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师不依不饶,老太太看不过去了。
老太太发话了,黑魔头也叫住了大国师,“小孩子说话,没有虚言,也不会编造。你没听明白就发火,这岂不是叫本王听不到真话了?让这能说真话的小婴儿把话说完,你不听,老娘还要听呢。”说完,把眼光又投向了太小儿。宏正对太小儿胸有成竹,他看太小儿眼皮半抬不合,半睁不闭,眯起来一条缝儿,被抖动的睫毛遮挡着,他知道太小儿对老太太的病认真了,便俯身小声问:“太小儿,有什么情况,你就说吧。”
太小儿依然端坐,嘴角里挤出话来:“有几个鬼,都是大王身上的。”
宏正明白了,他抬起头来对黑魔头说:“大王,有句话,实在不该说,可是这就是病根儿。或者你回避一下,我和老太太说?”
“不必,当我的面儿说,有何不可?”
老太太又说:“你知道也行,你保他们无事,不就行啦?”
“这不行。”大法师拦住道,“这不是让这出家人更狂了吗。”
宏正说道:“老夫人心肠好,只是这凡童睡婴,到了午时,便就成了祭童,”
老太太扭头看了一眼黑魔头,用低沉的声音说:“这是真的吗?”
黑魔头也觉得一口恶气顶在嗓子眼儿,牙缝里拉着长声,挤出来几个字,“行,说吧,我饶过你们。”
宏正要的就是这个前提。他看着大王,好一会儿,才说:“你是一个很孝顺的人,只是你作孽太深,身上的冤魂太多。”
“停!”黑魔头又打断了宏正的话,“一派胡言。你说明白一点儿,这与老太太有什么关系?”
宏正说:“我知道大王一心想治好母亲的病,以致病沉乱投医,一时误入邪道,把握的失控,才至如此。”大法师一听,心中忐忑起来,急忙拦住道:“别扯那么多没有用的,你说老太太的病怎么治吧。”宏正没有理会大法师,仍然直截了当地对黑魔头说:“投医是治疗实病,可是实病易治,你引来的还有虚病,所以老人家跟了你就不能好了。”
“胡说八道。我老妈跟我一天儿没饿着,一滴水也不差。而且……”
“可是”宏正截住他的话说,“她跟着你是高兴还是担忧,是担惊受怕还是心地坦然?心神不安,最容易招引鬼魔,而且这山上本来就有鬼魂,他们自然要来找心神不定的体弱人。你却恰恰把你老母带来山上。”
“占山为王,我能去哪,只能上山。你既然看见了魔鬼,那你一定也能和他们说话,我的大法师也没看出来有魔鬼,你既然行,就让他们别来魔老太太。只要我娘好了,说明你说的是真的,否则,那就对不起了。”
宏正看黑魔头没再说什么,便要了火,燃了香,烧了符。把纠缠老太太的鬼魂劝退了。宏正要进一步给老太太诊察病情,让黑魔头屏退左右,大法师拦住宏正,把黑魔头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黑魔头转回身来道:“出家人,你好阴险,你想把老太太控制了,让老太太给你开路下山吧。”宏正知道大法师捣鬼,说道:“既然大王不相信贫道,那就让我这小童子随老夫人到内室给老太太诊病,这大王该放心了吧。”黑魔头应允了。
一个喽啰走来,说酒席摆好了。黑魔头看了看宏正,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请。”黑魔头好不情愿地请宏正进了山洞,在席案旁落座,又问道:“你的高徒什么时候能完事儿,半个时辰么?”
宏正说:“用不了片刻。”
大法师道:“不能看他完事是什么时候,要看老太太病情好转是什么时候,还要看状态恢复的怎样。你们不把老太太的病治好,我们大王也不能放你们下山,这酒席上的敬酒,也会变成断头台前的苦酒。”宏正笑道:“我也看明白了,大王是个大孝子,大法师在此摇唇鼓舌,大王不可能舍下老母不顾,来听你的吧。”大法师道:“出家人,这可是黑牛山上,哪能容得你胡说八道。前番来过的高人没有你这般狂,还能勉强带着脑袋下山,今天你把话说出来了,我看你是难以收拾。”
黑魔头无心听他们斗嘴,等了一会儿,太小儿随仆人来到了洞厅,仆人说:“大王,老太太大感好转。饿的急了,要吃饭。”
“好了?”大王黑魔头忽地站了起来。
宏正知道,鬼魂的魔力没有了,太小儿出手,点穴按摩,效果便会倍加明显。没想到老太太真的好了。
“娘。”黑魔头看老太太自己走了出来,便迎了上去。
老太太坐在了酒席桌旁。黑魔头喊仆人拿毯子来给老太太披上,老太太说:“不冷,这会儿还感觉热了呢。”老太太说话,两眼却一直看着太小儿笑。太小儿不知何意,一回身上了宏正坐着的藤椅,趴在师傅的背上。
老太太嘴里仍不闲着,对儿子说:“今天你真是请来高人了,真是高人,这么个小婴儿,也有这等神通,在我身上点点按按,我这身上不仅热乎了,还感觉饿了。”
黑魔头笑道:“娘,这童子有本事,他师傅还没出手呢,让师傅给你诊看诊看,那
就更好了。”说着,把饭钵往老太太的面前推了一下。
“小高人吃,师傅吃。”老太太说着,自己也吃了起来。
宏正让太小儿吃,自己又对黑魔头说:“大王不知,我这婴童诊病也不差,还比贫道出手方便。其实,老太太阴病不在了,实病只需静养些时日,便可如常人一样了。”
老太太道:“师傅说的果然不差。这小婴儿诊病,正和我意。以往高人诊病,都是大男人,果然有不便之处,这婴童最好。”
宏正说:“我这婴徒,虽然诊治了一番,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要想更有效,还是要从大王做起,这才是根本。”
黑魔头也有了耐心,问道:“此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做的好,让百姓说你好,也对老太太好,能让老太太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这才是你该做到的,这就是孝道。你尽了孝,大家对你好,也对老太太好,老人家心情好了,一切都好了,如此简单,大王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老太太对黑魔头说:“我就看你不是好折腾。现在有高人指点你就听话吧。”
宏正道:“善待天下人,你占据一方,百姓能跟着你尽享安乐,你的功德就会扫除一切鬼魔的纠缠。”
“那我现在怎么办?”
“学官府,昭告天下,把你方圆百里的百姓安抚了。”
“师傅说的对。”老太太说,“你这就派人去办。”
宏正趁机说:“还有那些孩子。”
宏正说到了孩子,黑魔头看了一眼老娘,略一迟疑,老太太道:“你看我干什么?刚开始我就和你说,你却一意孤行,看看现在这小婴儿,若是你们就拿去做祭童了,哪有我的现在?”黑魔头一扭头,冲着大法师道:“都是你的馊主意,陷我于不义,连我娘都给拐进来了。”
“没有没有。”大法师没有辩解之词,只有刻意回避,黑魔头没有了耐烦,拍案而起,怒色罩在脸上,冲着大法师怒道:“还说没有,那二十七祭童是哪儿来的?”宏正急忙解围道:“大王莫恼,别坏了你们的情义,大法师也是为了你的燃眉之急。再说祭童,二十七,来自于三之九,三九解之,便是黑牛山,山之长久,祭童为子,子是尊称,也是恭敬大王之意。再说祭童,前面大王也说破了,我出家人的童子,能以一当二十七。也和此日而来,果然扣合祭童之意。现在祭童未至,其效已经达到了,还用祭童,就只有造孽了。”
大法师看宏正编出话来给自己解了围,急忙迎合道:“师傅说的对。在下不解天意,现在师傅来了,都听师傅的。”
宏正道:“大王,你的法师也是为了更好地给老夫人治病,还是好心,也是对你的忠诚。只是别坑害百姓,就不能引来冤魂怨鬼。”
大法师一听宏正的话,心中感激,说道:“大师果然仁义宽厚,令人敬佩。”
黑魔头也说:“难得大师上山,还请大师多住几日,也好让你的小徒儿陪老太太多高兴几天。”
老太太道:“你们别说了,赶紧给师傅敬酒,吃饭。”
宏正道:“敬酒就不必了,我们也是有戒律的教派。”
黑魔头道:“师傅自称贫道,我等占山为王,都是一介莽夫,不明白你们是什么教,只是看师傅说话,果然不一般。”
“贫道与大王和老夫人相见,行的是道教,说的是儒教。”
“这是怎么回事,师傅身在两教,这是何意?”
“贫道来自大明,道教和儒教是大明的两大教,道教能管理国家,儒教善于教化民风国势,大头领占山为王,有山势,能聚众,也是此理。只可惜你的大法师只能帮你走向另一面。”
宏正说完,扭头看大法师,这才发现大法师不知何时离开了。
一席款待,宏正只顾说教,说的老太太胃口大开,黑魔头也应答,“从今往后做善事,就从眼前开始,先把抢来的孩子放回去。”
“报!”
一个喽啰跑来,说一个壮汉来索要他的孩子,他一个人抓了我们两个人做人质过了石崖隘口,“现在到了洞外,大王如何发落。”
“放人,放孩子。”黑魔头说完,看了看老娘,起身出了山洞。宏正也起身跟了出来。黑魔头来到了壮汉面前,道了欠意。
“别来虚的,放了孩子,我放人。”
宏正上前道:“壮士,你不认识大头领吗?这就是大头领,你如何说是来虚的?”
壮汉看了看黑魔头,眼神里仍是不相信。
宏正又说:“贫道也是闯山来的,你看我的小童子也是大王的祭童,现在也回到了我的身边了,你若不信,让我的小童子陪同你去认你儿子。”壮汉看黑魔头面带善形,并无狠意,这才相信,放开人质,跟喽啰领儿子去了。
宏正冲黑魔头一抱拳:“大头领,既然祭童之事不实,就该把抢来的孩子都送回去,给百姓压惊。这比百姓们都来山上要人更体面,也显得大王的善意是主动的。”
黑魔头当即吩咐
把祭童送回各村。
老夫人知道儿子善心启蒙,对宏正又是一番感谢。宏正知道老夫人身体还需要调养,给黑魔头写下了药方。说道:“贫道还要赶路,老人家的事,还要靠你这个孝子了。”老太太让黑魔头送宏正出山。
“不必了。”宏正起身谢过老太太,又与黑魔头礼别,一个喽啰跑进洞里来,“报!大王,又来了一个闯山的,说要见今天来的出家人。”
宏正一听,便想到了明来,急忙解释道:“大王,那是我半路的朋友,来接我下山的。正好,贫道就此告辞了。”
宏正坚持要走,黑魔头也不挽留,送宏正下了隘口。宏正见了明来,知道岸坎把孩子转移到了复活寺。明来问道:“师傅,我们大家都为你担心,他们大法师没有难为你吗?”
太小儿喊道:“大法师都溜了没影儿了,他怕师傅,”
宏正说:“这个大法师心术不正,但黑魔头倒是个孝子,他是被大法师利用了,所以误入了邪道。现在我们给大法师的谎言戳穿了,黑魔头也回心转意了,只要我们阻止了土匪伤害百姓,救回了孩子,就没有枉费这次的黑牛山之行。
宏正跟着名来,匆匆往南口村走去。
宏正回到南口村,安抚了村民,大家听说黑魔头回心转意,不再抓孩子了,都奔走相告。
宏正又急着赶往复活寺。明来陪同到了复活寺,正是日落西山时。寺院里,岸坎与宏正见了面。大家知道没事了,当即都要带着孩子回家,岸坎只好与宏正告辞。明来留下来陪宏正过了夜。
第二天,宏正早起走出了寺院,明来说:“南去的路途很艰难。我兄弟前几年给商队保镖,也是去了南方,后来在古里摊上了官司。不瞒师傅,他有些本事,就是不安分,好沾花惹草,被人抓住。后来熟人捎信来,说他被人冤枉了,也不知是真是假。现在也不知咋样了。师傅去古里,能见到他,就告诉他,家里让他回来。即使他不学好,那也是我兄弟,他叫布善。”
“不善,好玩儿。”太小儿喊了起来,“这是他的名字吗?”
宏正道:“太小儿说的对。不善好像是他的绰号,他到了那边,如果再有了别的绰号,那就无从打听了,就是一对一地碰上了,也不认识。”
“他就叫布善,你们也不用认识,他左耳垂儿缺了一块,很明显的。”
复活寺的住持也来相送,他对宏正说:“你们南去,如果对我们佛家有兴趣,就到阿兰陀去看看,听说那里的莫多大师要重整寺院,以挽回佛教的颓势,见了他,也许他能给你一些惊喜。”
阿兰陀寺,早就听说经历了一场大火,但在宏正心目中,那仍是佛教的象征,也是宏正心中的疑问。他本来也有打算,下一个目标就是阿兰陀寺,虽然那是一片遗址,现在听说有人要复活阿兰陀寺,他更坚定了自己的好奇。
阿兰陀寺是南去古里路过的佛教重地,宏正一心前往,风餐露宿,沿途也少不得探寻古迹,拜寺庙,访商邦。太小儿也长了见识。不知不觉,便是一个月的光阴过去了。
这一天,一场夜雨过后,天气晴朗,道路却泥泞。宏正打听到了阿兰陀寺还有半天的路程,他带着太小儿,早早就上了路。快到中午的时候,眼前一条小河拦住了去路。
雨后的河面,水流湍急。河边有三个年轻的和尚在过河,两个和尚已经下了河,趟着水,在逆流中正在抓鱼。宏正看水深有膝盖深,便让太小儿进背囊。太小儿没有动,他也学和尚,把自己的裤脚挽了起来,宏正看了笑道:“你别挽了,你看他们,水都到膝盖了。”太小儿道:“那我挽到大腿根儿了,一定能过去。”宏正笑道:“那咱们就比一比,看大人的膝盖高,还是你的大腿根儿高,你就是挽到脖子上也不行。”说着话,宏正把大腿往太小儿面前一伸,太小儿明白师父的意思,也往前一凑,师父的膝盖正顶在子的脖子处,他抬起头来笑了。
“怎么样,不行吧。”
太小儿也一乐,“那,那我自己不能过河啊,我想,我想……”
宏正一下明白了太小儿的心思,笑道:“你别看人家抓鱼,你不行。”
“那两个僧人抓鱼干什么?”
宏正向河里看去,两个和尚手里各拿着一条鱼。说道:“他们是出家人,你说应该怎么办?”
“鱼在手里还能动,好玩么?”
“抓鱼好玩儿,完了就不好玩儿了。他们玩完了就会放生的。你就别替鱼担心了。”
“我也想玩儿,也想放生。”
“你抓了是为了放生,鱼本来就是自由的,你也就是想玩儿。”太小儿被师父说中了,收了表情,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见了岸边又来了一个人。
宏正见太小儿扭着头看着岸后面不动,也回头看,见身后来了一位小姑娘,看上去有十四五岁。
小姑娘一举一动,楚楚动人,只是在泥泞的草路上,迈着的脚步显得很犹豫。显然,小姑娘也要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