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仇的脑子被淡淡的酒精刺激着,借着酒劲,天马行空,摇头晃脑与宴菟儿显摆着。
几位老街坊都看出来,他们的小县主看这位小哥的神情,有着那种你侬我爱的情意,想起前不久“宴湖姑爷”的坊间八卦,宛如闪电劈进了他们的心里,几个人互看一眼,连连用眼色找吴老汉求证。
吴老汉端来素面,听着池仇的高谈阔论,突然觉得几个街坊眼睛眨巴眨巴,古怪的瞅着他。
他们都是数十年的相交,什么意思,他顿时明白了,看看池仇愣在当场,肯定的“点点头”。
池仇说的来劲,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并非注意几人的脸色,倒是小县主脸色一红,心道:这无赖在说些啥呢,本县主现在都急死了,委曲求全的私下约你,你居然跟我谈什么红酒、张裕、还有啥轩尼诗,在你眼里,我还不如酒更值得一谈吗?不过你神采飞扬的样子真的好迷人。
小县主宴菟儿晃了晃脑,摇散了自己的花痴想法,也给池仇使了一个眼色,想让他到一旁说话。
池仇也不是那种“自来疯”的二愣子,心血来潮就啥也不管不顾的那种人,见状,也回敬了一眼,表示知道了。
小县主借口更衣,去了后院,池仇正想找个机会过去,门外吴老太和儿子吴尤连同吴曹氏一起进来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吴尤还好,斯斯文文,文文弱弱的,看上去也跟吴氏夫妇一样,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可那吴曹氏就有点渗人了,大半夜的红衣红袍,头上还带着一只大花,名副其实的花枝招展,脸上打了一层厚厚的粉底,简直和刚刚粉刷过的白色墙壁没两样,这大半夜出门,带点妆,本没什么,有些贵女的家教,但凡除了卧室就要正装,睡衣都只能在卧室里穿。
可吴曹氏这幅模样,出门遇到都会以为遇到了女鬼。
果然几个老街坊,就有点坐不住了,可能早就知道吴曹氏的威名,几个老汉也欣赏不来她的妆容,几人心领神会的打算找个机会告辞。
这吴老太回去的时候,小两口刚准备入睡,吴曹氏本以为点了拉法红酒的是一个高贵的贵族,又听说此人认识小县主,美其名曰不可怠慢了,自己梳妆打扮一番,才出了门,此时见了池仇一身素布袄衣,顿时心中大为不满,这吴曹氏娇声不屑的说道:“喂,就是你点的拉法吗?”
“是呀,儿媳妇,其实方才他想看看这酒,又不晓得这酒瓶上的蜡,不小心划到了……”吴老头很想帮池仇解围,在他眼里,方才这小哥已经请诸位街坊开了三瓶张裕了,他心中就当池仇想在小县主面前表现一下,并未过多阻止,但拉法红酒又不同,一瓶十多两,这都是普通人家两三年的开销了。
“我有问你嘛?”吴曹氏面色不善,居然对自己的公公这般语气?吴曹氏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不晓得价钱,别乱说,这拉法红酒可是拉法酒庄最顶级的红酒,每年只出产三桶的二级葡萄酒。这一瓶怎么可能是才十两,三十两一瓶,你知道不!”
“啊!”吴老汉脑子有些发懵,下意识顺嘴而出。
吴老太的脸就垮了下来,方才儿媳对公公的态度,别说她了,就算是旁人见了也无法忍受,可又听到三十两一瓶,吴老太又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酒就怕密封不好,这蜡要是裂开了,就保不住里面的醇美的香味了。”吴曹氏略带讥笑的说道:“这酒你不买也得买。”
池仇的性子,你好好说,吃点亏他也乐意,可眼前这吴曹氏明显把他当作冤大头了,这他就有点不乐意了。
今天惊现“张裕”这个牌子,若是让他知道创立者还活着,或者去他墓前缅怀一下,就算三百两,他也会想办法筹措一下,毕竟异世界“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有些情绪需要宣泄,三百两,对他来说,不算贵。
可现在明显是吴曹氏在挑事,这拉法他还没喝,但从这张裕红酒的口感上来瞧,鸢都那边的葡萄酒水准还没有达到顶级或者达到吹毛求疵的地步。要知道顶级的葡萄酒就算是最优秀的酿酒师也不一定能次次能够酿造出来,毕竟除了葡萄品种的种植坡度,果实的挑选,白露的覆盖,甚至窖藏的木桶年份都会对最终的口感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张裕红酒口感也就跟西域各家自酿的“琥珀酒”差异不算太大,毕竟西域酿造葡萄酒的历史也有一两千年了,虽然没上规模,好歹底蕴还在,而河间的葡萄酒历史,满打满算也才一二百年,而这一二百年有没有“需求大爆炸”。发展的不愠不火,这从瓶塞和方才喝的口感中知道,这红酒的窖藏木桶,最多三十年,而且还不是顶级的老橡木桶。
当然,做到那般的“吹毛求疵”必须经历历史和时光的锤炼,并不是一个穿越者讲两句注意事项就能解决的。在现代,
法国的红酒庄园哪怕是私人酒庄为啥备受吹捧,人家地窖里的橡木桶最年轻的都有一二百年,而且还是年年储酒,备受酒液浸泡的一二百年,而华曹国产葡萄酒,就算拿百年成材的橡木新作酒桶,也会被人诟病,历史的余韵缺失,让东陆葡萄酒难以“装B”。
就算百分之九十九的酒客喝不出其中差异,但人家就是比你“祖上阔过”。
当然营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五岳大陆的张裕酒庄或者拉法酒庄要包装成顶级红酒,池仇可以理解,就好像他也会后悔把轩尼诗卖贱了一样。
“几百个铜板的红酒”,包装之后卖十两,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买卖自由。不过吴曹氏的嘴脸就是坐地起价,坑蒙拐骗了。
听到她这么说,池仇顿时明白她想很宰自己一把。如果任由她闹下去,只怕这事难以善了了。
眼睛余光瞥到吴老太,见老太太已经被气的要跳起来了,池仇见她被气的够呛,也有些心疼。
要知道吴老太和吴老汉,两人一辈子童叟无欺,见自己儿媳妇如此咄咄逼人,着急说道:“闺女,你以前不是说十两的酒嘛?你可别为难他,他可是小县主的朋友。”
“你懂什么,这酒是77年的佳酿,一年就那么几百瓶,我当年买的时候要十两,可这些年,77年的酒大概都被人喝的差不多了吧,现在这世间估计只有几瓶还未启封,这酒能不值钱?要不是看在他是小县主的朋友,我都卖五十两了。”
额,这人营销逻辑很强大呀。
“这是你说的?”小县主等不来池仇,在外面已经将吴曹氏的话都听了去,已经明白一切。
这吴曹氏出身于一个小世家,早年宴谵刚刚坐稳城主之位,颁布的“托庇法令”,以金钱换小领主的附庸,曹家响应号召,就将领地托庇给了宴湖,安安心心当起了商人。
宴谵对曹家也一直有所扶持,加上曹家与松江曹家有点关联,宴湖当时许多生意指定曹家承包,也让曹家家境巨富无比,是宴湖城中的大财主,可惜曹氏之父早亡。这份商道就算断了。
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带着曹氏,母女相依为命,自然是溺爱娇养无比,视若珍宝。
这曹氏幼时也练过一些武艺,可以说是外有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父亲死后,在家中时常对婢女使性弄气,轻则骂,重则打,还美其名曰不失“武家闺誉”。
曹氏一举一动,她母亲皆百依百顺,竟养成个骄横的性气。
这曹氏母女,如此经营,在外又无男人把持,在内又尝害人性命,拿钱财打发,就算有万贯家财,也难免败落了。
八九年前,她母亲一度想让她嫁给宴家几个男儿,好延续富贵,于是她母亲先花钱打发了许多女婢,又让曹氏稍稍收敛,入炙香女学,因为姿色姣好,又与宴谵有旧,母亲常带她入宴湖堡,以期能够跟宴蒙、宴芜他们相会。
偏偏此女恶性难改,在炙香女学时常欺负平民之女,宴菟儿那时虽小,却晓得是非,都暗暗记下。
宴谵念及曹家以前对他的支持,也一度想让宴蔷与曹氏结亲,这宴徐氏掌管炙香女学,对曹氏的做派如何不知?只不过不好明说,得知女儿宴菟儿也清楚曹氏为人,就让宴菟儿将曹氏在炙香女学的事情告之宴谵,这门亲事就算作罢了。
当时吴尤跟宴蔷在育林书院是同窗好友,这曹氏哪里肯放走富贵,就寻了一个机会,想自荐枕席,偏偏那天吴尤和宴蔷换了房间,这曹氏摸黑进了房间,与房中人一夕欢好之后,耍了心思,故意招摇,引来众人堵门,想逼迫宴家顾忌名声,不得不就范,同意她与宴蔷的婚事,结果大家赶来发现她是和吴尤躺在一起。
其实男女婚前有些玩伴在河间倒也不算出奇,虽说宴徐氏的到来,让河间风气略有改变,但寡妇再嫁、年少偷情,最多被人谈论一下,不至于是过不去的坎,当时曹家败落,那也比吴家强上许多,还不至于一定非要嫁到吴家。
偏偏这个曹氏母亲为了迎合宴徐氏,经常在宴湖权贵中,标榜她寡妇守节,女儿有家教,贤良淑德、从一而终。弄得好像他们曹家母女就是宴湖妇女标杆似的。
而她并未守节,只不过这些年她并不在外面寻找相好的,而是跟家中管家关上门干柴烈火。这管家自然晓得曹家外强中干、宅院田亩早已典当,曹氏嫁入城主之家就是最后稻草,“睡错郎”事件后,这根稻草也不太可能了,于是管家卷了仅有的钱财珠宝还有地契就跑了。
大户人家的管家跑了,可不是件小事,许多事情遮掩不及,曹氏母亲和管家通奸的事情曝光了,苦心经营的牌坊轰然坍塌,名声算是败光了,不久就病死了。
曹氏成了孤女,身无分文,如此这般,曹氏如何甘心,债主也上门三天
两头的鬼闹。最后不得已,宴徐氏出面敲打一番债主,帮她做了一回东道,曹氏于是嫁入了吴家。孤苦无依的她才勉强安分下来。
吴尤淳朴善良,根本压制不住曹氏的本性,没多久曹氏在吴家固态萌发,这些年,曹氏可以说是让吴家吃了不少苦头。
这曹氏本也是商家之女,有些经商的头脑,只是手高眼低,好高骛远,做起事情,嫌这嫌那,这些年老吴夫妇积攒的一些家财和宴家暗中资助,基本被她折腾的差不多了。
宴菟儿当年状告曹氏,也成为曹氏心头恨事,见小县主现身,面上装出一丝尴尬和委屈的神情:“哟,菟儿妹妹在呢?”
“是不是我在,方才你的话就不说呢?”宴菟儿对她也无半点好感,年少时,吴尤哥哥也曾照顾她,这些年过去,好好的一个青年才俊被她折磨的人鬼不是。
曹氏听到宴菟儿这么说,却在心中暗骂:“这个贱婢,当年居然还坏我好事,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顺势退到柜台那里,开口笑道:“菟儿妹妹说笑了,我这不是教这位小哥如何分辨这红酒的高低贵贱嘛,这红酒,就跟人一样,从来就有高低之分,贵贱之别,都是从娘胎肚子里带出来的,就好像这酒装到拉法的瓶子里,就是比装到张裕的瓶子的强。”
池仇瞳孔猛地一收缩,看的出来,她旁边的吴尤也是神情不自然,估计被她这套歪论折腾坏了。
宴菟儿淡淡的看了看,不置可否的道:“嗯,这个自然。”贵女们无论受过多好的教育,多么有教养,对血统论都不会排斥,毕竟被人认为高贵没啥不好,当然也有一些不注重血统论的,唯一的区别,无非是嫁娶依然愿意选择平民,:“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是红色的,若是玻璃渣做的,就很膈应人,是吧。”
曹氏大概明白宴菟儿的意思,提高了几分音量说道:“可不是,有些人有上好的佳酿招待美人儿,却用那种低贱的杂牌酒招待菟儿妹妹你,你说他安得什么心?”说着声音又小了许多:“是觉得这才叫相配吗?”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池仇认为小县主宴菟儿也只配喝这张裕。
池仇冷笑着说道:“的确,有些人自认这不够高贵,喝都不敢喝,只好放着这里待价而沽。”本来这话就想着噎一下曹氏,可好好像把吴家人也给涵盖了,池仇心中想着:我今天是不是还是不要张嘴比较好?
吴家人倒是没有多想,这曹氏平常跟乡邻都是这个做派,鸡毛蒜皮的事情也往这上面扯,就好像她是凤凰不小心掉进了鸡窝里,这种话说多了,吴家人心里早就有了很强的免疫力了。
吴尤怯怯喏喏的上前想拉开他的媳妇,趁着这个事情还没有闹大。
曹氏却甩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池仇:“哪里来的土包子,没有钱,还敢在这里招摇,想请咱们城的小县主喝酒,一瓶三十两算你便宜了。”
“这些呢?”池仇指着张裕红酒说道。
“哼,这些三两一瓶。”曹氏今日在自己的主场,简直就是漫天开价,完全没有啥商业道德可讲,以池仇的刚才的品鉴,这鸢都的红酒已经初具庄园特色,比起一般农家家酿的红酒好上许多,但还不至于贵如油。这物价自然不能用现代的目光去衡量,可总归有个定数。若是西域运来,卖三两倒也不为过,路途遥远,路上储存,消耗极大,但从鸢都过来,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吴老汉、吴老太和吴尤六目对望,气氛显得十分的尴尬,这曹氏今天是要把吴家的招牌都要砸了,居然这么得罪小县主和她的朋友,吴尤低着头细弱蚊声的说道:“这酒进货也才三百文……”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吗,我已经是在给你们吴家挣银子了,就你们这个破店,一年下来也挣不到几个钱,都像你们这样,一碗面才挣两文钱,都得去喝西北风,况且这酒喝不起就别喝,价格都不问清楚,充什么大头,请什么客。”
池仇微微抿了一口红酒,漆黑的双眸漫不经心的打量着面前的女人,摇了摇头想道:以前看书上,这混不吝的人也听过,看过,落到自己看到还真觉得奇葩。
曹氏目光扫了一圈周围的众人,大家一个个都低着头,尤其是那些老街坊可不愿意去得罪了曹氏,关键得罪了她,这曹氏可以很轻松把矛头指向吴老太和吴老汉,他们那儿子吴尤又不顶用,以前曹氏欺辱他们吴家的事情还萦绕在他们的脑海中呢!
池仇知道这件事情不大好善了,但是这里又没有什么工商局,对黑店的事情,似乎只能强中更有强中手,凭着池仇的本事把这个店砸啦,再全身而退没有问题,只是这店是吴家的,真的砸了,只怕这曹氏也不心疼。
而且她这番得罪小县主,池仇总觉得此事透出着一种怪异,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