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军整日里操练人马。忽一日,他被传到了总兵府。
孙进召集各路将领还在开会,孙成只好等在外面。过了半个时辰,会散了。陈柏和众将领走了出来,他发现了孙成,一招手,把孙成叫到了一边。
“你怎么回事?前几日你为什么把守城墙的人撤了?”
孙成知道是孙捷的事办砸了,解释道:“陈柏叔,我们和敌台上的守军交接了。他们让撤的。”
“让撤的是那些工匠,你们没有命令就撤,现在人家说了,你就是玩忽职守,你失职。”
“他们守城墙的干什么去了,反来告我们?”孙成把手一甩,满脸的不服气。
陈柏拦住了孙成的话,压低声音道:“不能这么说。你还是嫩了些,你知道吗,你们在那守着,敌台上的军兵就可以回家睡大觉了,那晚上谁也没有了,他们现在把责任推给你,你能说的清楚吗?他们敢告你,也是上面有后台。这些你还不懂。以后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不用说你,就是你爹总兵,也要为人谨慎。”
看孙成没有应声,陈柏接着说:“你的事,我都和你爹解释了,你们短短一个月,就打出了孙家军的名声。战功也有好几次了,却一个功也没给你,这次至少也应该将功折罪。你见了你爹,别多解释。”说完,紧紧地攥了一下孙成的胳膊,转身出了大门。
陈柏刚出大门,孙进也出了议事厅,向孙成走来。孙成见父亲,果然一脸的阴沉。
“爹,我知错了。”还没等父亲开口,孙成先说话了。
“你尽给我惹是生非。”
孙成本来准备好了承受父亲发火儿,不想父亲说出了这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来。他没敢多问,仍静静地等待着父亲的训斥。却听父亲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打仗是个好苗子,可是你不知道朝廷的险恶,有了短处,有人抓你的把柄,就是你有了功名,也会把变成大难临头。官场上的事,我都难以应付,你就更要注意了。”
孙成得了父亲的训诫,心中闷闷不乐。回到军营,见孙泽正在等他。
“怎么去了这么半天,出什么事了吗?”孙泽焦急地问。
“还是前几天的事,孙捷擅自撤岗,被人告发了。”
“对你处罚了吗?”
“按说我爹从来就对我十分严格,这次却没怎么说我,好像这里有什么玄机。”
孙泽提起了一口气说:“我明白了,这是官场上的事,升官发财,免不了互相踩踏。下面的将领,也少不得相互攀比,谁像你那么实打实地干,你一心对手下的兵士负责,这是正道。他们这些人,只顾自己前程,投机取巧,哪顾他人。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说。”
孙泽有话要说,忽然有人来报,说朝廷来人下旨。孙成急忙起身,前去接旨。
孙成去了总兵府,孙泽和孙捷一直等在军营里,吉凶如何,费尽了猜想。
“不就是提前完工把岗撤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要下旨,难道还要让我二哥赴京请罪吗?”孙捷火气升起,没头没脑地发泄着怒气,“此事在我,与二哥无干,大不了我去顶上。待会儿二哥回来,我就和他说。”
孙泽止住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儿?此事当然怪你,你多余好心帮忙,现在你想给孙成替罪,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咱们如果安然无事,往后就别做傻事,你忘了咱们结义,可不是光为了咱仨,上为孙成他爹,下为咱的子弟兵,还有咱们的侄儿娃娃呢。”
孙捷被孙泽这么一说,心气平和了下来,“那他回来,还是你说吧,这事我可不知怎么办好了。”
“我看不是撤岗这事。”
“不是,怎么说?”
“这等小事,只是军中违规,没有必要也惊动朝廷,你还说赴京请罪。京城跑一个来回,也没有这么快,哪里会有什么朝廷下旨啊。”
“对呀,大哥说的有理。看来是我着急了。”
二人正说着,见孙成没精打采地回来了。
孙捷一看,压低声音道:“不是好事。”
孙泽却是一笑,迎住孙成问道:“二弟,有什么好事吗?”
“好,都是好事。”孙成嘴上说好,脸上却显得很神疲。他坐下来,看桌上的水碗里有半碗水,端起来一仰脖喝了,又擦了擦嘴,说道:“杀虎口一战,大获全胜。被瓦剌军占领已久的西口要塞,能全力收复,朝廷立即派人到大同来了,犒赏各路官兵。”
“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还不高兴呢?”孙捷说着,给孙成又倒了一碗水。
孙泽说:“那也应该有咱们的功劳啊。”
“有。”孙成淡淡地说。
原来孙成的表现尽人皆知,朝廷下旨,将他越级擢升为智勇将军。
孙泽看孙成脸色不妙,一定是另有原因,问道:“二弟,你越级当了将军,你爹有什么表示么?”
“我爹就说,这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我叔怎么说的?”
“我爹说我虽然打了几个胜仗,也还是个从军仅仅半年的新兵,只不过带来了一支乡勇军,没有经历过大的考验,面对未来,对手是瓦剌骑兵,那是官军也难对付的强敌。还让我抓紧训练,说以后有情况,我做了将军,自然是首当其冲。”
“这不说的对吗?”孙捷道,“不就是打仗嘛,打呗,咱可从来没落在后面。”
孙泽拦住孙捷道:“三弟,你别急,听孙成接着说。”
“他还训斥了我一顿。”
“训斥,说什么了?”孙捷又抢着问。
孙成拍了拍孙捷
的肩膀,好像在说:“你稳着点儿。”又扭头把眼睛盯在了孙泽的脸上,“大哥,你有感觉。”
“我怎么了,你说。”
“说我整天和你琢磨吉凶之事,甚是荒唐。”
“我叔说这个,那肯定说我这个大哥没带好头了。”孙泽显出了无奈,“如此说来,我就毫无办法了。”
孙捷道:“我看你那一套,也是没边儿的事。”
“你怎么是墙头草。”孙泽脸上不悦,把话题一转,对孙成道:“我叔怎么说也是个总兵,冲锋陷阵的事还是你的事,我看好了,你给我叔分担点儿,就能帮他一把,他却不能帮你。甚至还要把你放在最危险的地方,不是处处打先锋,也是阵阵有恶战。”
三兄弟自有一番议论,你一言我一语,也毫无头绪。
孙成得到了自己的赏银,也带回了孙家军第一次的饷银。他首先把军饷发给了大家,又把自己的赏银捐出,补给了伤残兵士。大家尽情欢喜,孙捷没见过银子来的这么容易,冲着孙成和孙泽就喊:“两位哥哥,这钱来的真比咱们在家种地容易,这回有钱了,咱们也乐呵乐呵,弄它个一醉方休,睡它个三天三夜。”
孙泽喊道:“你真是没见过钱,就知道喝,你以为有钱了就是好事啊。”
“怎么了大哥,你又要发表什么感悟么?”
孙泽冲孙捷一摆手,然后转向孙成道:“三弟的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听说朝廷来的官员带来了不少银子,奖赏分发下来,各路将领都有人事回敬,咱们却没有分毫走动。如果真有这规矩,我总觉得咱们是新军,你又是新提拔的,是不是更应该循此规矩。”
孙成道:“你说的那事我也不能做。将士们都是用自己的命拼杀出来的,他们应该得到的太多了,我们所做的,只是把钱落到他们头上,这仅仅是满足了他们应该得到的,无可非议。现在前方将士拼命打仗,后方当官的若是能做出这般地勾当来,我们更不能同流合污了。”
“我也说的是。”孙捷道,“前方死了的,灵魂不能得到慰藉,后方当官的却是这般地满足,这般地快活。”
孙泽道:“这事不能感情用事。咱们无动于衷,必然得罪那些当官的,他们对咱们不满意,不仅咱们现在的状况保不住,弄不好还要牵扯到咱叔。”孙泽突然问孙成道:“二弟,这事你该问一问你爹。”
“我也想问问,只是没来得及呢。”
“这是必须的,你还要为你爹提个醒,咱们得保你爹啊。”
孙成听孙泽说这话,问道:“大哥,你是不是又来仙儿了,有话你就说,别绕这么大的弯子。”
孙捷也问道:“大哥,你说要牵扯咱叔,你把梦说来二哥听,也好有个策应。”
“正好相反,这回不是梦。”孙泽道,“我今天大白天的,就有个恍惚,出来一个景象,有情有形,是你们父子俩出关作战,身后却是一把黄金剑对着你们。再看你们,没有了人影,却只有一片白色的浓雾。”
“这能代表什么?”
“我也想过,可是怎么也解不出来。那黄金剑倒是像上面来的。不是朝廷要降罪下来,就是官场上的争斗。”
孙成道:“我和父亲没有过错,降什么罪来?梦也有反说的,你这大白天说梦话,我看没什么意义。”
“我说你还是跟你爹说一声好。你娘让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你们不信,我也得说。”
孙捷道:“大哥,你说了那么多了,一样也没发生,我看你不行。”
“怎么,你还想让它发生啊?”孙泽狠狠地瞪了孙捷一眼,“如果应验了,那可就出事了,这些预兆都是指向咱叔,他不信,只能咱们暗中帮他。”
孙泽一番劝说,孙成拗不过孙泽,因为有娘的话,不敢怠慢,便来见父亲。
孙进听了儿子的话,笑道:“因梦而虑,如同杞人忧天。我坦坦荡荡,刚刚能为朝廷效力,平定关内外匪患,岂有朝廷降罪之理。你把心思用在正路上,别整天寻思这些。”老总兵一身正气不信邪。孙成原本也不信这些,被父亲一说, 更没话应对了。
从这天起,孙成闷闷不乐,孙泽也恶梦连连,大白天时,一恍惚也有景致,解了凶吉,和孙成一一说了,孙成只是摇头道:“咱们暗中注意点儿就行了,我爹不信,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天天去见你爹,你不必多说,只要多观察,多探听消息就是了。”
孙成道:“大哥说的是,我不能说动我爹,暗中帮他也是上策。”
三兄弟一场闹剧,说来说去,又虚度了几日。只是白天的训练没耽误。
又一日,孙成被叫到总兵府。原来,瓦剌兵近日调来了援兵,以十万之众涌入了长城,又一轮大战已经开始。
孙成按照父亲吩咐,急忙回营准备。
瓦剌军忽然来犯,各路明军告急。朝廷督战的宦官叫王在贵,他兜里装满了人事,自然袒护着给了自己好处的将领,保存自己扶植的关系。孙进是坐镇大同的总兵,又被督促派往杀虎口。
父亲要出征,孙成本想随父出征,他几番请战,王在贵就是不允。孙成知道,父亲只带一支兵马出兵,如同虎落平阳,瓦剌骑兵善于奔袭的野外作战,在无险可凭的情况下,孤军御敌,以少胜多,谈何容易。孙成想到了这几天孙泽说的担忧,似乎应验在即。他只能提醒父亲,不敢多说。
老将军这次没有反驳孙成,只是告诫他不能抗命。
孙成无奈,只好回来找孙泽和孙捷商量。
孙泽道:“我看这里面有事。提拔你,却不让你出战,我叔孤军到了前线
,连个左膀右臂都没有,这是什么事儿?”
……
几天后,前方有了消息,老将军被敌兵围在了杀虎口的城池里。孙家兄弟三人,遥望西天,祈祷老天爷保佑老将军。
又两天,传来了杀胡口失陷的消息。孙进也战死沙场。
小将军安居城关,老将军前方阵亡,孙成耐不住一口气,他来到总兵府要讨个说法。众将领议事,他只好等。终于有众将领从门里走了出来。孙成刚要往里走,迎面看见了陈柏。
“陈叔,我……”
陈柏看孙成脸色不对,一摆手,把孙成拉出了门,压低声音问:“你想干什么?”
“我要找王监军问问我爹的事。”
“你问什么,现在最好是他把你给忘了,你却送上门来了。你找他,不仅会毫无结果,而且还会引火烧身。这里的事,你还不懂。刚才也有人对你爹的情况提出了异议,王监军都说了,老总兵指挥不当,才遭至惨败。人家一句话,就能压死你,你却要讨说法,这岂不是去送死吗?”
孙成被陈柏劝回了军营,脑子里还在想着陈柏叔说“王监军不能善罢甘休。”的话,
第二天,瓦剌军攻克了杀虎口,又围住了右玉。王再贵派孙成出兵驰援。孙成帅军杀至右玉。右玉的解围战,几个来回,杀进杀出,最后与守军会合,却因寡不敌众,又被瓦剌大军围住,困在了城池里。
鏖战三日后,援军未到,孙成布置守城拒敌,见孙泽和孙捷在城墙根儿下窃窃私语。
“你们干什么呢?”孙成也蹲了下来。
“二哥,你也不寻思,咱这不是和你爹一样了吗?”孙捷带着气儿说。
“是啊。”孙泽接过孙捷的话说,“陈柏将军的话,现在应验了。你还蒙在鼓里呢。咱们应该突围,否则谁也活不了。”
孙成道:“我已经有了一个突围方案,只是对援军的到来还抱有一线希望,你们要是这么说,我违抗军令也要把咱的孙家军带出去,今夜就突围。”
晚上,大帐里召集将领们议事,孙成把突围的想法一说,得到大家赞同,随即做出了部署。当夜,全城人马倾巢而出,一阵混战后,杀开了一条血路,成功地突出了重围。
孙成带着残部回到了大同。
“你擅离职守。”总兵府里传出了王在贵的喊声,“弃城而逃,还来狡辩。”
孙成被免去了官职。孙家军的军营里,人声嘈杂,孙捷等在门口,看孙成回来了,急忙迎上去,压低声音道:“你回来了就好,我们都以为你被扣押了呢。有个叫张西俊的大人,在孙泽那屋里等你半天了,你认识吗?”
“我知道,他是爹的好友,是个正直的老文官。”
孙成来到营帐中,见了张西俊。暗淡的灯光里,两个人促膝而坐。
“自从你父亲为国捐躯,我们就有许多人为他鸣不平。”张大人说,“可是毫无用处。没想到,你右玉一战,和老总兵兵败西口,如出一辙。如此简单明了,谁都能看得出来。王在贵已经把你告上了朝廷,战场上你大难不死,现在你却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何摆脱,才是你的当务之急。我只是一个儒朽,无能为力,只能来给你提个醒。”
“谢谢张老伯,大不了我空身而去,再回山村,只是不能为国报效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可别像你爹那么刚硬,现在是宦官当政。官场自古都是如此,忠臣多魔难,壮士无家还。你爹何尝不想家,他和我说过多次,战事平息了,要回家看看孙子,可是现在,他永远地放下心来了,在咱这,有多少人为了亲人和儿女,永远埋在了长城脚下,自古多悲壮,何处留丰碑。可贪官们只为自己树碑立说。这些你还不懂啊。”
孙成道:“张老伯与我爹有情义,恐怕也会受牵连。还有更多的各位前辈,对我爹的关照,对我的关照,都要自己保重,我无以报答。”
“你说的是。朝廷如此,早晚我也要走。好在现在王在贵没有对你加以限制,”
孙成说:“我在家时想出来杀敌报国,现在被逼无奈,不得不回家了。如此也好,孝敬老母,开荒种地,把儿子供养成人,将来为朝廷……”
孙成的话说到这,忽然停住了,张西俊苦笑道:“少将军真是忠贞不二,至此窘境,还在为朝廷着想。我就担心你像你爹一样。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张西俊离开了孙家军,孙成愣愣地站在夜色里,孙泽让孙捷守在门外,把孙成拉进了屋。问道:“二弟,你有回家之意么?”
“我把大家带来,我却回去,心里不平啊。”
“要走咱们就都走,张大人的话,我也听见了,他前面说如何摆脱,这是明说,后又说早晚他也要走,这是暗示,临走时,还说他担心你像你爹一样,叫你好自为之,这你还不明白吗?这里是是非之地,你该远走高飞,或许这样也还要遭到追杀呢,你现在却等在这里,寄人篱下,又不与人家结党营私,岂不是等着任人宰割吗?你现在无官一身轻,回家探亲也是理所当然,就是有旨意下来,也要些时日,何必在此空耗时光。”
孙成听了孙泽的话,心情豁然了许多,“就连张大人也要辞官而去,我何须空留名节等冤死。你说的对,我回家探亲。”
孙成要走,惊动了孙家军,少不得和大家百般地解释,最后说朝廷还没有下旨,自己还有回来的机会,这才把大家的情绪安定下来。
这天早晨为了避免王在贵的麻烦,孙成独自一人 出了城门。却见城门外有一群百姓聚集,不知何事。走近了,人群中一眼看见了乌日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