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军头儿要把朝廷追杀令的消息告诉孙成。他拉过缰绳,飞身上了马追张武,直奔山寨而来。
山脚下,喽啰兵拦住了他,说张武并没有回山。老军头儿心想: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不可能无影无踪。难道他们直奔孙家庄了么?他拨转马头,向南而来。
原来,孙成回家心切,已经看见山寨了,却对张武说:“你们的盛情我领了,就不去山寨了。我家也不是很远,你们也别送了。改日我再回来登门拜访。”
张武说:“既然如此,我送少爷一程。”两个随从也要相送,孙成只好和大家又走了一程,正行间,忽听身后马蹄声急。孙成一看,来人是老军头。
“孙将军,出大事了。”
老军头把朝廷追杀令已经去了大同的事说了。“那两匹马现在早该到大同了,你得快做打算。”孙成叹道:“孙家军这些兄弟,人散了,心没散,对得起我,我不能忘。可惜我一身清白,不能为朝廷出力,还要蒙受不白之冤,更不能替父亲伸张冤屈。看来我只能去京城申辩了。”
“你还要申辩?”
老军头急了,“你一身正气,谁都知道,你越正他们就越要对你置于死地。现在邪恶当道,你向谁述说不白,到哪申述真冤?你走出一步也是人家的陷阱,有一点儿余地都是贼官的圈套。若将你就地正法,你还向谁讲理?”
张武说:“老军头儿说的是,不行就到我那躲躲。”
“那就更不行了。”老军头道,“万一走漏了风声,这倒叫他们抓了把柄。”
孙成执意说:“各位不必说了,我还是先回家,再赴京城。”说完起身,告辞各位,调转马头,上了南去的大道。张武还要喊他,老军头拉了他一把说:“别浪费他的时间了。咱们可以另想办法。”
老军头对张武道:“此时大同来人,官军也该在路上,如果走这条路,你可以布置人,沿途要紧的道口都设一人,官军一到,问及孙家庄,便指向歧途。可以迟滞他们到孙家庄的时间。”
张武吩咐随身的喽啰去办,老军头儿也与张武告别,张武问:“你去那儿?”
“我跟着孙将军去孙家庄。”
“我也去。”张武调转马头,马鞭子一挥,便和老军头一起,追赶孙成去了。
塞外香酒家,老军头去追赶孙成报信,王吉跟着慢悠悠收拾了塞外香,看看干净了,刚要坐下歇息,秀山道人走了进来,王吉急忙起身让座,秀山道了一声谢,却说道:“我回来是因为有了一种预感,如果官兵追拿孙成,这里是必经之路。”王吉一听,也囔道:“是了,我们来时,那朝廷快马也过了十字林,往大同去了,如果追杀令下来,官军马上就会追来,慢一点儿也该出大同了,快了的,说到就到了。”
“所以我来不及回山准备,只能先来与二人商量,如果他们来人不多,咱们截断他们的去路,岂不是一举两得。”
慢悠悠道:“说的是,你说吧,咱们怎么干?”
秀山看了看门口的马,问道:“有马车最好。”
“有。”慢悠悠应到。
“我看山口狭路处,咱们可以布置一番。”
三个人栓了马车,转眼间到了山口。
大同王在贵派出的一支追杀队。三十多骑,眨眼间出了城门,过了十字林,走过塞外香,来到了山口。
山路越走越窄,到了隘口处,一边的沟,越来越深,一边的坡,越来越陡。马队疾驰,老远就看见一个马车,横在了狭路上,尾檐儿翘在沟边上,车辕搭在陡坡上,车上坐着一个道人。
“什么人挡路?让开!”
秀山看喊来的人是个官军头领,撅着一撮小胡子,脸上带着满脸的凶恶,人没到近前,刀先指向了自己。秀山微微一笑,慢声慢语地喊道:“这是谁这么横啊,此路不通,各位请回。”秀山直言不讳,说完了,扭过头去,看也不看小胡子一眼。
“此路不通,本官就让你通一通。”小胡子一边问,一边往前来。秀山明白,对方的话已经露出了杀机,他扭头看小胡子提着大刀来了,并不畏惧,指着小胡子道:“站住,别过来。我知道你们找的人,是一个小将军,此人天下第一善良,和他过不去的人,走到哪里都行不通。”
小胡子一听,笑道:“你这妖道,原来是孙成的同伙儿。我先把你杀了,看你还有何话说。”小胡子说完,忽然将大刀举起,抡向了秀山。
秀山早就料到了小胡子的路数,看看大刀还没到,说道:“以刀向善,不仅道不通,人性亦不通。”道人说完,一个翻身跳下马车,躲过刀路。又跳上备好的马,一扬手,那马嘶鸣一声,向山里飞去。官兵下马,挪开马车。奔秀山追了出去。走了一程,队伍中有军士喊:“将军,那路不对,咱们上当啦,走这边。”
道人悠着劲儿往前走,忽然感觉身后的官军没有追来,心想:不好,调虎离山被他们识破了。他拨回马头,也回到了路口,见几个军兵上了南去的路,他紧随几步,心里想着如何骚扰军兵,忽然看见路口前方陡坡上,晃动着段三儿的身影。
官军不知山上有人,只听头上有滚石之声,再看侧坡峭崖上,有山石滚下,几个刚刚回到路上的兵士被打了个人仰马翻。
原来,段三儿在息戈酒店与慢悠悠耳语,知道了孙成的身份,心中就暗中敬慕。到了塞
外香,又得孙成撮合,与张武释解了怨结,更佩服孙成的为人,大家都散了,他一直坐在路边发呆,见秀山进了塞外香,又栓了马车到了山口,知道这是为了阻挡官军。他知道隘口有坡陡处,便忽发奇想,独自来到了隘口深处,暗中上了坡顶。他备足了石头。隐藏起来,静等官军追来。果然,官兵追到了路口,被秀山引导,却不入歧途,正来到坡下。段三儿见喊叫的军士,知道那军士是个识路的向导兵,情急中,连续抛出了坡上石。
段三儿专打识路军士,果然将他砸翻,心中高兴。他又推下了几堆余石,正想退去,一回身,两把尖刀已经到了眼前。
道人在远处,看的明白,段三儿只顾放石头,不知两个军兵偷偷摸上了陡坡。
段三儿发现了身后有人,已经晚了,他还想捡起石头抵抗,突然觉得眼前金花一闪,顿时天旋地转。他知道自己中了军兵的大棍,想极力看清打了自己的究竟是何人,却觉得眼里没了影像,昏黑一片。
终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如空虚了一般,竟然飘飘而起,悬在坡上。正看见两个军兵在往地上乱戳乱扎。他挥起拳头,砸在军兵脸上,打了三五下,再看那军兵,头也不抬,眼也不眨,依然拿着刀,抡着棍,发狠地往地上撮。他往地上看去,原来地上躺着的,正是自己的身躯。
“啊——”段三儿一声喊,顿觉头昏昏,身沉沉,直往下坠。嘴里喊着:“孙将军!孙少爷!”喊了两声,又自言自语道:“罢了,此番谁也救我不得了。”他两手乱抓,两脚乱蹬,想停下坠落,朦胧中,他想起了孙成在柴石村的义举;想起了与张武和解的握手。可是此时没有人来拉自己了。渐渐地段三儿眼前昏黑了,只有头上还有些亮光。
段三儿耳中又隐隐听得高处传来喊声:“死了也不能便宜了他。”段三儿抬头看去,山上那两个官军还没有罢手。
“我死了!我死了!”冥冥之中的段三儿拖着入坠深渊的身影喊着,“我为将军而死。只可惜此生已去,怎奈与少将军无缘再见了。”段三儿满肚子的话要说。渐渐地,头顶上那点光亮也没有了。
段三儿只听耳风响,眼前如急走夜路。他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正走在黄泉路上。
……
山路崎岖,天色已晚。山边林茂处,孙家庄北来的山道上,三匹快马进了村,飞一般的来到了孙家大院儿。
孙家大院里已经乱作了一团。原来,王吉到了塞外香,没见到孙成,想到了孙成去了张武的山寨,孙家村还不知道危险,如果先通知孙家村,回头迎住孙成,如此能赢得时间,把危险降到最低。他来不及言明,飞马直奔了孙家村。
孙母知道了消息,半信半疑。送走了王吉,金华唠叨了起来。
“娘,你说孙泽以前的话都成了谶语了,这回是不是也应验了?”
金华的话让老太太心里一紧,正这时,门外传来喊声:“老夫人,备车吗?”随着声音,一个老汉进了屋。
老汉是孙家的长工,因为孤身一人,无家无业,整日里满山地神跑,人送绰号“片山叔”。后来孙母看他可怜,憨厚,便让他来家做长工。正是春耕时,老汉忙碌着,也听说了孙家的事。
“被车干什么?”
“刚才那人让我备车,说你们要赶急出远门。”
“尽胡说,你去吧,没事了。”
片山叔听老太太话里带着气。不敢再言,喏喏退下了。
“等等!”孙母一回头看见了金华,心中涌起了一种感觉。当初的道人之言,孙泽的胡山王之语,还有三叔孙敬解不开的梦,让她来了灵感。她把片山叫住了。
“他叔,你去准备车,越快越好。”
老汉正在院子里拴车马,门外又来了马蹄声,孙成一头撞了进来。和片山叔招呼了一声,径直进了母亲的房间。
孙母的房间,门敞开着,屋里床上,两个包裹已经捆好了,老太太坐在床边,一声声地长叹。
“娘。”孙成一声喊,惊醒了孙母。她低头一看,见儿子孙成已经跪在了自己面前,“成儿。”孙母哽咽了。
“儿子不孝,没能让父亲躲过灾难,还连累了全家。”
孙母扭身拨亮了油灯,把儿子拉起来,借着灯光看的清楚了,这才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来是真的了。过去的别说了,往后怎么办,是不是很紧急?”
“是,先离开这里,完了再说。金华和孩子……”孙成话还没说完,门一响,金华走了进来。
“孩子呢?”孙成劈头就问。
“都准备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遭人陷害,追杀令已经往这来了,现在很危险。说走就得走。东西收拾好了,就立即离开这里,往后怎么办,再做打算。”
“车备好了,装车吗?”片山站在门口问。
孙成问道:“装车。片山叔,还要麻烦你赶车和我们一起走了。”
“少爷,我是孤身一人……”片山话未说完,门外似有马蹄声,越来越近,孙成急忙来到门外,见同来的张武和老军头在街口处迎住了赶来的秀山。
“你们还不走,慢一慢就来不及了。”秀山急急地喊。
秀山被引进孙家大院儿,一边帮着忙乎一边说:“段三儿阻路,不幸被官军打死了。”
孙成一把抓住了
秀山,两眼直盯盯地道:“你怎么能让他做这等事?这不是成了我的罪过了么。”
秀山急忙解释道:“少将军,事先我也不知道,等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官军堵住了,我也是只身一人,只能远远地看着。”张武道:“现在不是说话时,段三儿也迟滞了追兵,但危险随后就到,不能再耽搁了,你们快走。”
孙成进屋去催促老太太启程。
老军头问秀山道:“我那慢悠悠如何了?”
“他也奔段三儿的山坡去了,估计现在段三儿已经入土为安了。”
老军头略一沉思,“既然如此,不必多说了。我等在此随机策应,也能迟扰来兵。”
孙成听见了他的话,冲他喊来:“策应什么?我走了,你们不能轻举妄动,不到万不得已,你们绝不能露面,免得再招来横祸。”
“是。”老军头应道,“少将军放心,我们避开他们,随后就回息戈店。”
张武道:“我们现在就是普通百姓,他们来了也不能滥杀无辜吧?”
“不行,”孙成说:“谁都面善,就你这一双惹事儿的眼睛,遇上官军必须回避。”
秀山冲张武一摆手,不让他说了,“官军认得我,我还有话与孙将军说,你们好自为之,我直接就送孙将军一程。也躲避官军。”
片山赶着马车,来到了大家面前,问孙成道:“少爷,都上车了,就差你了,走吧。”
“走,孩子呢?”
车上的金华带着埋怨的口气说:“你这话说的,我们能扔下孩子就走吗?”
片山也笑道:“少爷,大人都上车了,能把娃丢下嘛。”
孙成也觉得自己的话问的欠妥,笑道:“是了,这一路颠簸。孩子也要跟着吃苦了。”孙成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走了板眼。
片山笑道:“少爷,你不相信我么,我这片山的名号也不是说笑来的,这山里那条路能难住我?我赶车,谁也不会有苦吃。”
“吃苦又有什么办法。”孙母说,“明儿个就是初八,宝儿才刚刚四个月的孩子,就要逃亡流浪。”片山说:“老夫人莫急,只要大难过去,孩子将来就不是一般人物。”
“都什么时候了,还信这个。”金华又迸出来一句。
片山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合时宜,用手拍了一下嘴,看三个女人都坐安稳了,回头冲孙成招呼了一声,轻轻摇起了鞭子,一推马屁股,马蹄声响起,上了出村的路。
孙成和秀山骑着马,跟着马车一起出了村南。老军头看马车隐没在夜色里了,刚把心放下,这边已经听到了远处北山道上一队马蹄声。
还在孙家的老军头把马缰绳递给张武说:“你先躲一躲,我来对付他们。”
一队骑兵进了村,领头的小胡子带着官兵,一头闯进了孙家大院儿,把院子里外搜了几遍也没有人,便走出大门来,见四下里夜色蒙蒙,静悄悄的街道对面,却好像有一人影,他提起大刀,向对面走去。
“你是什么人?在此何干?”
“老百姓,你们这动静,好像瓦剌匪兵近村了,我出来看看。”说话的是老军头。
“老乡,别误会,我们是来捉拿朝廷要犯的,你看到这孙家的人了吗?”
“他们家主人可是大同总兵,怎么会窝藏要犯呢。”
“问你看没看见他们家的人,你啰嗦什么。”
“我,我……”老军头做胆怯状,说道,“昨个还见他家老管家在门口和他家儿媳说,去大同的路太难走,今天倒是没看见他家人。”
“什么?他们上大同了,是走的西路么?”
“去大同就两条路,不走东路,就走西路。”
小胡子回身一招手,一个军兵牵过马来,他上了马,一提缰绳,喊了一声“追”,便带人出了孙家庄往西去了。
张武从暗中出来,与老军头相视一笑,说道:“这厮也是立功心切,所以听信了你的话,让他们去吧,咱们也走。”
两个人骑上马,出了北村口。刚刚走出村边儿的树林,就听到西去的马蹄声不弱反强。
“不对。”张武道,“他们没走。”
老军头一听,果然,那声音不是由近远去,而是越来越近,老军头喊道:“不好了,他们返回来了,快跑。”张武笑道:“这你就没经验了,你看这树林,处处都是藏身之处。”二人拉马下了山道,进了树林。
小胡子西路出了孙家庄,也觉得刚才的百姓可疑。再看西路坎坷,行走艰难,小胡子觉得不对,便停下了。静静的夜色里,他听见了村北张武和老军头的马蹄声,知道上当了。一声令下,驱马向北路追来。
小胡子刚一出村,果然看见迎面一人,骑马提枪,当道而立。
夜色里,山路上有人挡道,小胡子也谨慎异常,如临大敌。他也不与来人搭话,一声令下,军兵将来人围了。二人各举刀枪,山道上喊杀声和刀枪撞击声,打破了大山的宁静。
张武和老军头儿隐入林中,听官军北去,马蹄声忽然停住了。一阵刀枪撞击声,二人知道有人与官军交手了。厮杀声传来,张武忽然喊道:“不好,是我二弟。”
“何来的二弟?”老军头儿问出话来,却见张武已经牵着马出了林子,便也紧随着张武,奔向了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