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福庆楼里冲出来的一班人似乎是在追前面摔下来那人,一面呵斥路人闪躲,一面朝前放枪。
那人踉踉跄跄一边逃避一边向后开枪,竟朝我这里撞了过来。一时间,我竟忘记了闪躲,枪声正落,我见那些人往这边过来,正闪避不及,忽然眼前天旋地转,霍仲亨已扣住我的身子,压在了我身上。
一时间我只觉额角一热,似乎有什么滴下来,抬手去抹,竟是血迹,霍仲亨刚揽起我,便见我额边殷红一片,惊道:“伤到你了?”
我见他面色惊乱,忙说:“不是我的血。”
闻言他神情一松,我却看到他肩膀的一处殷红。下意识尖叫一声。
“督军!”
霍仲亨来不及抚慰我,于是回头一看,卫朔正单膝跪在他身后,脸色惨白,紧紧抿着双唇,眼中泪已盈眶,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当下霍仲亨温言道:“擦了一下而已,这事不怪你,是我自己大意。”
卫朔看了看我,咬了咬牙,说:“无论如何,您不能……”
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
而我却直愣愣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整个人已经震住了,心里惊涛骇浪般翻涌。
回府的时候,杨云枫见霍仲亨竟然受了伤回来,亦是惊骇不已,转脸就盯着卫朔:“怎么会?”
卫朔铁青着一张脸,闭紧了嘴一言不发。霍仲亨一边由着医官处理伤口,一边对杨云枫道:“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尤其是淳溪那边。”
杨云枫答了声“是”,霍仲亨又道:“警察厅的人真是尸位素餐。你叫卫戍部的人去问问雷启明来,这点事情他都摆不平,他这个警察厅长是想去道上混饭吃吗?”
霍仲亨包好了伤口,便摒弃了卫朔他们,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是我的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我神色戚然地望着他:“你的伤怎么样?”
霍仲亨牵出一丝笑意,把我揽在怀里,“一点皮外伤,不打紧的。”
我顺从的靠在他胸口,低低道:“白龙鱼服,已是虾蟹可欺,你还偏偏以身犯险。”
霍仲亨当下便笑道:“你倒比他们还会教训人。”
我咬了咬唇,声音细不可闻:“你不应该为了我冒这样大的风险。”
霍仲亨玩味地瞧着我:“你这是担心我吗?”
面上微微一红:“你要是有什么事,你身边的人都脱不了干系,我从来没见过卫朔那个样子。”
霍仲亨薄唇一抿:“原来你是为他们担心。”
我抬起头,嗫嚅着说:“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说你不要我。”
闻言,沉吟了一阵,轻轻飘出一句:“我也有我的难处,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霍仲亨听了,笑意一点一点在唇边漾开,圈住我的手臂向上一抬,竟将我举了起来:“你是为了这个?那你怎么不去找傅斯年了?”
此时面上已飞出两抹绯红:“我以后再去,你快放我下来!你肩上有伤。”
霍仲亨听我这样一说,极夸张地“哎”了一声,把我放了下来,我以为他真的痛极,忙道:“我去叫人看看你的伤。”
霍仲亨一把将我拉回怀里:“你要是心疼我,一会儿对我温柔一点,不跟我闹别扭就好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温柔散漫地照进来,我软软地被霍仲亨揽在怀里,整个人已倦极了,偏脑子里纷乱如麻,又清醒得吓人,我是不是疯了?
他在睡梦中的神情没了平日的骄傲冷冽,倒显出几分稚气来,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划过他浓黑的眉毛,挺峻的鼻梁,一直到薄如剑身的唇角。
我想起芙蓉巷里纷乱的那一幕,他的血擦在我脸上,他护着我,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惜了。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说,可是我不能,我是害怕,还是不忍心?
真的是疯了,想从他怀里挣出来,可是微微一动,他就察觉了,却是收紧了手臂,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脸颊在我额前发间蹭了几下,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梦着,口中犹自喃喃“怀瑾,你乖”,像是哄小孩子的声音,又好像他自己才是个撒娇的孩子。
闻言,我的眼圈却没出息的红了,看着他一阵出神。霍仲亨啊霍仲亨,要是我们不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相遇该有多好?
时值盛夏,江宁城中穿件单衣亦觉闷热,皬山却十分凉爽,泉声山色,景致如画,又不像栖霞那样人多拘束,霍仲亨除了处理公事,便总是伴着我,想方设法讨我欢心,还借了他舅父家里的昆曲家班来给我解闷儿。
自那日霍仲亨在芙蓉巷受伤之后,我在他面前亦是娇柔婉转,语笑嫣然,俨然已是两情相悦的光景。
这天我午睡醒来,见枕边放着小小的一束玉簪花,色白如玉,幽香不绝,心知是霍仲亨折来放在这里的,恬然一笑,挑出一朵,随手将耳际的头发绾在脑后,将那花插在发间。
起身凭窗而望,却见霍仲亨颀身玉立正站在庭院里,我眼波一转,捞起床边的披肩裹在身上,盈盈跑了出去。
走到霍仲亨身后停下,张望了一阵,见他仍望着树下的玉簪花出神,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突然伸手蒙在他眼前,娇娇一笑:“你猜猜我是谁?”
霍仲亨仿佛早已知觉了一般,淡然道:“我猜——你是颜怀瑾。”
然而,他话一出口,我却如同被电到一般,慌忙将手抽了回来,惊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转过身来,正瞧见我如花笑靥倏然淡去,却毫不慌张,只是懒懒一笑:“那你猜猜我是谁?”
我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发觉这年轻人倒也十分好看,且眉眼间竟和霍仲亨依稀有几分相似,只是,霍仲亨英挺之中飞扬出的是一股睥睨世间的傲气,而这人的“好看”里,却透着一缕不可言说的寂寞,连他那一身戎装,似乎也只是为了隔开这万丈红尘和他的人。
若霍仲亨是孤岩玉树,那眼前这人便是幽湖白莲,她这样想着,脱口便道:“你是邵朗逸。”
那人听了,笑意更浓:“颜小姐好聪明。”
我却愈发惊疑起来:“你怎么认识我?”
邵朗逸低头一笑:“在这里能有如此娇纵的女子,除了颜小姐,还会是谁呢?”
闻言,我面上薄薄泛起了一层红晕:“对不起,刚才我认错人了。”
邵朗逸淡然凝眸:“山里风凉,小姐留神。”
听了他的话,我才想起自己方才一时心动跑了出来,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寝衣,连忙用手拉紧了身上的披肩,说了句“告辞”,便低着头转身而去。
邵朗逸望着她如瀑的黑发间颤巍巍地缀着一朵柔白的玉簪花,良久才收回目光。
一路低头疾走,刚刚拾级而上进了回廊,已被人揽住,不必看就知道是霍仲亨,忽然没来由地有些委屈:“你到哪儿去了?”
霍仲亨在我发间轻轻一吻:“我去接了个电话。你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小心着凉。进去换件衣裳,有客人来了。”
我抿着嘴道:“我见到你那个邵朗逸了。”
霍仲亨听我语气中竟似有些气恼,诧异道:“怎么了?”
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喃喃道:“他怎么倒像你兄弟似的?”
霍仲亨闻言一笑:“他就是我兄弟。”随即恍然明白过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面上一红,闪身进了房间,却将霍仲亨关在门外。
换了件樱粉色的素缎旗袍,一打开门,便见霍仲亨微微低着头,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掩唇而笑:“你怎么他了?”
我咬唇道:“我让他猜我是谁……”
“那他猜出来没有?”
霍仲亨见我低头不语,笑意更盛,伸手拉了我出来,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边问:“你刚才说,他是你兄弟?”
霍仲亨点头道:“朗逸的母亲是我的姨母。”
我沉吟一想,便看见邵朗逸正朝这边走过来。
“既然你们见过了,就不用我再介绍了。”霍仲亨轻轻揽着我,对邵朗逸道。
邵朗逸仍是略带寂寥地笑着,只是他挺秀俊朗,那寂寥让人看在眼里也觉得洒脱:“早知道你这里有佳人相伴,我就不来了。”
霍仲亨看了我一眼,说:“我过几天才回去,江宁城里正是热的时候,你不如也在这儿待着。”
邵朗逸闻言,神色一敛:“我可不要。你自己在这里愿做鸳鸯不羡仙的还不够,非要叫我形单影只地在这里陪着衬着,心里才加倍地惬意吗?”
一句话说得我红云浮面,霍仲亨已一拳虚擂在他肩上:“你几时话这么多了?”
邵朗逸笑道:“我还真是有不少话要跟你说。刘民辉那里差不多了。”
霍仲亨眼中光芒一闪,我见他们谈到公事,便对他道:“我约了文嫂教我煲汤的,时候差不多了,我先过去了。”
霍仲亨犹拉着我的手说:“你怎么忽然想起来学做菜?”
这时我已从他手里脱出来,并不答话,走到廊下,只对他回眸一笑,便翩然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