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爷是蓬头小伙儿的二爷，太小儿问明白了，这才把话说了出来。

　　“刚才他说的话，你没听见么？”

　　“不能吧！”小伙儿的口气十分地肯定。

　　太小儿勾了勾手指，让小伙儿靠近了，伸长了脖子，压低了声音，趴在他的耳边，神秘地说：“做梦对，梦里的事也对，爷爷说的话更对。”

　　“这是什么话？”小伙儿直起了腰身，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你说的‘更对’，是他说的老话吗？这话可不能开玩笑啊。”

　　说完又扭头看了一眼老爷子。

　　太小儿说：“你怎么不知道啊，这事儿不能开玩笑，我也不会开玩笑，我只是看出来了，信不信由你，我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呢。”说完往后一仰，半醒眼又乜斜了一眼小伙儿的二爷。

　　牛二爷显然是听见了太小儿的话，笑道：“没事儿，你看我这把老骨头，当初和别人比，我最体弱，算命的也说我寿命最短，可是现在，和我相比的人都没有了，我反倒长寿了。所以我就不信这个了。”牛二爷说到这，忽然看了一眼太小儿，说道：“小神仙的话，爷爷还是要听的。哎，刚才你说爷爷话，你就和爷爷明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蓬头小伙儿板着脸，郑重地说：“二爷，你这等听和没听一样。”

　　太小儿道：“爷爷刚才说的比别人强，强就是弱；你说你比别人弱，弱就是强。这是辩证，是天机，不能言明，如何面对，全靠你自己了。”

　　牛二爷看太小儿说完了话，又耷拉着头，显出爱答不理的样子，把话拉了回来：“这小童子犯了困了，我就不问了。”

　　牛二爷转向了王举，“老大，你说的要翻修炎帝庙，这可是个大事。别看我老了，干不了什么了，等你们修好了，我给祖先磕个头去。也好补救这一辈子的缺憾，也给子孙们带个好头，树一个表率。不然后生们没有这个见识，都把老祖宗给淡忘了。”

　　王举道：“二叔，有你这话就行了。至于对后生们的补救，我过去也没当回事，你老说的对，让后生们知道祖宗敬祖宗，这才是正理，你不做我也要做，你就放心吧。”

　　蓬头小伙儿扶着牛二爷离开了。太小儿这才抬起了头，他目送牛二爷的背影，凑到宏正身边，倚在师父的大腿上，把眼睛闭上了。太小儿一脸的困意，但心里却在想刚才的牛二爷。

　　原来，太小儿给牛二爷解梦，却算出了老爷子的寿命已经没有了。而更让太小儿纠结的，是牛二爷有一个与妈妈相见的梦，这让太小儿想到了自己。人家做梦都能见到妈妈，我怎么怎么，就是做一回这样的梦也行啊。

　　太小儿正想着，一方凑到跟前问道：“太小儿，刚才你说前世的话今世应验，你能不能看看，我的前世是干什么的，是不是也说了什么话？”

　　太小儿被二爷梦妈妈的话题，扰乱了思路，没有了心思，随口说道：“你自己感觉呗。”

　　王末笑道：“看来太小儿还是和我有缘，你们都不行。”他又对太小儿说：“你把我说的这么热闹，我自己怎么以前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啊？”

　　太小儿看了看王末，似乎想要说，却没有开口，稻田道：“这一切都在你的命中，只是没有人打破你的灵思，开启你的迷蒙。现在太小儿给你说出来了，我看你还迷迷蒙蒙的呢。这事放在谁身上也不能一下就会接受了的。”

　　一方问道：“那他将来还能升到佛家么？我想问的也是这个，我能与他同归吗？”

　　稻田听出了一方的意思，说道：“不管是积累还是修行，达到了一定高的境界，自然就有去处了。你想将来自己不孤单，想与你们兄弟结伴同行，这想法好，可是哪有那么巧的事？你们的修炼也不可能一致，品行也不可能一样高。”

　　“看来师傅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就怕老娘真到了佛天，孤零零的，总该有个陪伴她的。如果我们哥仨到了那边，都能和老娘相聚，那就最好了。”

　　稻田笑道：“你说的情况实在少见，就是一起成仙的两兄弟在天上也是寥寥无几。就看你们兄弟三人怎么携手共进吧。但王末事事谨慎，保持了操节，在家又孝敬老娘，功德上已经有了根基。”

　　“我在家顾老娘，想干什么也干不了，哪里还有什么修炼。”王末用缓和的口气说，“我这两个哥哥都离家了，我再远走，老娘一人在家，大家谁的心都不能放下了。”

　　稻田道：“你老娘是个有修行的人，你们兄弟三人，也是有情有义，这就是功德和修行，对你们将来还能在一起很有帮助。”

　　在旁一直沉默的太小儿，听了王家人的话，嘴角一动，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你们都心满意足高兴了，我呢。”太小儿一直盼望着自己能见到妈妈，现在看王县令一家人都在议论天上的团聚，就是牛二爷已经没有了的妈妈，也能在梦里见面，太小儿的心里别提有多纠结了。太小儿的心思，宏正也察觉到了，他抚摸着太小儿的后背，压

　　低声音说：“别多想了，现在不是想妈妈的时候。”

　　太小儿嘴角儿一抽动，又嘟囔道：“人家都说妈妈，我也不想，可是耳朵听见了，证明不想也得想。人家的担忧，是有妈妈的担忧。我是没有妈妈的担忧。”

　　宏正听了太小儿的话，知道妈妈的话题是躲不开了，他觉得应该阻断太小儿的情绪，便有了收场之意。

　　一轮圆月从天边升起，太小儿纠结着妈妈的话题，王末不知太小儿的寻母之心，满肚子敞开心扉的话，余意未尽地说道：“下个月就是中秋节了，咱们提前合家团聚了，你们不觉得，老娘可高兴了。她闲着就叨念叨念这个，数落数落那个，好像身边没有人，有多冷落似得，闹得我心里也乱糟糟的。现在你们回来了，也和老太太说说话，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老太太满脸的高兴，嘴上却说：“你们在我身边一会儿，我就满足一会儿。能看着你们，我就知足了，我可不指望你们别的，也用不着天天陪着我。”

　　“娘，这回你就放心吧。”一方道，“我和大哥这次回来是为了修炎帝庙，不张罗一阵儿不能走。”

　　“那倒挺好，我也老糊涂了，能有这份儿享受，还要感谢炎帝，你们知道有家，知道有娘，知道有祖先，这要好好感谢炎帝呀。”

　　“感谢炎帝，感谢炎帝。”王末赶紧附和着，惹得几个村民也笑了，随之响起了几声“感谢炎帝”的呼应。

　　宏正搂着太小儿，对王举道：“今天时候不早了，你们合家团聚了，我们还有路程，明天一早还要早起，老太太又要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王举与乡亲们道了别，人们散去了。屋前树下，也肃静了下来。

　　王末腾出了一间小屋，熏上了香，太小儿先躺下了，油灯下，宏正发现太小儿脸上的表情还在，安慰道：“别想太多了，今晚睡得不足，明天路上睡，就看不到风景了。”

　　太小儿说：“我怎么怎么回事，连个梦也做不出来。”

　　宏正看太小儿心中憋着劲儿，知道刚才妈妈的话题让他没有心情，只好对他说：“你想做梦见妈妈，可是你不一定能认识你妈妈。你妈妈现在也该是个老奶奶的样子了。这就需要你有更大的灵感，没有本事连做梦也很难梦见你妈妈。”

　　稻田也说：“太小儿，你的修为高了，就是过了三世五世的，找到妈妈也算不了什么。你有找妈妈的心愿，应验只是早晚的事。”

　　“我也有修炼了，我也说句话，明天就能找到妈妈，能应验么？”

　　“不行。师叔也有修炼，说你和你师父明天就能回到天竺山，你说能吗？”

　　太小儿听稻田如此说，勉强地乐了，表情很不自然。

　　月光下的夜色，把窗外的那棵大树衬托的很清晰，树冠的暗色里，太小儿总觉得梅花菩萨随时都会出现。忽然，一道阴影闪过，太小儿见过，这是鬼吏的行踪。

　　“有地府的差官来是来拿谁？”太小儿心中疑问，忽然想到了和自己对话的那个牛二爷，他不假思索，眼睛一闭，灵形已经飘出了窗外。隔着一条街道，一户矮房子周围，果然有众多阴影聚集。“二爷”声，“二叔”声，从那房屋里飘了出来。

　　守住了门户的，是无常带着两个拿着铁链子的鬼吏。房前屋后，众多鬼魂，有亲人善意来相见的，也有债主恶意来讨债的，尽被无常驱散。太小儿爬上大树，正看无常面向这边，他不知不觉地把小手一招。无常看见了太小儿，向这边走来，手中还提着个生死牌，太小儿心里一阵紧张，连招呼也不会打了。

　　“你不是几次来过地狱的西域道童吗，叫，叫……”

　　“叫太小儿。”

　　“对对对，哎，你怎么在这？”无常问。

　　“啊，我回大明啦，我还去过你们地狱好几回呢，就是没看见你。你来这儿干什么，是不是来拿那个牛二爷呀？”

　　“你认识么？”

　　“他挺好的，怎么还要大人拿着链子锁他呀？”

　　无常道：“你是小孩子，不明白，你看他好，其实这人几世前是个奴隶主，他作恶多端，躲避罪责，前几次转世，托生过一匹马，还托生过一头牛，这一世才恢复了人形。你知道么，他这一世干了一辈子的活儿，他的主人就是前世被他欺压的一个奴隶。”

　　太小儿道：“是不是这就是报应啊？”

　　“对了，他这一世反过来给自己曾经的奴隶打工，算是有了一个改头换面的一生了，所以他寿命至今，身体还这样好，只是到了今天，灵熟寿尽，我来拿他。”

　　“他也是个好人。”太小儿说，“他的灵熟寿尽，我刚才也看出来了，没敢和他直说，但是他现在也很心善。”

　　无常听了太小儿的话，把生死牌往太小儿眼前一递，说到：“你看看，我不来拿他，他灵无归处，岂不是我的失职？你一个小小的道童，为何来帮这等恶人，你怎么又说他心善呢？该不是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吧。”

　　“什么好处也没有。”太小儿把道衣一掸，两袖一抖，喊道：“看你说的什么破话，叫我耳朵都疼了。”

　　无常看太小儿撅起了嘴，陪着笑脸道：“是我的话说的不好听了，把你小耳朵给胀的疼了吧。我再说点儿好听的，把你耳朵弄不疼了就好了。”

　　太小儿一摇头，摆着小手喊道：“别了，我说话，把你的话顶出去就好了。”

　　太小儿说出了一番话，把道理讲了出来。

　　“这个牛爷爷，他听说要翻修炎帝庙，说等到庙修好了，一定要去给祖先磕个头。他还说，这能补救他这一辈子的缺憾，也给子孙们带个好头，树一个表率。不让后生们淡忘了祖先。”

　　“这等事，是他的德行，也是对百姓有点儿实际影响的善举。但是他抹不掉前世的孽债，必须下地狱。”

　　太小儿一听无常还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接着说道：“他应该去哪就去哪，这我知道。我是说，如果，如果等到炎帝庙修好了，让他如愿了，再来拿他，那不行吗？”

　　无常笑道：“原来如此，我以为你是对牛二爷动了怜悯之情了呢，如你所说，给子孙们带个好头，树一个表率，确实是个对后人的善举，有点意义。”

　　太小儿看无常有了松动，又怕无常后面跟着说的话是“但是”两个字，急忙接住了他的话说：“这也能让他积德，对大家也能有好的影响，你让他如愿了，对大家好，不也是对你们好么？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无常反问道：“这怎么是对我们好呢？”

　　太小儿小手一飘，说道：“你怎么不知道了，地藏王想要地狱空，像二爷这样的人，能影响更多的人修好，下地狱的人就会减少。”

　　“好，这是菩萨的愿望，也是地狱的未来。”无常感叹道，“没想到你一个西域小童子，回到大明就救人，还能说出这般话来，原来你不光是给这个二爷说好话，还想着地藏王菩萨的法愿呢。”

　　太小儿说：“其实我不认识牛二爷，就是他的话打动了我。”

　　“好！你的话也打动了我。”

　　太小儿一听无常的话，觉得能说服无常，便接着说道：“修完了炎帝庙，让老爷爷拜完了祖先，你再来拿他，是不是可以行吗？”

　　无常把大拇指一伸，称赞道：“有你这西域来的童子，天下便无难事了。怪不得那个该死的王举能起死回生呢，原来他的回心转意是遇见了你们。我也听说过，你一个道童竟能使司三教，真是难得。”

　　太小儿道：“不是三教，是四教，还有祖先教呢。”

　　无常笑道：“对，对，祖先不能不敬。你是四教的使者，堪比天下共荣和谐的钦差，我一个地府的官吏，今天也服从一回你这西域的道童，如何？”

　　“别说我西域西域的，我是大明的童子。我说的话，大人真的能听，不拿二爷的魂了么？”

　　“当然真的。你这小童子有话，我就是把这牛二爷的灵魂勾来了，也会把他再给放了。”

　　太小儿知道无常不会和自己开玩笑，正要说感谢的话，无常一摆手道：“我们同心同德，同情同愿，以后还有再见面的时候，我走了。”

　　无常回手一摆，两个鬼吏也拽回了伸进小屋里的勾魂索，跟上无常，一阵风地走了。

　　“我太厉害了，这样的事儿我还能办成。”太小儿情不自禁地自叹自夸，似乎做了一个天大的事情。他一翻身，落下大树，直奔小屋。

　　小屋里，宏正和稻田还在说话。

　　“师兄，不是我说你，你的太小儿，真是无可挑剔。太小儿一不哭闹，二不惹事儿，被你调教的如此有道，竟然还经历了西域和南洋，回到大明又和谐了三教，现在又拜了祖先，你有这样的童子也该知足啦。”

　　“我是忧虑未来啊。越是圆满，就越要想的周全。太小儿自然无可挑剔，可是他的将来不做规划，一个找妈妈也会让他走向歧途。”

　　“这倒是。”稻田说，“你还有赴上天任职的事，早晚也要离开太小儿。我看你们西去，怎么快也要半年的时间，到了天竺山，还要尽快地安排。我也还是那句话，修道炼功，太小儿能辟谷长睡，你就能抽身更灵活，也更能省心了。”

　　二人正说着，见太小儿的魂影从外面飘了进来，归入本体。宏正看太小儿安稳了，问道：“太小儿，你又干什么去了？”

　　“师父，你知道我给说梦的那个二爷爷么？”

　　“怎么了？”

　　“他真的寿命到了，我还见到无常来勾他，我告诉无常说，二爷爷有个拜炎帝的愿望，他说我做的对，就答应了我。他先让二爷爷活到炎帝庙修好了，拜过了炎帝以后再来拿二爷。”

　　太小儿一口气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稻田笑道：“我们也看见了，你做的好，今晚该睡个好觉了，你太疲劳了，明天还要赶路呢，早点睡吧。”

　　太小儿带着笑容，翻身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