只是都没有结果,如此便将年幼的自己抚养长大。
只是这么多年来,她不说,也不代表自己不想知晓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何人,才一次次下山寻找。
浮玉山庄的人自那夜后便没有再有过动静。再过两日便是七月十五中元节,这两日上香的人颇多,师父也无暇顾及弥繁,只是每天深夜还会提着灯,进来替她盖好被子,再叹着气出去。
到了第三日,弥繁便已活蹦乱跳,能去后院的菜园处忙活了。对于那夜的事,几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她依旧像往常一样吃完晚饭便去了山顶,瞧一瞧落日与山间墨黑的松林,很是惬意。
对她来说,每日最是享受的事情便是晚饭后去瞧瞧美景,以及睡前照着书画上几张符咒。
那夜她在山顶坐了许久,眺望着西山那边灯火璀璨、大气磅礴的浮玉山庄,那常年不更的管弦之乐浮游在空荡的山林之中,她出神良久。
回去时,路过大堂,正好听见古域与师父商量下山祭奠自己家人的事。
“师父,我也要去!”弥繁猛然跳了出来,拍了拍古域的肩膀,冲他眨了眨眼。
“弥繁,莫要胡闹。” 清风放下手中的经书,温声而言。
“这样,明天一早,做完早课你便下山去镇上置办些东西,若是明天祭奠完还早便赶回来,倘若实在不行便找个旅馆住上一晚。今日浮玉山一直不太平,为师怕若是天色过晚,你独自一人遭遇危险便不好了。”
清风拿了三炷香在油灯上点燃,随之拜了三拜,便插在香灰快要溢满的香炉中。
“老头子,你去年可是答应过我的,你说今年就让古域带上我去镇上的。”弥繁气冲冲地鼓着腮帮子,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上,抱着手不说话了。
清风道长与古域相视一笑,便妥协了。
那夜,弥繁重新画了好些符,开心地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后夜时梦中皆是那晚面具人恐怖的模样,他化身恶鬼将师父与古域都杀了,最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将她推入漆黑的深渊之中。
弥繁惊醒时,一身汗,太阳也跃然入室。
她急急忙忙洗漱了几把,拿出自己唯一的一件淡紫色便装换好,她却随便绑了绑散下的青丝,别了一根木簪,拿上自己缝制的小包便出了门。
院中等待的人瞧见蹦蹦跳跳的女子,嫣然一笑。许久未见她穿过便装了,那身淡紫色裙子很是适合她,耳后的长发倾泻于身后,带了些少女独有的清纯与美丽。
二人一路匆匆,甚至都未歇息,便进了城。许是中元节的缘故,街上摆摊的商贩鳞次栉比,甚是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未来的观赏,古域便已买好了祭品,带着弥繁去了城郊。
一路风尘仆仆,弥繁只是一声不吭地跟着古域走。待祭拜完时,已是夕阳西下。
回到城中,沿着城中河边的街上火树银花,夜市熙熙攘攘,似是比白天还热闹一些,卖河灯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如缕。河中各色各样的灯宛如星辰一般,映得河水波光粼粼。
“古域。”走在古域身后的弥繁突然张口。今天一天古域未有过多的话,闷闷不乐。
“嗯?”
“师父说过今夜太晚我们便不用赶回。”
“我知晓。”古域在街上东瞧西看,欲要寻一家客栈。
弥繁眸中流光溢彩,指着河边说道:“我们也去放河灯吧,然后再过来住店,可好?”
“可是,师妹你劳累了一天,我想着还是早些歇息为好。”古域一双月牙眼中尽是真诚。
“师兄,难得师妹进一次城,你就不能多陪师妹玩一会么?”弥繁摇着古域的手臂,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向了一旁的小摊旁。弥繁喜出望外,便过去挽住了她,瞧着河灯。
小贩瞧见二人的模样,立马谄笑道:“公子,陪夫人放河灯么,这边都是我们刚做好的式样。”
“我们不是!”二人一起张口,古域瞬间红了脸,转过了身。
“吆,不好意思,二位这般登对,我还以为……”
“姑娘要这两盏灯么?”
“二位慢走!”
自方才异口同声说过话后,二人谁也没有开口,一直走到河边。
“古域。”弥繁瞧了一眼神情没落的古域,轻轻唤了一声,“弥繁一直是你的家人。”她想起城郊那一片坟地,大大小小二十座墓地皆是古家的人,古域定是因此难过。
“谢谢。”古域笑容可掬,可眼底却浮上一层散不开的白雾。
弥繁盘腿坐在小河边,瞧着古域四周的男女老少,心底踏实一片。倏然,正对面几位小孩大呼小叫,围着一位戴面具的男子转圈。
那男子身着青色锦衣,无奈地推着小孩。弥繁目不转睛地瞧着男子,却有一人挡在了男子面前,待那人走过时,却只剩下小孩在河对岸手拉手欢笑着。
“古域,你说中元节会有鬼怪么?”弥繁低声问道。
“不知晓,或许有。”古域将两盏莲花灯推入河中,继而说道:“鬼怪乃是心生,不过是人们为了给自己的罪恶编造出来谎话而已,与其一直沉迷于这个,还不如多练会功。弥繁,你知晓么?有时候我真希望这世界上存在鬼怪,我便能再瞧见爹娘了,只是……弥繁,弥繁?”
古域扭头时,一旁的石头上早已没了人影,“弥繁!”
周围人群络绎不绝,河中的莲花灯也漂出几尺,古域发了疯似的呼唤着。
穿过了青石桥,一旁柳树晃动,一路漆黑,偶尔能遇见几位提着灯笼前行的人,转过一个拐角,一旁便有了自人家传来的光亮。
那人,便在不远处漫无目的的“飘”着。
弥繁撇了撇嘴,漏出诡异的笑容,从腰间摸了半天,便跟了上去。
那人时隐时现,弥繁好不容易随着他来到了一条漆黑的石子路上,一旁居住的人家早已灭了灯,不知是出门了还是休息了,路上空无一人,那道影子却很是应景。
她佝偻着腰,放低脚步声跟近了。快有一丈远时,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符,呼了口气,便一个箭步便扑了上去。
“小鬼!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