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东暖阁、金香园、苏香园、齐家小院、太白楼的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山左哨营、山右哨营、虞庙巡捕房、宴湖锦局甚至新建的巡防营城外支队依然热闹非凡,往来将校、士卒、锦差、锦衣、女将、各个都是神情紧缩,忧心忡忡。
而露水章台的莺莺燕燕的欢笑已经达到了最高潮,小爵爷今日带着一班随从前来,董娥娘喜上眉梢,这是这些日子最大的一单生意了,章台上上下下的娇媚的女娘,都汇集在一处,场面火热之极,到了夜里两点,这欢闹、饮酒声才渐渐淡去。
邱震推开搭在自己身上女娘的长腿,看着一屋子的狼藉,不免有些惆怅。
在不吵醒他人的情况下,邱震穿好衣服,出门,冷漠的看着幽暗的院落,雪花飘落,显得茫茫然。
邱震不禁叹道:“这恐怕是今生今世最后一次见到雪了吧。”
邱震字季雷,肤色莹润,散发着白玉般的光泽,鼻梁高耸,额头宽阔,眼窝深邃,蕴含着蓝瞳彰显出他不一样的血统。
邱家八子,用的八卦起的名字,但邱家历代家主都跟淮方的夏尔部落联姻,索尔的相貌极为浓重。
“季雷。”不知何时,身边站立了一个黑衣文士,头发花白,面带风霜。
“外面有消息了嘛?”邱震似乎晓得是谁,并没有回头。
“没有,周边都是宴湖的隐者,出不去,也进不来。”
“那就等!”
黑衣文士也怅然道:“这到是有些王子猷雪夜访戴的意味。”
南北朝的王子猷,居住在山阴,一次夜里大雪纷飞,他一觉醒来,打开窗户,命令仆人上酒,四处望去,一片洁白银亮。于是起身,慢步徘徊,吟诵着左思的《招隐诗》。忽然间想到了戴逵。当时戴逵远在曹娥江上游的剡县,即刻连夜乘小船前往。经过一夜才到,到了戴逵家门前却又转身返回。有人问他为何这样,王子猷说:“我本来是乘着兴致前往,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为何一定要见戴逵呢?”
别看邱震一副索尔金丝人的
模样,但自幼聪敏好学,汉文化功底深厚,雅歌儒服,能诗善文,在邱家八子中,最具名士之风,常被称之为河间七贤之一。
品茶弈棋,谈古论今,成为文韬武略兼备,且神情闲逸,态度宽和之人。从小却是华唐颇为知晓,不禁笑道:“我们要是有魏晋士子那般风流、豁达就好了。“
黑衣文士笑道:“季雷说笑了。”
邱震伸手捉了一片雪花,快如闪电,茫茫然看着手中的雪花,不禁问道:“你觉得我们这么做,有意义嘛?”
“意义?”黑衣文士深吸一口气:“人间事,存而不论,季雷未免太多愁善感了。”
邱震将手中的雪花弹落,说道:“当今天下,北钦虎视眈眈、西亭兵强马壮、鹿颂蛰伏数十年,江南大定,三强在侧,河间诸侯林立,尔虞我诈,阳奉阴违,本就难以作为,葳澜公国也好,锁夏联盟也罢,不过是垂死挣扎,宴湖这些年,在宴谵夫妇的筹谋下也算是政通人和,一片繁荣,不战不宣,百姓难得过几年太平日子。”
“葳澜垂垂老矣、锁夏暮暮而终,鸢都跃跃欲试、宴湖欣欣向荣,你是觉得邱家再跟着葳澜如此瞎闹,最后是不是会尸骨无存,家名断绝?”
邱震笑笑:“不是嘛?”
“北钦靡靡之音,若压制不住镇旗,迟早还要变乱,西亭纠纠武夫,亭皇已然花甲,二五之争就在眼前,一旦有变,再难出崤山以东,鹿颂皇帝不过是先皇幼弟,幽闭太子,滥杀子侄,钟宣权臣当道,荆楚梁宣同床异梦,西琴偏居川蜀,毫无进取之心,如此大势,季雷你会看不出?”黑衣文士面容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恭敬的轻声道:“四公子比我更清楚乱世之中,一切都是过眼烟云,只有实力才是立足的根本,乱世仍将继续,无数家族浮浮沉沉,像锁夏之族兴许百年后还有人提及,但艾山袁家、胶州孙家、沛城李家、湖口茹家、还有厉家也就只有他们的子孙能够在祭祀之时稍稍谈及,峄北邱家若想延续下去,在天下大势尚未明朗之际,必须自身强大,到时候无论谁家潮起潮落,有了自己的力量,无论南向华唐还北投
岩煌,才会得以重用。”
邱震摇了摇头,两盟之战后,峄北邱家趁机掌控了几乎整个琅琊古郡,实力隐然也在葳澜之上,不过比起宴湖,峄北邱家是葳澜公国册封的方伯,替代尔朱家族,征讨葳澜公国境内的不从和不敬:“真的时机不到嘛?”数年前两盟之战,大概是河间最有可能归于一统的机会,若是锁夏功成,齐鲁大地势必形成一个锁夏公国,北接燕都、南抵淮扬,虽是四战之地,一旦河间顺从三家中的任何一家,都有可能结束漫长的列国时代,只要再有十年光景,和平将降临五岳大陆。
常年的作战争斗让邱震厌倦,他面容不改,只是一时沉默不语。
黑衣文士也摇了摇头,回首看了看屋内:“当年峄北选择支持葳澜,今时今日的情况也如老家主所想,邱家已经不是峄北邱家而是琅琊邱家,实力与日俱增,苒苒女爵再多筹谋,她也只是女流之辈,在西琴兴许会有所作为,但在河间,葳澜迟早会败在里面那位公子手里。邱家以方伯身份取而代之,指日可期,若坐看宴湖做大,殊为不智,鸢都普家能够异军突起,此时此刻天下四皇国皆内忧不已,邱家自然也需要把握机会,若是交好鸢都,真能吞并宴湖,倒是邱家也能有些话语权,才能将季雷心中的天下梦真正的把控在自己手上。”
邱震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那看来我还得再看几年雪才行。”
黑衣文士捻着胡子,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呀,别总想着看透生死,家族虽小,未必就不能有所作为,亭皇少年时也不过是细亭部落一个小小酋长,熬到四十也才是沙亭的王,五年前得以称帝,我实在不解,以你性情,耿直无华,你我相交莫逆,也知你有纵天的才能,为何总是如此暮暮不堪。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何在我面前何必遮掩心事呢?”
邱震笑笑并没有解释,而是步入飘雪之中:“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看看今时今日还有没有人效仿太宰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
黑衣文士也喟然一叹:“只可惜葱娘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