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孙泰孙恩
在会稽郡东部海域上,星罗棋布般分布着一些海岛,各个犹如珍珠一样散落在海面上。
几艘海船正缓缓泊向群岛中一座较大岛屿,该岛屿正是南方天师道海上据点。
在海边一处高崖上,祭酒孙泰正极目远眺。
从高处远远望过去,漫天阳光下,海岛只有棋盘一样大小。
岛上房舍犹如一粒一粒棋子,镶刻在笔直的街道上。
孙泰面容清矍,身长八尺,峨冠博带。
此刻他正背着双手,昂首而立,颌下三缕长须,被海风一吹,仿佛一个再世神仙。
在他身旁左侧,还站着一个中年汉,赫然是其侄儿孙恩。
孙恩、卢循、徐道覆皆为天师道骨干,乃孙泰麾下最得力之手下。
孙恩看上去十分壮硕,身上穿着紧身素色道袍,腰间挎着佩剑,非常引人注目。
其头发以黄巾扎作英雄髻,在浓密剑眉下,隐藏着一双锐利而又深邃的眼睛。
孙恩一向骄傲自负,天下间唯孙泰一人,可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始终坚信,天师道在孙泰领导下,终有一天会让整个天下臣服脚下。
此时孙恩恭恭敬敬地立于孙泰身侧,正向对方汇报打探而来的消息。
“叔父,侄儿刚收到消息,大都护卫朔已遣刘穆之南下购粮。”
“路过江陵时,刘穆之不顾桓玄执意反对,先后与杨期、殷仲堪达成以马换粮协议。”
“看来,此次河西人面临的天灾十分严重,不然刘穆之也不会不顾忌南郡公感受。”
提起刘穆之,孙泰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大都护卫朔。
在当今大争之世,争霸天下犹如在下棋。
而有资格做棋手,推动棋局走向者,寥寥可数,而大都护卫朔正是最有资格者之一。
他一个人搅得北方风云突变,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棋局胜负。
自前年在建邺城郊,与大都护卫朔匆匆一晤,孙泰便已明了天师道真正出路在何方。
近年来,他在孙恩、徐道覆、卢循等辅佐下,另辟蹊径,于海外岛上秘密积蓄力量。
眼下天师道扩张已到了关键时刻,再进一步将为夺取天下霸权奠定基础。
而一不小心,又有可能让之前全部心血付之东流。
为此,孙泰夙夜不眠,殚精竭虑,只为在起事前,尽可能聚集更多资本。
然而,哪怕他费尽心机去搜罗武器、铠甲,所获数量依然杯水车薪。
倒不是说江东缺少武器,而是环境不允许天师道大张旗鼓去张罗,以免引起朝廷警觉。
如今刘穆之南下购粮,让孙泰将注意打到了河西身上。
想到这儿,孙泰头也不回淡淡问侄儿:“灵秀,除了刘穆之外,还有什么消息?”
“听说慕容垂正筹谋大举攻魏,而魏燕一旦开战,恐怕又将让河西坐享渔利。”
“啧啧,叔父,不说别的,卫大都护的运气每次都很好。”孙恩艳羡不已道。
“不,你错啦!”
“此次从魏燕开战中获利者,不光只河西一家,还有彭城刘裕。”
“刘裕?”
孙恩想了一会儿道:“可是当初孤身北上,击破鲜卑铁骑,保住彭城的那个京口刘裕?”
“正是!”
“自从得天子提携,在短短两年间,此子势力发展突飞猛进。”
“而大都护也非常看得起他,足见其人必有非凡之处。”
“贫道担心,将来他恐成为我天师道的心腹大患。”
“什么?!不会吧。”孙恩满脸不信。
“叔父也太看得起刘裕那个混混,侄儿倒觉得刘牢之威胁更大。”
“刘牢之?哼,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尔!何足道哉。”
“据传闻,此人曾放言:大丈夫唯有弄天下人于股掌间耳。”
“由此可知,刘牢之虎狼成性,将来必反复无常。”
“去年鲜卑入侵,刘牢之畏罪不前,本已被朝廷罢官去职。”
“如今才过去多久,天子不仅下诏免其罪,还令他尽领旧职。”
“或许天子还指望刘牢之心存感念,从此做个朝廷忠臣。”
“殊不知,刘牢之刻薄寡恩,从不知感恩为何物。”
“贫道以为,他不仅不会感念天子,还会因此心生骄矜,从此轻视天子权威。”
“将来倾覆南朝江山者,必是刘牢之。”
“而这也恰恰说明,司马氏气数已尽。”
“天子已无力压制各拥兵大将,只能采取封官许愿的办法安抚对方。”
“哼!朝堂上下全是酒囊饭袋,除了花天酒地还能干嘛?”孙恩先恨恨不平道。
“侄儿还听说王国宝背叛司马道子后,天子声势大涨,如今司马道子已不敢正面与天子作对。”
闻言,孙泰眉头轻皱,沉吟片刻,摇摇头道:“王国宝今日既能反司马道子,他日也能反天子。”
“现下天子沉溺酒色,已现暮态,恐时日不多,届时中枢必有大变。”
“而桓玄锐意进取,暗中不断积蓄实力。”
“一旦中枢有变,被压抑已久的桓玄必然要为桓氏争取利益。”
“而司马氏所能倚仗者,无非是宫城禁军,以及京口北府兵。”
“双方一旦开打将是不死不休,不是桓氏被诛杀,就是司马氏江山被篡夺。”
“以灵秀之见,谁将获得最终胜利?”
“叔父既言刘牢之乃反复小人,可见其并不足信。”
“将来桓玄起兵,一旦刘牢之中途反水,朝廷将必败无疑。”
孙泰没有附和侄儿,而是看向海面,好一会儿,才应道:“若刘牢之中途反水,朝廷定然不是桓玄对手。”
“可是灵秀,你别忘了北边还有个刘裕,刘裕或许有机会力挽狂澜。”
“这怎么可能?”孙恩当即惊呼道。
“刘裕不过是北府军中一个后起之秀,如何会是桓玄敌手?”
忽然之间,孙恩发现自家叔父十分看重那个刘裕。
甚至他深刻能感受到,孙泰已将刘裕威胁放在朝廷与桓玄之上。
孙泰缓缓道:“贫道看重刘裕,固然有受卫朔影响,但更因为刘裕本人能力非凡。”
“你只看他凭借弱势兵力,从容击败鲜卑骑兵,可知其非一般人。”
“假若将来天师道举事,哪怕朝廷派北府兵前来,贫道亦有把握击败对方。”
“因为旧北府兵已是日薄西山,早已今非昔比。”
“唯刘裕麾下新军让贫道颇感忌惮,据说是刘裕仿河西军训练而成,曾硬抗鲜卑铁骑。”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天师道实力太弱,不然又何惧什么刘裕?!”
“听说河西甲械犀利,贫道打算跟刘穆之谈谈,看看能不能从河西购买一批甲械。”
“啊?叔父竟想从河西购买军械?那个大都护会卖给咱们吗?”
“恐怕不会!”
“天师道购买甲械犹如谋反,一旦被朝廷获悉,必将影响河西与朝廷关系。”
“而眼下河西又急需江东输出物资,因此绝不敢此时得罪朝廷,咱们还得另想办法。”
“对了,听说王家与大都护不对付,你让会稽内史王凝之去找一下刘穆之麻烦。”
孙恩愕然道:“叔父,咱们不是正有求于河西,您为何又让王凝之找刘穆之麻烦?”
“不怕惹恼那个大都护吗?”
“先不说影响不影响叔父计划,万一害得王凝之丢了官职,岂不是我教损失?”
孙泰仰望长空,哈哈笑道:“王凝之算甚么东西?”
“他对我教的用处,只是替咱们在世家中打掩护而已,牺牲他又能有什么损失?”
孙恩皱眉道:“叔父,可是我们还需要通过王凝之影响朝廷,以放松对咱们的监视。”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如今王国宝倒向天子,明显是心怀不轨,天子恐怕命不久矣,江东很快将乱成一团。”
“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弄到甲械,并训练教民,以为将来起事做好准备。”
“因此,与河西贸易确是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那接下来又该怎么办?仅靠王凝之给刘穆之捣乱?”
“捣乱是让河西认识到我教在东南一带影响力,如此方能逼河西答应我教要求。”
孙恩欣然道:“叔父算无遗策,今次刘穆之必然难逃算计。”
孙泰摇摇头道:“千万不要小瞧刘穆之,此人被称为京口卧龙,又备受卫朔重用,绝非庸才。”
“再者,大都护麾下人才济济,咱们这点算计说不定一下便被人家看穿。”
“不过,贫道深知那个大都护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
“他肯定也不希望江东一直平稳下去,所以此次与河西合作,贫道有九成把握。”
说到这儿,孙泰别过身来,看着满脸惊愕之色孙恩,平静道:“我猜你一定想问,既然有这么大把握,干嘛还绕那么多弯弯。”
“灵秀,你要明白,有些事虽然看破了,但为了给彼此一个台阶,给外界一个交代,还是要多些耐心把戏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