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青抬头,牢狱门外,身长玉立的冯潇正蹙眉看着她。
她低低笑了一声:“既然冯将军安然无恙,想来王爷也没什么大碍。”
冯潇略微点头,表情平静,语气淡淡道:“王爷撤兵时受了点伤,不过性命之虞,王妃请放心。”
周青青默了片刻,低声道:“那就好。”
冯潇隔着木栏目光沉沉看着她,沉默半响,又才继续道:“西秦五万大军,只剩王爷率领的几十人突围撤出,此次西秦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西秦上下为之震惊,皇上和王爷大怒,恐怕……”
他后面的话却没再说下去。
周青青看了他一眼:“冯将军别不敢说,皇上要做什么,我清楚得很。难不成我还指望王爷把我救出去?”说罢,她哂笑一声:我嫁入西秦本就是枚棋子,如今两国撕破盟约,我这枚象征和平的棋子,自然是要弃掉。”
冯潇道:“其实王爷也……”
周青青靠在墙边笑得更甚:“没事,我理解他。”
冯潇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王妃,你想通点。”
周青青终于转头看他:“冯将军放心,被关了这么多天,我早就想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命该如此,我谁都不怪。”
冯潇叹了叹气,终于还是离开。
他走出天牢,站在外头等他的秦祯,淡淡看了他一眼,问:“她怎么样?”
他面色肃然,似悲死愤,又好像有一丝隐忍的挣扎。
冯潇低头如实道:“回王爷,王妃很平静。”
秦祯点点,没有说话。
冯潇抬头看了看他,拱手道:“王爷,虽然南周背信弃义,聂劲出卖我们西秦,但王妃并没有错。难道王爷忍心眼睁睁看着她被赐死?王妃本就离乡背井,不过十六七岁,这样对她太不公平。”
秦祯冷冷朝他看过来,声色俱厉道:“那我五万将士又有什么错?西秦上下现在谁容得下她?聂劲是她的人,她若不死,我怎么给那死去的五万英魂一个交代?”
他语气冷冽,冯潇无言以对。
然而他说完,却满脸痛苦地闭上眼睛,挥挥手道:“冯潇,不瞒你说,我心里真有她。但我是西秦主帅,眼睁睁看着几万大军惨死,我没办法再顾及我和她之间的情分。你明白吗?”
冯潇默了片刻:“属下明白。”
秦祯复又睁开眼:“皇上说了,三日后他会赐死王妃,这件事就交给你亲手办。”顿了顿,“我会让御医准备毒性最快的酒,好让她少受些痛苦。”
冯潇抱拳点头:“属下听命。”
三日之后,牢门打开,冯潇端着一个木制食盘走进来,那木盘里装着一只白色酒杯,摆着一碗米饭,以及一盘脆嫩的笋尖,一盘麻油鸡丝,皆是南周风味。
周青青心下了然,却还是忍不住往冯潇身后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她期待的身影。
其实她该期待什么?难不成还期待秦祯将她救出去?五万英魂,江山社稷面前,她这个王妃又算得了什么?
她自嘲般摇头笑笑,端起饭碗,拿起筷子,语气稀松平常道:“临死前还有一餐美味佳肴,你们西秦天牢也算是有人情味。”
冯潇道:“这是王爷专程让人给你准备的。”
周青青怔了一怔,又笑开:“那等我死了,你回去交差时,别忘了替我谢谢他。”
冯潇沉沉看着她,过了半响,忽然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
周青青蹙眉想了想:“不就是南周皇宫迎亲吗?”
冯潇微微笑了笑,摇头:“其实要更早几日,是我们刚刚进入金陵的那天。从御街打马而过,我看到你和妹妹躲在街边的米铺偷偷看我们。”
经他这一提醒,周青青也想起那时的场景,笑道:“没想到当时你看到了我和香香。”
冯潇叹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你就是定西郡王的千金。”
周青青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心中却想起弟弟妹妹们。如今局势大变,她这一死,消息很快将传至南周,不知他们能不能接受这噩耗。
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生死有命,她的命从和亲开始,就不受她自己掌控。
一碗饭,两盘菜最后被她喝得精光。
放下碗筷,她拿起那只小小的杯子,杯中的酒,大概一口便能饮尽,那透明无色的液体,谁又看得出是穿肠□□。
她朝冯潇举了举杯子,粲然一笑:“冯将军,没想到我在人世最后告别的是你。”
冯潇默默看着她不出声。
周青青将酒杯放在唇下,犹疑片刻,终于还是仰头一饮而尽,罢了将酒杯丢在地上,然后站起身,大笑起来,边笑边落泪:“这酒味道不错,替我谢谢王爷。”
她站着动了几步,四肢百骸的力气,便开始离他而去,而坐在地上,昂头看着她的冯潇,那清俊淡漠的脸,也渐渐模糊。
终于她再也站立不住,咕咚一声软倒在地,再无知觉。
冯潇起身,伸手探了探地上人的鼻息,朝外头冷声吩咐:“王妃已断气,将遗体抬入棺中。”
两个狱卒从善如流进来,将地上的周青青,抬至牢门外一只小小的棺柩中,啪的一声合上棺门。
冯潇走到前头,抬着棺柩的四人走在身后。出了天牢,一袭黑衣的秦祯站背对着大门口站立。
“王爷,王已装棺,您是否要开棺看她最后一眼。”
秦祯摇摇头:“活着都未见,死后又何必再见。”他顿了顿,“明日我还要带她的棺柩大马过街,给西秦百姓一个交代,恐怕她也不愿意见我。”
冯潇道:“王爷节哀!”
秦祯摆摆手:“我没事,这几日你忙得厉害,好生回府休息罢!”
“谢王爷。”冯潇抱拳作揖,又默默看了眼身后那只黑色的棺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