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出山,知成背着太小儿,上了天台。
“怎么回事,他又没睡醒吗?”知学看太小儿趴在知成身上,头不抬眼不睁,就像一滩泥。
“这么好的机会,他应该经历,这等睡,别到了镇上睡一觉,回来醒了,还不如就让他在家睡觉了。”
“不能。”知成道,“太小儿也就是多睡一会儿。你不是嫌他走路闹的累么,他睡觉,你背着他,不是省心了么?”
“对,我怎么没想到呢。”知学高兴地说,“他要是睡一路才好呢。再说留下他,还得留下一个人看着他。”
知成道:“这不正好吗,我把山上的事打理完了就带太小儿下山,到时候他也清醒了。”
“还是我带他吧。”知学把太小儿弄进了背囊,背了起来,跟着师傅,出了山门。
知学跟着师父出了山界,走了一程,便觉得背囊里的太小儿有了动静,他心中暗暗叫苦,“师父,太小儿醒了,该出来作妖了。”太小儿爬上了知学的肩头。
“有妖么?”太小儿问。
“哪有,你怎么不睡啦?”知学问。
“这是哪儿,上哪儿去啊?”太小儿迷迷蒙蒙地说。
“你忘了今天看火烧魔王吗?”
“啊,魔王在哪呢?”太小儿慌乱,东看看,西瞧瞧。
“还早儿呢,咱们刚出发,你想睡觉就睡吧。”
“我可不睡了。我看魔王在哪儿藏着呢。”
知学知道太小儿又要不老实了,急忙拿出了香蕉,“我这儿有蕉蕉。”
太小儿没有理会知学,他跳到地上,又蹈开了小碎步,往前跑去。知学喊道:“你老实点儿行不行,饿不饿?”太小儿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知学走近了,接住了递过来的香蕉,抿了一口,又举着香蕉蹦蹦跳跳地玩儿了起来。知学喊过几声,太小儿不应,他一会儿上坎儿,一会儿下沟,一会儿哄栖鸟,一会儿逐草蛙,知学不时地提醒脚下的坎坷,偶尔还要打草惊蛇。跑了一程,知学累了,太小儿却不见疲劳。
“太小儿,我看你昨天半宿没睡觉,怎么还这么精神?”知学带着不耐烦的口气问。
“我睡觉了。”
“还睡觉了呢,你二师兄陪着你也半宿没睡,他一个人留在了山上,到午时困了睡着了,也没人叫醒他,他不能来了,我看你怎么办。他可是最想陪你来玩儿的。”
太小儿与知成约定看火烧魔王,最在意知成不能同来,听了知学的话,忽然停住了脚步,前后看了看,喊道:“怎么怎么,二师哥哥怎么没来呀?”
“看你玩儿的,都把二师哥哥给忘了,山上有事,他还要打理。”
“那我二师哥哥不去打魔王了么?”
“打。可是你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他跟着你半宿没睡觉,早起又干活。等到中午困了,就会睡着了,他要是不来了,我看你还闹不闹。”
太小儿一笑,“不怕,我二师哥哥就怕我一想,我一想,他就知道,就不能睡觉了。”
“我知道,你们俩昨天晚上的话,我在梦里听见的,他那是想让你睡觉,才让你别乱想的,再说你一个小童子,有什么可想的,我现在都困了,你赶紧想一个,让我也打起精神来。”
“想什么啊?”太小儿依然当真地问。
知学看太小儿上钩了,说道: “你就想……”知学一边说一边抱起了太小儿,往肩头上一放,太小儿进了背囊。
“你就想,现在折腾累了,等你看火烧魔王的时候就困了。你什么也没看见,又走不动了,今天就不能回来了。你还要准备在外面过夜呢。”
太小儿听了这话,一时没了话语。知学又显出了一副沮丧的表情,“哎呀,我可困了,你不讲,我也困的等不得了,我还是先睡一觉吧。我要是掉到沟里,你把我拽上来就行了。”
“呃?那不行。我能想,我想起来了。”太小儿喊了起来。
“想起了什么,说吧。”
“那,要是在外面过夜,那还要吃饭呢,我的木匙带来了吗?”
“你就知道吃。”
宏正在一旁终于说话了:“哎,太小儿能想到这,也算动脑筋了。太小儿这般地好动,也属正常,有时比这还厉害。他的有些行为,该管则管,不该管的,便任他去。童子行为多天性,也无歹意,限制了,便不是童子了,更无天真可言了。只是在善于恶,美与丑,礼与信上多加以引导才行。你看你的话说到哪,他就跟到哪。”
太小儿听了师父的话又蠢蠢欲动了。
“别动,太小儿,我来引导你。”知学还是怕太小儿下地。
“上一次去密兹小镇的事,你看了那么多的热闹,到了这会儿,正好说说,你怎么一个也想不起来?
还有那个‘不讲理’,那么多的故事,你怎么想不起来了。”
“想起了,大花蛇,想起了,大象。”太小儿被知学一激,果然来了兴致。太小儿刚要往下说,知学忽然止住了太小儿,“你等等,我也想起来了。”
知学问宏正道:“师傅,我有一个不明白一直想问。太小儿怎么有这么好的轻功,他与洛云比攀崖,那光溜溜的岩壁,猴子都抓不住,山羊也不能立足,太小儿怎么能爬上去呢?”
不等宏正说话,太小儿喊道:“你怎么怎么,这么不明白啊,我扣石头缝缝,踩石头棱棱,一上不就上去了么。你也能上去啊。”
宏正道:“太小儿说的对。不过你可上不去。这不是轻功,而是太小儿特有的。”
“太小儿特有?怎么回事,这里一定有缘故。”
“这是小孩子的本能。这个发现,是太小儿被我救起后的一次偶然,我发现他一只手抓住我的衣领不撒手,却可将身体悬垂在我胸前而不坠落,我想到了猴子的灵活全靠其抓力。不光是太小儿,所有的孩子可能都有这种天性的力,而孩子长大了,这个力就消失了,猴子就保持住了。为师带着太小儿,时常让他抓着我,挂在前襟后背,别让他的这一本能荒废了。能保持住,再加以训练,这天性的力就能延续终身,天下的母亲带孩子有功,也该对此有所发现才是。可是谁也不想屈着孩子,有了襁褓,孩子的本能反而就消失了。”
知学道:“师傅,你是说,我们现在练的,不如从小把天生的本能保留下来,是么?”
宏正道:“你想想,把已经有了的丧失了,长大了再练回来,不仅不是原来有的了,力道也大大地逊色了。你看太小儿,他现在能做到的动作和技巧,你们再怎么练也做不来。说猴子天生就灵活,人也是一样,只是人把天生的给丢弃了,所以本该有的能力就退化了。”
知学道:“师父这一说,我就明白了,怪不得太小儿看似婴儿软绵绵的,动起了像灵猴一样。我的本能要是都从小孩子的时候就开始保持,再加上后来的习练,现在也该和猴子一样的灵活了。我看那些耍把戏卖艺的,也有小孩子的表演,他们要是知道从婴儿时就把天性的东西留住的道理,那些卖艺的孩子就神了。”
宏正笑道:“看来你还有点儿悟性。但是后天的练还是要有的,从大明到西域这一路,我就训练他。你看壁虎能不能攀爬,它靠的是它的爪上有吸盘,能粘在石壁上。蜘蛛螯脚的毛刺螯钩,能在石壁上轻松的挂住。太小儿的手指虽然没有吸盘,也没有毛刺,可是他现在练的,小手指打个弯儿就如细钩,再加上童子倍增的力道足,只要有很浅的石棱和裂缝,他都能利用上,有了着力点,就如同在崖壁上挂住了,站稳了,你看太小儿的小手,石缝虽然细小,石面儿上的凸凹也细微,只要他能扣入勾住挂住,再攀爬起来,那就如履平地的一般。太小儿长成你这年龄就更了不得了。我曾经和你们说过,比如你,用你的力气,别说力举千斤,就是力举百斤,也不得了啊。太小儿到了你这个年龄,力量也能倍增。他的身体才二十斤,他一发力,便是百斤之力,如此跳起,托升他的小身体,能不轻如飘羽吗?”
知学皱着的眉头,忽然舒展开了,“啊,这回我可彻底明白了,太小儿的秘密原来在这啊。”
“什么秘密?”太小儿从背囊上探过头来问。
“我知道你为什么身轻如燕了,就是师父刚才说的,你是大孩子的力气,小孩子的身轻,我的力气,可以把太小儿扔上石崖,要是我自己的身轻如太小儿的一般,攀崖也如燕飞的一般,一使劲儿,不能一步登天,登崖如飞却不成问题。”
宏正道:“其实,太小儿不是身轻如燕,而是身轻力大,只可惜,童子功不能从大了往小了练,你和知成想练童子功,也只能练一练功法,练不出太小儿的力道来。”
“我知道,我这身力已经定型了。”
“我定形了么?”太小儿把知学的话接住了,“我想长大再定形,能么?”
知学故意打岔道:“看看,你一想我就不困了,我来了精神,你还来问我了。你困了没困?”
太小儿知道知学是逗自己玩儿,半醒眼一忽闪,“我才没困呢。我在这想事儿呢。我想了一个可大可大的事儿了。”
“谢谢你想了一个可大可大的事,让我明白了一个可大可大的道理。你想什么了,说说吧。”太小儿刚要开口,忽听前方有了人声。
“魔王。”太小儿面有惊恐地喊了一声。
知学笑道:“哪有魔王,是前面的小镇到了。”
太小儿抬头往前看去,果然,前面出了树林,便是小镇的街区了。太小儿看前面有热闹,在知学的肩上呆不住了。
“你下地可把眼睛睁大点儿,
小心摔跟头,再来个魔王把你抓去。”
太小儿知道知学逗自己,也不应话,自顾往前跑去。
秋天的小镇,有了十胜节的气氛,显得格外地热闹。
走进小镇的街道,街边的孩子们,正在玩耍,也吸引了太小儿。
“魔王来了!魔王来了!”正在玩耍的孩子们突然喊了起来。
有人喊魔王,太小儿一惊,回身就跑,又蹿上了知学的肩头。他回头看哪些孩子们,纷纷躲避追来的一个大孩子,大孩子脸上带着面具,张牙舞爪地在吓唬人。
“魔王”在追逐孩子们,太小儿问知学:“这是魔王,你怎么不管。我二师哥哥呢,他怎么还不来啊?”知学把太小儿的小手按住,“这不是魔王。这是小孩子们在玩耍,那魔王也是假扮的,看把你怕的。”知学又冲街边喊道:“那孩子,你们喊什么魔王,把我们宝宝都吓着了。”
几个孩子看向了太小儿,有孩子喊道:“快来看,刚生的小孩子出来了。”
一个大一点儿的孩子指向假魔王喊:“看看你,你给人家小婴儿吓着了!”
假扮魔王脸上还有追逐孩子们的得意,听孩子们这么说,也停了下来,把目光也投向了太小儿,直愣愣地看。
太小儿也直愣愣地看着假魔王,喊道:“你是魔王么?”
假扮魔王的孩子没有回答,旁边几个小孩子喊道:“就是他,他老来吓唬我们。”太小儿下了地,冲孩子们一招小手,“你们怎么怕他呀?”孩子们都喊道:“他厉害,我们都怕他。你是婴儿更打不过他了。”
“我和他比一比,他上树厉害吗,他倒立厉害吗?”
几个孩子不明白太小儿说的是什么。知学拉住了太小儿说:“太小儿,你又认真了,他们也没和你比功夫,你怎么把他们当成了“不讲理”了?那假魔王是个孩子,他是吓唬你呢。”
“他不是吓唬人,他是欺负小朋友,我要和他比。比上树,比倒立。”
太小儿挣脱了知学,一边喊着,一边向假魔王冲去。假扮魔王的孩子看没有自己一半儿高的一个小婴儿,喊着“比”向自己冲来,他并不在意。却一个没留神,也没看见太小儿是怎么迈步的,人已经到了面前了。假魔王这一惊非同小可。
“呀!魔王,真魔王变个小孩儿来了!”
一声喊,假魔王转身就跑,眨眼间已经跑进了小巷里。太小儿听假扮魔王的孩子喊“真魔王”,后半句也没听,急忙停下了脚步,东张西望,看看大家都和没事的一样,向那几个孩子问道:“真的魔王在哪,你们看见了吗?”
“我们也没见过,刚才那个吓唬我们的魔王,那是假扮的魔王,他说你是真魔王。”几个孩子说完,一哄而散。
“太小儿,看你把小朋友都吓跑了。”知学喊道,“那孩子是假扮的魔王,你倒认真,还要和人家比试,这回好,人家把你当成真魔王了。赶紧走吧,一会儿叫人家又拿咱们当热闹看了。”
“他们不是把我当成魔王了,是把我当成刚生的孩子了。”太小儿回了一句,跟着知学,边走边问,“大师哥哥,那个假扮的魔王,为什么那么多的小朋友都怕它啊?”
“你见到了不讲理,不是也害怕了吗?”
“那假魔王也不讲理么?”
“得,你又认真了。如果真魔王来了,吓也能把你吓死。”
“那我也不怕,我要看真正的魔王。”
“你马上就要见到了,前面就是火烧魔王的地方了。那里人多,你可不能随便乱跑了,跑丢了就找不到了,也没人保护你了。”知学拉起太小儿,一边唠叨着,一边向街里走去。
火烧魔王的小镇上最繁华的街道,也和密兹小镇一样热闹,要看火烧魔王,人们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太小儿有了上次的经历,又有师父在,他收住了兴奋,索性就钻进了背囊里,只是他心中的好奇,两只眼睛没有闲着。
行人们渐渐地停了下来,宽街一侧的广场上,中央是一个大戏台,人们正围着戏台看戏。太小儿嚷着要看。宏正道:“太小儿还真没见识过什么是唱戏,咱们就找个地方歇歇脚,也让太小儿看一会儿大戏。”知学道:“太小儿,这戏叫罗摩里拉,它演到最后,就要火烧魔王了。”太小儿听说火烧魔王,嚷着要往前凑,知学道:“你可别惹事了,你到前面,那大伙儿是看戏还是看你啊?”
太小儿被知学一说,嘴里应了一声,心里拗了一股劲,却也只能跟着师兄来到了戏台侧面,找了个清净的角落,一边坐下来歇息,一边看戏。
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台上的节目还在进行,宏正感到节奏太慢,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街边。街边的人们有拉场子唱歌的、也有跳舞的,还有肩着小猴杂耍卖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