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员外的船似乎在无意中就过了堰埭。
一阵欢呼声过,员外上了堰埭,几个船工也拥到船头。三旺来接太小儿,见太小儿并不兴奋,一声不吭地把眼睛看着向堰坝上走来的师傅。
“太小儿,你怎么不高兴?”三旺不明白太小儿的意思。宏正明白太小儿的心思,带着和缓的口气说:“你又把事做完了,为师如何说你,这是助人为乐,应该高兴。”太小儿听了,说道:“那爷爷不帮师父,我还帮了他,师父不生气么?”三旺这才知道了太小儿为什么拘谨,“哎呦”地一声说:“太小儿,你做的对怎么还想这么多,要叫我也来不及多想啊。”
宏正没有理会是三旺的解释,对太小儿说:“爷爷不帮咱们,咱们帮爷爷,这就是以善报怨,这便是更高的修行,也是更大的功德,这功德别人没有得到,又叫你给得了。”太小儿听了,表情里有了一丝笑。三旺喊道:“行了,咱们能过去了,还是我送师傅。”话音未落,身后有声音喊了过来。
“刚才的道长,我们老船主有请。”一个船工来到宏正面前,胸前一拱手说道,“拜请师傅,我们船主有请师傅。”
宏正向堰埭的船边看去,老船主带着和善的表情,也向这边走来了。
老船主一直在愁自己的货船难过堰埭,不想一个小娃娃上了堰埭,手舞足蹈一番,大船竟然轻飘飘地过了堰埭。
“这是有神灵相助啊。”员外叹过一回,对身边人说:“他们不像是官家人,倒像是神人,有请道长。”
绞车旁,老船主把自己的意思一说,宏正当然高兴。能搭乘老船主的船,李默也方便了。
宏正连连称谢,回到小船旁,对三旺说:“我们可以分路行进了。老船主请我搭乘他的船了。”
“请?”三旺发出了疑问说,“这话变得太快了吧。”
李默说:“这样最好了,太小儿这一拽船, 给船主成全了,我们也不耽误北上,道长也能去盐城了。”
“怪不得太小儿说一举三得呢,这不是蒙的。”三旺转向太小儿道,“你说的太准了。你算一算,我把他们送到家,就回来,到盐城接你们进京。咱们能不能走两岔了?你能算我在哪,我可不能算你在哪啊。”
宏正笑道:“我们不能等你回来再走,北去的路上,如果碰不上,你就早点儿回台州吧。”
太小儿倦容仍在,宏正让他进了背囊,上了肩。宏正上了老船主去盐城的货船。几个船工把宏正围住。
“刚才你那小道童,是不是通神?”
“看他没使劲儿,便让小船过了堰埭。”
宏正笑道:“谈不上通神,我们初到贵地,还不曾拜见当地主神,也不知河神何在。礼数不周,还不知神灵能不能怪罪呢。”
老船主问:“道长为何到盐城去?”
“我们急着去寻人,”
“寻找何人?”
“寻找一位名叫洪一猛的后人,你们谁听说过盐城里有姓洪的人家?”
“你们和洪一猛怎么认识的,找他的后人干什么?”老船主拉开几
了船工,站在了宏正面前。
宏正看员外表情异样,也缓了口气说:“他是郑和的属下,跟着郑和下西洋,现在便永远留在那里了。”
“道长说的果然入套。可是你说的对,他人在何处?你是把信送回来了,他人送回来了吗?”员外急切地问。旁边一个年轻人说:“员外,看你说的,人家道人问你,你却把人家说没了。”
员外斥道:“多嘴。你知道什么。”
宏正道:“员外,他说的对。洪一猛没有活着回来,贫道给他的灵魂送回来了,此来也是给他家人送信的。”
“是死是活,有个信儿就好,有个信儿就好。”老员外听明白了宏正的话意,他叨咕着。宏正看员外如此神色,话里有音,心中也划了疑问。
员外请宏正了上船,支开身边人,问道:“道长,你怎么知道洪一猛的?”
“贫道是从西洋来的,是在满剌加与他的魂灵相遇的。洪一猛在天有灵,一直有一个惦念不能放下,就是他想知道他的后代。他下西洋时,妻子已经有了孩子,但他没能回来。至今洪一猛不能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后人。”
老员外看了看宏正,说道:“在盐城,我还没听说过有二一个洪一猛,如果我没说错,我妹夫的父亲就是洪一猛。”
“怎么洪一猛真留下儿子了?”宏正心里高兴,刚要接着问,却见老汉表情沮丧,他觉得有事,急忙收住了问,没把“好”字说出来。
老汉抿了一把胡须说:“我这妹夫,他这一辈子,只知道有爹,但从来没见过。”
宏正放低了口气说:“这个消息至少对洪一猛不坏。他们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我想和你说的,就是这事。”老员外表情阴沉,面色也白煞煞的。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了么?”
老员外叹道,“哎,你们到了盐城,就先在我家落脚吧。他们家现在没有人了。”
宏正急着要知道内情。老汉却说的不紧不慢。
原来,正如洪一猛所算,他阵亡的那一天,也是他儿子的出生之日。这个洪家的独生子,长到了自己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也没有盼回自己的爹。娶妻后,又迟迟没有盼来自己的孩子。他便到处求神拜佛,终于到了四十岁的时候,盼来了一个女孩儿,取名叫洪金柳。
老汉说:“去年,金柳十七岁了,忽然有一天,她失踪了。她爹娘找遍了盐城,一家妓院的长工偷偷告诉他们,老鸨刚刚买来一个女孩儿,就叫金柳。可是又被官军要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宏正问到。
“当时皇宫里正向各地征选宫女,皇宫里要人,衙门也惶恐,不能完成额数,便到妓院里强征。金柳刚刚进了妓院,正撞见衙门里的人,当即便被他们带走了,说是去了京城。我妹夫他俩没见到女儿,哪能甘心,便也去了京城,这一去,也快半年了,至今仍没有音讯。”
宏正一听,问了金柳的生辰八字,屈指一算,叹道:“果然往高处去了。”
“是进了皇宫了么?”
“从我算的感觉,我不
能算出,便是进了皇宫了。”
“不能算出,怎么知道进皇宫了呢?”
“皇宫是高不可攀之处,哪能随意算来?既往高处去,却又看不出,那定是至高无上的地方了。”
“真是进了皇宫,那也算有个结果了。”
老船主的船,走到了盐城时,天已经黑了。宏正带着太小儿,跟着老汉,来到了金柳的家。宏正面前,一座破旧的青砖瓦房,没有看出与别的民房有什么异样。宏正点燃了一炷香,察看了周围不见异常,便和老员外说话。
太小儿坐在门边的方石头上,他也想到了洪一猛一定早就回来过。师父举香就是察看洪一猛走过的灵迹。太小儿看师父和老员外说话,便把眼皮垂下了。他纵灵起在空中,想看看洪一猛在何处。他回头俯看,洪家四周,黑阴阴地有鬼气走窜,远近的街头巷尾也有形态各异的的魂民闲聊。与下面的阴暗相对,盐城上空仙光灿灿,幻影蒙蒙,还有一道佛光射来。太小儿循佛光看去,远端指向了一个寺庙。那寺庙的金光撑开了降临的夜色。太小儿低头再看,佛光连在了洪家,他知道佛光是信佛人家具备了心念和牵愿才能连通的。太小儿想到了洪一猛是不是在佛光来处,他要看个究竟,便起灵循佛光飘去,朦胧渐开处,太小儿已经站在寺庙的殿堂下了。宝殿的门是敞开的,堂上老僧正打坐念经,太小儿上前作揖道:“佛家老爷爷,贫道童打扰了。”
“你们来晚了。”老方丈头也不抬地说,“洪家人都去了京城,那个洪一猛也去了京城。”
“呀?”太小儿愣住了。老方丈不问即答,这让太小儿毫无准备,他挓挲着小手,“呃呃”地问道:“爷爷,你怎么知道他们家?”
老僧没有回应太小儿的话,自顾接着自己的话说:“你们想要见到金柳,就只能到京城走一趟了。”
太小儿听了,谢过长老,急忙起身,回到了洪家。
宏正知道太小儿的灵踪离开了洪家,看那去向,一问老员外,知道那是永宁寺。太小儿一去一回,宏正将太小儿扶起,问道:“你又独自走了,也不看这地界有没有情况。你打听到什么了?”
太小儿把老长老的话说了一遍。
当天晚了,宏正和太小儿在老员外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天刚刚亮,宏正问好了路,便向城外走去。
宏正要出城北去,正路过永宁寺,老方丈早就迎在了路边。宏正上前见了礼。老方丈主动说起了金柳入宫之事。
“洪家人诚心拜佛,这金柳是她爹娘二十年诚心拜佛才求来的。她来历不凡,命里有佛缘,更有道缘。虽然为一女子,但其命运,实在难辨。现在她果然已经在皇宫里了。”
宏正说:“我们正好去京城,顺便就去找她。”
老方丈没有回答宏正,却说:“皇宫乃是是非之地,你们如能找到她,叫她立即离开皇宫。最好能先找到金柳的父母。如果去京城,经淮安,有船可以水路直达京城。”
老方丈说完了,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宏正告辞老方丈,带着太小儿,离开了永宁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