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桓已经宣布了散场,场上依然热闹,宏正和太小儿坐在供桌旁,被大家围住,问这问那。宏正应对了一番,心里惦着灵船,便扳开了指头。隋桓要张罗造灵船,看宏正推算,便等在一旁。宏正算过,见隋桓正等着,说道:“灵船有样了,按阳船三尺,阴船一丈的比例。阳船要三丈三,竣工了,阴船也就算备好了。”
“怎么回事?”隋桓没弄明白。宏正解释道:“有阴船先要有阳船,大家用木条涂纸扎制出来的,这便是阳船,升到天上就是阴船。扎做的船按三丈三,灵船就是十丈。”
“足够大了。”隋桓应了一声,便请宏正进村过夜歇息。
老列兵与太小儿说话逗趣儿,看人都散了,便把太小儿举起,放在了肩上,太小儿问:“兵爷爷,你家在哪?”老列兵道:“走吧,进村遇见的第一家,就是爷爷家。”众人说着话,已经到了老列兵家。老列兵说:“道长若不嫌弃,就在我家过夜,我们也好说话。”隋桓道:“道长劳累,如何能与你闲话。你家狭小,那边有空闲柴房,已经着人腾出来了。也比你这好。”宏正也冲老列兵说:“多谢老哥关照,我和太小儿,一觉醒来,就要去古里,就不打扰你了。”
宏正被带到了柴房,隋桓点了灯烛说:“这柴房原本是空闲的住房,道长就凑合吧。”宏正应道:“不必客气,这很好。”隋桓问宏正,“道长明天去古里,还有什么事吗?”
“我要找吴规,告诉他有船回大明的事,他知道了,也会赞助造船之事。”
隋桓道:“道长想的周到。有他做后盾,此事当然能做的更好,既然找他,也不必劳道长大驾,我派人去就是了。”宏正说还有它事,隋桓也不再说了。
夜里的海风已经停息了,只有海边的海水还没有平静。大明村里,也似乎一夜没有安静。过了五更,东天已经有了白色,宏正心里有事,半睡半醒着,忽听村边传来了说话声。他看太小儿还在熟睡,便起身出了门。
宏正顺着声音向老列兵家走去,看老列兵正向他挥手,宏正看周围并无异样,反倒急于知道发生了何事。突然,迎面墙后转出三个人来。为首的胖子,拿刀指着宏正,问道:“你就是那个火明国来的出家人吗?”宏正一听,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他指着老列兵说:“既然你们来找我,干嘛为难无辜的村民?你我先做个约定,有本事你们冲我来,就别打扰别人了。”
“废什么话,拿命来。”三个歹人步步紧逼,宏正缓缓后撤,离着柴房不远了,忽然想起太小儿还在屋里。宏正稍有迟钝,歹人刀棍并举,奔他抢来。宏正跳出圈外,却听身后有扑地之声,他回头一看,见先来的歹人扑在地上,大棒也撒手了。
宏退了一步,对歹徒说:“贫道投村寄宿,并未打扰地方,对你们也无妨碍,继日还要云游天下,不日便会离开这里,投他处去,今天狭路相逢,有碍三位之处,还请三位地主高抬贵手,给贫道一个施舍,结了善缘,你们的未来也能得到一份感恩。”
“得你感恩,能当几个钱花。”三个歹徒二话不说,举刀抡棒,又向宏正逼来。宏正只好拉开了架势。他两袖飘荡,身形进虚退实,招招躲刀,步步避棍。三个歹徒看宏正不还手,越逼的急了。宏正退进了草丛中,让过刀,躲过棍,正想还手,见拿刀的歹徒脚下一绊,弄棒的也一个踉跄。草丛中枝条缠膝,刺藤绊脚,宏正却脚健身轻,他突然意识到了这是太小儿的把戏。
原来,太小儿睡的昏昏沉沉,睡梦中,眼帘虽紧闭,耳孔却不关,隐约中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他放不下睡瘾,仍不能醒来,忽听有人喊他,太小儿一看,原来是老船长靠在房檐上,手指着远处说:“看你师傅,遇上麻烦了,他不在乎,你也不能闲着。”太小儿勉强睁开眼睛,看看眼前黑洞洞的,不见了老船长,身边的师父也不见了。他知道有事,出了门,循声潜草前行,暗中接近了歹徒,便抖开了灵绳。宏正抢下了刀,夺得了棍,
老列兵叫来了几个年轻人,见宏正控制了歹徒,一拥而上,要对三个歹徒动手,被宏正拦住。三个歹徒只等一死。宏正却不嗔不怒,说出一番话来。
“大国师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竟然为他用你们的命来换。你们的命也只有这一次,而且你们不是积善,是替恶人作恶。你们没能杀了我,也算是我帮你们免了一次恶行,要知道行善积德,才有好报,这一世不报,就是下一世报。行善报善,行恶报恶,你们替别人作恶,结果自己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却把罪孽记在自己的身上,替人受过。如果你们想开了,以后就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了。“
“以后?”歹徒终于说话了,“我们还有以后,出家人不杀我们吗?”
“你们改邪归正了,就是善人。贫道杀善人,岂不是也和你们一样,做蠢事了吗?”三个歹徒听了,相互地看,似乎不敢相信。
宏正道:“你们替大国师
行恶,为何来扰民?”
胖子道:“昨天大国师找到我们,说出家人带着个孩子,晚上你们散场时,我们就跟来了,不想不是出家人。”宏正一听,知道是昨晚在老列兵家逗留,给了他们错觉。
宏正把刀还给了胖子,让他们走了。老列兵对宏正说:“道长,你宽宏大量,放了大国师,他又派来了杀手,你两次放虎归山,如此岂不是无休无止了吗?后患无穷。”
宏正笑道:“大明人带给古里的,不该是恶斗和仇怨。大明人的中庸和谐,才能让天下的光明永恒。”
老列兵道:“道理如此,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他们这些人,处处与咱华人作对,少一个是一个,可是道长如此怎么好,但愿下一回还是有惊无险。”
“老哥莫急。这三个小厮,也不说你的对手,你们来了,果然就把他们震慑了。不过匪徒里也有好人,他们误入歧途,给他们一个出路,他们就会走出黑暗。如此看来,与人与己都好,”
宏正回头看了太小儿,问道:“你没睡醒,怎么还来了?”
“是老船长把我叫起来的。”
宏正抬头看,见老船长还在柴房上,便向老船长拱了拱手。老船长也摆了摆银叉,笑呵呵地往天上去了。
隋桓匆匆赶来,知道大家安然无事,松了一口气,又劝宏正不要去古里,以防不测。宏正执意要去。
宏正与隋桓约好,隋桓带人去海边找沉船,宏正去古里找吴规。
宏正一路上没有遇上麻烦,进了城,正路过方云寺。
大明人回大明,这是海通长老也很在意的话题,宏正觉得一定要把此事告诉老主持,便走进了寺院。
客堂里,海通长老知道了宏正这一天里的经历,叹道:“道师这一行,真是惊险,惊奇,还约定了要回大明,老衲先祝贺你。虽然你们回大明的打算是一帆风顺,可是一路航行的坎坷也难以避免。”
宏正觉得海通的话里有话,问道:“这个我却没考虑,是不是长老又有了先觉先知?贫道愿闻指教。”
“道师自己也能看出来,何必我来捅破,一切都在道师的掌握之中。”
宏正一听,果然有事,说道:“我就怕海盗的出现。”
长老笑道:“自从你们大明的郑和来古里,海盗就绝迹了,如果有,也是意外。你们的航程,麻烦是在两头。”
宏正笑道:“长老不说,是怕说破了,大家刻意去避免,反倒会弄出更多的麻烦来。如此还是不说的好。”
宏正急于找到吴规,与海通告辞,海通说:“刚刚金逸的老家人还来过。说金逸要去找他兄弟,还在准备。道长做了件善事,能让他们兄弟俩重逢,真是一件功德。”
长老送出了寺院,指明了金逸家的方向。
宏正和太小儿找到了吴规的家,吴规正在门口,看见了宏正,急忙迎来。
宏正被请进了屋,太小儿扬起小手喊道:“爷爷,我们要回大明啦。我们船都准备好了。”吴规惊异道:“哪里来的船?”
宏正瞪了太小儿一眼,说道:“你怎么说准备好了呢,你看见了吗?”吴规一听,“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吴规吩咐准备午宴。宏正知道吴规的盛情,也就不推辞。吴规说:“我明天就去找我弟弟吴矩。你若今天不来,我们就不知何时再见了。你们有船回大明的消息,我也只能回来以后才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宏正把昨晚的事和吴规说了。“只要有沉船,就算有船了。修好了船,就可以随时走了。”
“还有一个阳船呢。”太小儿又喊了起来。
“阳船?”吴规没明白太小儿的话。宏正解释道:“阳船就是做的船模,升了就成了阴船,也叫灵船。不是载人的。这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
吴规道:“道长说的对,我现在一个心思,就是找来我兄弟,有了他,不回大明我也如愿了。当然,我们一起回大明更好。”吴规回身拿出了一本手写本。宏正一看,封皮上写着《大金宫廷实录本记》。“道长看看这个。”吴规说,“我要是回大明,就把它带回北京,这是很好的历史资料,献给朝廷,也能明鉴元史,也能补上元史内宫生活记录和蒙古人做皇上的活动详情,这能填写元史的许多空白。”
宏正道:“这可是太有意义了,没想到先生逃命天涯,还把祖国历史能不能接续上,放在心里。你的这份责任,可以千古流芳了。”
吴规听了宏正的话,略显激动地说:“不管怎么说,皇朝轮转,蒙古人曾经做过中国的当家人,这是谁也不能否定的。元朝是蒙古人统治了中国,这是毫无疑问的。元朝的汉人承认,现在我们明朝的汉人也该承认,可是我们汉人给元朝做官,却要被当成贼子追杀。现在还有人顽守固执,一说起汉人是大金的臣民,都不接受,但反过来说,蒙古人一直是大明以前中国各朝的臣民
,便都顺心了。”吴规看了看宏正,微微一笑,又说:“让道长见笑了,我过于激动,从来没有这样地发泄心中的不平,今天与道长倾述,真是一吐为快啊。”宏正道:“贫道知道,这是你真实的感情,能向贫道倾述,也让贫道有所感慨。先生心系中国,不别大金与大明,如此顾国,也是少有的胸怀。现在遗留西洋的华人众多,他们不论身份地位,贫穷富足,都思乡心切,也和先生一样。也是心中不忘祖国,这样的情怀,我们有能力的,就该帮他们一把。先生认为如何?”
“既然回大明有望,道师需要什么,你直管说。有我在,哪能叫你们师徒为难。”
“我的难处,就是所有华人的难处。”
“道长说的对。只要是有利于咱华人的事,就是倾家荡产,我也不会犹豫。”
“看来先生果然有仁爱之心,华人都有这样的心,什么难事也不在话下了。虽然我们现在想到了一条船,可是那么多的华人回国,需要更多的船,将来还要通航、通商,这也不是小事。”
“道长说的是,往来于大明和古里之间,有了商船,货运和客运便可常年运行了。这可真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啊。道长可能也知道,我不是佛教徒,但也彻底信佛了,做善事得善果,我不能放弃这机会。”
吴规身子往前一探,对太小儿说:“太小儿,你最该回故乡,也许你的妈妈正在盼着你,你的家人,也都在找你呢。能让你回大明,这就是功德。我就不同了,父母和我爷爷早就不在了,我回大明,他们在这里就更孤独了。”
宏正道:“刚才说了,我们还要扎制的是与大船一起回大明的灵船。”
吴规问道:“一起回大明的,还能载人吗?”
太小儿又喊道:“不是不是,灵船是鬼魂坐的船。”
“这是怎么回事?”吴规转向宏正,一脸不解地问。
宏正把灵船的来历告诉了吴规。
“这太好了。”吴规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告诉父亲和祖父,让他们的在天之灵,也能回到故乡。”
宏正一摆手说:“现在不行,船还没有呢。”
“是不是缺钱?我即刻就办。”
“老哥太急了,有钱不等于有船,船还没影儿呢。”
一个家人进屋,对吴规说:“老爷,午宴齐备了。”
“正好。”吴规道,“我现在就告诉他们。”说完,起身进了隔壁小屋,小屋里的香气飘来,伴随着饭菜的香气。吴规把宏正请到餐桌前,然后双手合十,默念道:“爷爷,爸爸,你们也来赴宴吧,见一见指引你们回国的道师。”
一桌素宴的桌子上,特别多出两碗饭,上面各插着一双筷子。
“哎呀!”太小儿突然喊出声来,宏正急忙按住太小儿,压低嗓子说道:“喊什么?嘴里的饭咽下去再说话。”
太小儿不做声了。
宏正按住太小儿,两眼向餐桌对面的墙壁上看去。两个魂灵,一先一后,来到了客厅,就位坐定。宏正拱手,吴规见他施礼,问道:“道长何意?”
“你家有二位老人来了。”
“啊?他们真来了吗?”吴规听了宏正的回答,跪向桌端空位,说道:“爷爷,爸爸,你们来了吗?我知道你们的存在,却看不见你们。”说完,俯身向着两个空位磕了三个头。
宏正说:“你知道他们,他们能看见你,这就很好了。”
吴规起身又接着说:“我给你们烧香,就是告诉你们,有船回大明,你们能回到祖国去啦。还有就是吴矩找到了。我这就去把他接回来。”
吴规说的清楚,二位老人听的明白,冲宏正一抱拳道:“多谢道长传言,让他兄弟俩团圆成了可能。回大明一事,我们有求道长了。”
宏正道:“二位且慢,灵船之事还是个打算。”
“我们知道,沉船已经有了,灵船就不成问题了。”老人说沉船有了,宏正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是从海边来的吗?”
“是,回大明之事近在眼前,可是我们要回国,这边的魂灵太多,就是大明前朝的也有上百,再加上大明的更多,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机会,都想上船,可人多船小,你看我们病体孱弱。能挤得上去吗?”
“你们的情况,贫道也略知一二,应该首船回去。你们带着我的许约,直接去找老船长。便可以直接上船了。他能保你们二位老人回到大明。”
宏正直言,吴规听的明白,突然问道:“道长,灵船在天,无人引航,如何能回大明?”
宏正笑道:“将阴船许一个约定,让它与大明村的阳船相对相应,便可以跟着一起回大明了。只要走过一次,以后再走,灵船就会自己独来独往走这条航线了。”
吴规的家人走了进来。对吴规附耳低语。吴规听了皱起了眉头,他把目光投向了太小儿,一时没了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