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并不知道自称云海商行少掌柜的李云跑来跑去的这是要干什么,听到雇主询问,连忙答道:“他们是在挖野凫茈,我们这儿闹了两年多灾荒,很多人都是靠这个维生。”
“野凫茈?什么东西?”李云和吴汉等人都是疑惑的看着向导。
“可以给小人几枚钱吗?”
吴汉得到李云的示意,掏了一把铜钱递给向导,只见他翻身下马,跑到难民那里说了几句,好像还和一人争执起来,然后又是悻悻的跑了回来。
“少掌柜,他们不肯卖!”向导将手中的铜钱递过来说道。
李云摆摆手让他自己留下,诧异的看着远处的难民,方才向导拿去的有十几枚货泉铜钱,就算如今物价飞涨也能买到半张饼,对方竟然不卖。
“跟我过去看看。”
李云随意点了几个家丁,下马朝沼泽地走去,向导刚想出声说些什么,看了一眼家丁腰上的刀,微张的嘴巴赶紧闭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他这小动作没人注意到。
还没等他们靠近,这群难民已是停止挖掘,警惕地盯着李云等人,渐渐的眼神中充满了敌视和恨意。
别说李云了,跟他一起过来的家丁们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全都有些莫名其妙,这种情况好像在安陆那边也见过,不过没眼下这么直接而已。
李云压下心中的疑惑,拱手道:“在下李云,各位大哥有礼了,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并没有恶意。”
目光从四十多名瘦弱憔悴的百姓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位置稍前的一名男子身上,这人三十岁上下,身材瘦高,额宽鼻挺,下巴上一撮浓密的胡须。
真正吸引李云的是此人的气质,虽说也是衣着破烂,但眼睛却炯炯有神,头发用草带整齐的束着,看不出有什么颓丧之意,隐隐中是这群难民的领头人,李云实际上是在对此人说话。
男子手下用力,将锄头定在泥土里,随意的拱拱手,再次打量李云等人,口气生硬地说道:“大哥之称咱们可当不起,不知几位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李云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轻笑道:“恕在下孤陋寡闻,听说诸位在挖一种叫做凫茈的东西,想看看是何物,哦,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山野小聚之人,姓王名匡,这位公子不认识凫茈这等乡间俗物很正常,但它却是咱们的救命口粮!喏,就是这个……”
王匡用略带嘲弄的语气说完,从地上的麻布袋里掏出一物托在手中,就站在原地,丝毫没有递过来的意思。
几个家丁早就对这些人的敌视态度不满,这个叫王匡的口气和神态又对自家少爷没有一点儿尊重,都是忿忿的瞪着他,不过李云没发话,他们也不敢造次,此时看见这人手中拿着的东西,不约而同地出声道:“不就是荸荠(马蹄)(地栗)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同一种东西,他们说出的名字却不相同,李云也是认出来所谓的凫茈(fúcí)是何物,小时候父母也帮他采过,是被称作荸荠(bíqī),在水田里都能生长。王匡手中的荸荠上面没有一点泥土,被擦的干干净净,外皮紫黑发亮,可见他对这野果的珍惜。
李云心中一阵难过,既有对记忆中父母的感怀,又有对眼前难民们的怜悯,很难想象他们是如何依靠这些野果维持生计的,忽然觉得没有必要在此寻找什么,只需要坚定信念改变这一切。
“打扰诸位了,就此告辞!”
几名家丁见李云面沉如水地往回走,纷纷跟着迈步,等在远处的吴汉等人都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一行人在向导的指引下朝若县的方向奔去。
奔行了十几里,李云的心情才稍好一些,放缓马速转头对向导说出心中的疑问:“方才那些人为何见到我们都是一副仇视的样子?”
跟随李云到沼泽地的几人对此也很好奇,向导被众人盯着颇不自在,面有难色的犹豫片刻,说道:“既然您开口相询,小人就斗胆说两句,不过在说之前还请您保证不为难小人。”
“直说就是,我没事儿为难你做什么。”李云见他说的古怪,笑道。
“小人起先过去说少掌柜要买一个凫茈,他们不是嫌钱少,而是根本不愿意卖!”向导说完看了看李云的脸色,又忐忑地说道:“您看上去不像是做买卖的,倒像是富贵人家出来游玩的公子,不管是商人还是富贵之人,他们都没有好感,可以说那些人如今的模样就是这两种人祸害的……”
没等他说完,家丁们纷纷怒骂道:“你这是什么屁话,我家少爷……”
李云瞪了他们一眼,让众人不要插嘴,看着吓得直哆嗦的向导和声说道:“不用理会他们,你接着说。”
向导这时候哪里还敢乱多嘴,前面几句话还是看在李云异常和善的份上,壮着胆子说的,可他要说的话非常不中听,就算说的是事实,难保对方不恼羞成怒。
李云见他使劲摇头不肯再说,也就没再强迫,大概意思想想就能明白,朝廷推行的“六筦”政策大多是由富商来执行,这些商人与地方官吏豪族勾结在一起,使出各种手段大肆兼并和盘剥,因此而破产和逃亡的百姓不可计数,这些深受其害的平民百姓对官吏、富商和豪强可谓是恨之入骨。
说起来李云和家丁们都穿的是布衣短袍,可从众人的气色上看,完全是不愁吃喝的人,这么一队人骑马带刀的只可能是富贵之家出身,又打着商人的旗号,被不了解的难民仇视是在情理之中了。
旱灾发生时并不像文人笔记中描述的那样,什么田地龟裂河道干涸之类,湖泊池塘还是能见到水的,这路上李云也曾路过一两个田庄,里面的庄稼尽管长势萎靡,总算是没有直接荒废掉。他想不通就算水源不足,可长江离这地方只有二十余里,为何官府不引水灌溉,说到底还是这个朝廷从上到下全都烂掉了,人祸大于天灾,眼下这种凄惨的状况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这些地方官吏的心态不难理解,在每年岁末的时候,地方需要一级级地往上奏报“计书”,县奏报给郡,郡奏报给朝廷,汇报一年内自己辖区里的租赋、刑狱、举荐等情况。而朝廷对他们的政绩考核,也主要依据这份计书,所以,即使辖区内民不聊生,盗贼群起,到了计书上,照样是歌舞升平、五谷丰登,县欺郡,郡欺朝廷。只要随便动动笔写一份花团锦簇的计书,就可以向上升迁,这样一来,又有哪位官吏会费心思去清理沟渠、开河引水,全都忙着勾结富商豪族搜刮地方去了。
“县欺郡”的事情李云也在做,不过他这个“欺”的目的和结果与众不同罢了。
就在李云等人走后不久,沼泽地中又来了一群寻找凫茈的难民,其中一名汉子来到王匡身边,忧虑的说道:“族叔,来这片沼泽挖野凫茈的乡亲们越聚越多,要不了几天沼泽就会被翻个遍,到时候没吃的了怎么办?”
“是啊,我也在愁这个!虽说现在大家在咱们的调解下没什么纠纷,找到吃的也是平均分配,可是能分到的东西是一天比一天少,就怕坚持不了几天了。”王匡搓着手指间的污泥,同样忧虑。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王匡拍拍汉子的肩膀,颇为豪气的笑道:“咱们村百十口人就咱俩活了下来,说明咱们叔侄的命呐硬得很,总会找到活路的。”
“侄儿王凤的命是族叔救的,族叔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汉子点点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是说道:“听人说方才有一队带着兵器的陌生人过来,没什么事儿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