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事涉后宫,臣不便久留,臣请告退。”诸葛安人赶紧道。
“不许!”哲宗突然厉声阻止,诸葛安人奇怪得看了看他胀红的脸,没看见张敏那了然的神色。“朕是说不用了,不是大事,阿安陪我去瞧瞧吧。”
哲宗缓过神来,吩咐刘敏道:“叫进来吧。”
那殿外喧哗的宫女躬身低头小碎步进来,纳头便拜,“官家,奴婢要揭发皇后娘娘在中宫行巫蛊之术。我们娘娘近日胸口体乏头晕目眩,太医却一直找不到病因,今日有皇后宫中小太监看不过来禀告,才知是皇后娘娘诅咒我们娘娘。官家,娘娘吓得心神俱俱裂卧病在床,却顾念帝后一体不忍相告。奴婢忠心为主,却看不过,背着娘娘来禀告官家。官家重病,焉知不是皇后娘娘诅咒之故。”
“放肆!小小宫女竟敢诬陷中宫?”刘敏大喝一声,贤妃素日不敬皇后,没想到为了争宠,连巫蛊之说都出来了,自古以来,牵扯巫蛊,那不是一人一家之事,整个宫廷都面临着清洗啊!
“奴婢不敢,奴婢句句属实,恳请官家彻查。奴婢愿以性命作保!”那宫女嘴里喊着最后一句话,人突然往旁边的柱子冲去。
诸葛安人随手剥下腰带上的玉石,飞掷打在宫女小腿上,那宫女扑倒在地,摔个七荤八素,口里还喊着:“奴婢为官家尽忠!”
诸葛安人牵着哲宗的手,缓缓向他输送内力,柔声指挥他呼吸:“呼气——吸气……对,慢慢来,慢~慢~”
哲宗气得不自然发抖的手臂停止颤抖,诸葛安人才道:“官家宽心,不过后宫之争,您高高在上必能一眼看穿,不必气恼。”
“后宫之争?”哲宗问道,他刚刚听闻巫蛊二字头脑充血,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那宫女说自己背着贤妃娘娘过来,本是背主之人。一口词编得顺溜,面对官家龙威、公公呵斥却面不改色,不可能如她所说一时义愤,突发奇想。若真有这份胆识,不该只是个二等宫女,臣没看错的话,这二等宫女宫女的装扮吧。”诸葛安人和缓道:“您是官家,后宫女子性命荣宠都是您一句话,不必为此劳神动怒。”
“官家,官家!”摔在地上的宫女满口是血还在尖叫,刘敏见官家皱眉,当机立断,一个手刀砍晕了宫女。
“官家,四妃之位,一等宫女八人,二等宫女十六人,如此种二等宫女是没资格内殿伺候的。”刘敏躬身道,言下之意,算真是皇后行巫蛊之术,又恰巧有小太监来报,一个二等宫女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刘敏在哲宗身边伺候多年,近些年来刘氏从一个宫女爬到贤妃之位,为哲宗诞下一子二女,虽说儿子夭折了,可也能看出贤妃之宠。面对贤妃的指控,皇帝有时候是不需要的证据的,贴身太监想皇帝之所想,急皇帝之所急。可这次刘敏却站在了诸葛安人这一边,只能说靠揣测人心过活的刘敏,清楚谁的分量更重。
“后宫之争……后宫之争……”哲宗脸色灰白,喃喃自语,疲惫道:“收押宫女,让人通知皇后和贤妃,此事容后再议。都退下吧,朕想静静。”
殿中人鱼贯而出,诸葛安人想退却被哲宗紧紧拽住手臂。
“阿安,你信皇后是无辜的,对吗?”沉默良久,哲宗幽幽问道。
“官家的身体不是巫蛊诅咒所致。”言下之意,皇后无辜不无辜与他何干,他只关心官家的身体。
哲宗长叹一声:“说说你的看法吧,我知你素来内秀,不必有所顾忌,畅所欲言即可。”哲宗有气无力得躺在软榻上,心神疲惫。
“臣妄言,后宫之争不仅是后宫之争。皇后娘娘是太皇太后所定,乃旧党代表,官家这些年重启新党,锐意变法,国力更进一步,可朝中党争激烈,已经到了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地步。当年太皇太后摄政,只要是新党的法子都是错的,出了多少冤案。等到官家亲政,您求新求变,却让新党以为翻身做主,加倍报复旧党。朝中党同伐异,已到了影响国本的程度。如今皇后娘娘是旧党的招牌,又深居后宫,并无子嗣,于家国朝政无碍。若陛下不能容下这旧党的代表,旧党看不到希望,拼死一搏,新党自以为看出了官家的心意,趁胜追击。如此,党争只会愈演愈烈,于国家无益。”
哲宗轻揉眉心,叹道:“你还是这般大胆,语不惊人死不休。”
“臣妄言。”
“不是妄言,是实话实说,朝中宫中敢说实话,敢凭着本心说话,不为党同伐异的已经没有几个了。”哲宗叹息一声,道:“继续说。”
“臣久居边塞,也闻宫中贤妃受宠,陛下冷落中宫。一个不受宠的皇后,绝不会诅咒陛下,皇后娘娘只需守着自己的身份,立于不败之地。”诸葛安人为皇后说话,不是他与皇后有什么渊源,也不是自己心中那正室嫡妻的道德观念作祟,只是为了平息党争,为了大局,朝廷经不起再一次波澜。
“是吗?这倒让朕想起小时候偷偷上街听到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武则天不也用巫蛊之术嫁祸王皇后,如此才登上了后位,朕往日也是糊涂。”
诸葛安人心想,对不住了,当年引你听到的那个故事映射的是摄政的高太皇太后,没想到你举一反三用到这里来了。
“臣不知。”诸葛安人木讷道。
“你不知,朕却知,刘氏的确太大胆了。”
听着哲宗突然给贤妃下了大胆的评语,好像凭借诸葛安人几句话,往日受宠无比,能牵着哲宗鼻子走的人,突然失宠了,皇帝连当面对质的程序都没有,直接给贤妃定罪了。诸葛安人不解,后来一想,一定是自己关于党争的话点醒了哲宗,他也意识到在国家大事面前,儿女私情只能放到后面,更何况对满宫妃嫔的皇帝而言,哲宗对贤妃有多少“男女之情”还是未知数呢。
哲宗瞟到诸葛安人疑惑的脸色,苦笑一声,又沉沉闭上眼睛。
“官家,今日已晚,臣先告退,明日再来觐见。”男女之情最让人伤心,诸葛安人以己度人,若是他遇上这样的烦心事,也想静一静的。
“扶朕到榻上去。”哲宗答非所问,他如今他躺在床边贵妃榻上,口中的榻应该是龙床了。
诸葛安人不问原因,上前来扶他。只是哲宗久病无力,又被气了一场狠的,实在没有走路的劲儿,扶着软绵绵往下坠。诸葛安人习武之人,当即一个横抱,抱着哲宗大步往内室寝宫而去。
轻柔把哲宗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诸葛安人皱眉道:“官家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哲宗哭笑不得道:“和你一样一身腱子肉,咯得朕生疼。”
“那我以后用内力隔着。”内力外放,可以形成软绵的隔绝层,靠着很舒服那种。
“果然还是跟木头,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吗?”
诸葛安人偏偏头,神情无一不再诉说:官家说的都是对的,不管是不是玩笑话。
“唉,罢了,本想与你抵足而眠,今日事多,你先去吧。先休息几日,不必上朝,明日朕等着你。”哲宗吩咐道。
“是。”诸葛安人抱拳退下。
哲宗目送诸葛安人走远,却无丝毫睡意,躺在龙床上沉思半响,唤道:“刘敏。”
“奴婢在,官家有何吩咐?”刘敏小步无声趋近。
“去仁明殿,传贤妃。”刘敏点头,扶皇帝起身,唤小太监来为皇帝更衣,自己出去安排步辇,心中疑惑。以刘敏对官家的了解,他还以为此事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贤妃一举夺魁,登上皇后宝座,要么此事此搁置,要知道官家不喜皇后由来已久,不是那么轻易改变的。刘敏在心中默默把诸葛安人的重要性又往上提了提,这可是为不能得罪的人物。
哲宗到了皇后的仁明殿,孟皇后素服脱簪请罪,跪在中庭,刘贤妃已经到了,她虽素来不敬皇后,可今日的事情没有按她的设想发展,她已经引起警惕。皇后跪在殿中,她进去只能一起跪,为了不堕声势,刘贤妃带着人等在仁明殿外。与皇后脱簪请罪相比,刘贤妃的装扮也并不华丽,多是玉饰,温润可人。
“官家……”刘贤妃温柔如水的唤道,袅袅婷婷行礼。
哲宗并未扶她,只颔首示意,被刘敏扶进了大殿。
哲宗在上首坐定,刘贤妃进了大殿,不等皇后请罪跪在皇后身边,哀泣道:“官家明鉴,臣妾自侍奉官家以来,恭敬侍上,慈宫人,太后娘娘、太妃娘娘也未曾有责罚。臣妾自认从未有失德之举,不知为何遭此不测之祸。”
殿中一时沉默。皇后不善口舌争辩,这也是她与刘贤妃屡次交锋都在下风的原因。可哲宗为什么沉默?刘贤妃心中咯噔一声,把计划前前后后又理了一遍,自觉没有错处,柔声道:“也许是嫔妾误会皇后娘娘了,娘娘不是这等人,还请官家严查,还皇后娘娘清白。”
哲宗还是没有说话,默默看着刘贤妃,她低头的侧颜最像诸葛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