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整个白天,我都在研究所里一个人心神不宁,连眼皮都不停乱跳,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已经打过电话给小檀,小丫头在电话里的声音似乎还挺有活力,喝了药在床上躺了一上午捂出点汗出来似乎人也精神了很多。
我实在是不知道我的这份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预示着什么。不过,看着阎老头见到我这份神不守舍时嫌恶的表情,我只得收敛心性,强作镇静地继续埋头于手头上的工作了。
一转眼快到下班时间了,我整理好桌上的文件正准备离开,却被平常不是很熟的同事妮妮给拦了下来。
“妮妮,有什么事吗?”我有些奇怪地看着妮妮说道。
“张晓,今天是我生日,今天一起去酒吧High一下啊!”妮妮笑着说道。
“今天是你生日啊,那祝你生日快乐啊!可是今天小檀生病在家不太舒服,我想赶回去看看,那个,”看着妮妮友善的笑脸,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哎,大家都去啊,张晓你也去玩玩吧,就在三里屯那家,挺出名的。每天都有好多富二代公子哥出没呢。大家说好一起去见识见识呢!张晓,你就一起去玩玩吧。平时看你都一脸严肃的,大家都说,你一点都不像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呢。再说小檀不就是有点受凉吗?没事的。”
三里屯?难道是我和康祥第一次见面去的那个酒吧?不知怎么,我的不安在心中一点点扩散,理智觉得我应该拒绝妮妮的邀请,,离那个承载我太多回忆的地方远远的,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妮妮一起朝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
慢慢走在通向目的地的熟悉街道。依旧是华灯初上的的晚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平日一样开始了新一天的夜生活。一切仿佛和当日的情形一模一样,往事仿佛就在一瞬间在眼前浮现。
不远处的偏僻街角空空荡荡,曾经的那些激烈的打斗宛如记忆中的一场午后荒诞不羁的电影,同场各自观看影片,交集是短短的灯光熄灭的时候。散场后各奔东西,各不相干。当然有心之人会在某个清醒而寂寥的午后,摸着逝去的风光旖旎,恋恋不舍,然后,终究还是无力回头,只是在自己的轨迹上继续前行。
“张晓,看什么呢?大家都进去了。”妮妮拉着我问道。
我仿佛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一般,抬眼看着其他人都已经进了大门,不好意思地对着妮妮笑笑,也跟着进了酒吧。
和妮妮走进酒吧,眼见着一帮同事已经围坐在一桌,正兴奋地朝我们这边打着招呼,妮妮也开心地向他们挥挥手,拉着我走了过去。
刚坐定,漂亮的侍应小姐就走到我们身边,礼貌地询问刚入座的我和妮妮想喝点什么,看着周围众人面前一杯杯色彩缤纷,种类繁多的酒,想着自己不甚厉害的酒量和有些糟糕的酒品,笑着说:“我不喝酒,拿一杯柠檬汁吧。”
侍应生似乎有些意外,刚要说话,一旁的妮妮有些不乐意了,冲我说道:“张晓,你也太不给我面子啦!来了酒吧还不喝酒?”
“妮妮,我真的不太会喝,再说这离我家还听远呢,我,”还没说完,就见妮妮豪气地一挥手,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一边拍拍胸脯,一边说道:“你放心,我保证把你安全送回去,今天,必须喝酒。”她又对着侍应说道,“两杯潘诺!谢谢!”
我无奈地对着一众人等,苦笑着,不再说什么。旁边的同事们则对着妮妮打趣道:“妮妮啊,你怎么还没喝酒舌头都打结啦!这么豪气!不怕喝多了老眼昏花把公子哥们看漏了?”
“我头脑清醒着呢,你们放心,今晚我肯定能吊到个阔少,你们都不许跟我争!”
“行啦!你先遇到再说吧,这都晚上了还在这发白日梦呢!”
周围同事的打趣,我完全插不上嘴,只这么在一旁坐着,微笑地看着众人,有一种与世隔绝的跳脱感。
这里的一切,音响、舞台、装修、侍应都和曾经的一模一样。好像时间一点都没有流逝,一切还停留在最开始的模样。
耳边是吵闹的重金属音乐,四周到处是上下左右机械一般晃动的人影,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晃动起来一般,带着决绝又不顾一切的力量。当然,对于刚刚在异国经历过一场不大不小的灾难的我来说,不会喜欢前面的那个有些无聊的假设。
侍应很快把我们的酒端了上来,我端起眼前的精致的透明玻璃酒杯,仔细地端详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叫做潘诺的酒,淡青色的酒液,在灯光的照射下,从清透的杯壁透出摄人的光泽,散发着掩饰不住的魅惑。
“张晓,怎么样,我推荐的酒不错吧?”妮妮在一旁得意地说道。
“嗯,颜色很漂亮,酒的味道也很独特啊!”我喝了一小口,笑着说道。
“这酒出名就出名在它的味道上,喝了它,那可是真正的吐气如兰,今晚要吊少爷的,怎么能失礼呢!”妮妮得意地说着。
这个妮妮还真是考虑周到,看着她信心满满充满朝气的模样,我俨然看见了另一个俞小檀,那个舞会上豪情万丈地要吊走金龟婿的女孩。
突然有些厌弃这般毫无征兆,无休无止的回忆了,记忆太多,终究会像一个积压在脑中不动声色成长的瘤子,在某个时刻,吞噬掉你所有的生命。我们在这世间游走,随着时光,如飘萍一样流向远方,遇见可遇见的,拥有能拥有的,也终需忘记需要忘记的。
周围的同事们兴奋地玩闹着,夸张地说笑着,只一会儿,就似乎喝醉了一大半。妮妮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优雅的举止,端着酒杯细细品尝,眼珠子却不停地转留着满场乱飞,等待着她的白马王子出现。
或许,真的应了那句老话,莫欺少女贫。永远不要怀疑一个平凡的女子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决心,特别是,她用美貌作为她的唯一武器的时候。
其实,对于妮妮,我却是羡慕的,至少,她懂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为此不懈努力中,而不像我,忙忙碌碌,营营汲汲,却始终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大概是这段时间连着开夜车实在有些辛苦,又或许酒精的作用,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中,我居然就这么靠在沙发上,无知无觉地睡着了。
模模糊糊的映像中,周围的同事们都伴随着电子金属音乐迫不及待地跳入舞池中央,和大多数人一般,伴随着音乐肆意而纵情地释放自己全身的力量。
如果说,白天看到的众人是在天堂,那么晚上,就是集体堕落到地狱。尼布洛药片混合着药片,带着刺鼻而奇异的味道,刺激着人们的神志,陷入一轮又一轮的癫狂。低低的天花板,震耳欲聋的电子摇滚,衣着暴露而摩肩接踵的人群,这一切都压抑着我头痛欲裂。
不知睡了有多久,隐约感觉身边似乎有人坐下了,想着大概是哪个同事跳累了,也没太在意,不过实在不习惯睡觉时被人看着,所幸转个身换个方向,继续闭着眼蒙头大睡。
不知是不是我错觉了,居然感觉有人为我披上了一件衣服,当下想着这是哪位同僚如此懂得怜香惜玉,但转念一想今天跟来的雄性可都是带着家属呢,人家在舞池里甜甜蜜蜜哪有空给张晓你这个留守儿童送温暖啊?心下顿时一惊,立刻睡意全无,头脑清醒,两眼放光,带着警惕的神色转过身一看,却一下愣住了。
眼前的男子,依稀像是初见时的模样,只是眼神中透露出的小心翼翼和吃惊,让看着的人忍不住心里一阵柔软。
“康祥?”我下意识地轻声叫到。
康祥似乎对我的突然醒过来有些意外,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晓晓,是我。”那是熟悉地让我想要哭出来的声音。可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到:“哦,好久不见了。”
这似乎不是我的羞怯或是虚荣心作祟,而是一种薄凉而病态的感觉。
“那个,我看你一个人坐在这睡着了,怕你着凉。最近这天气,到晚上还挺冷的。”
“是啊,才刚入秋就这么冷,听我在吉林的朋友说,她们那前两天都下雪了呢。”
“是吗?”康祥简单地回应着,没再说什么,只是出神地望着眼前的桌子上的酒出神,眼里,尽是深邃地让人看不真切的茫然。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听人说,身体完全恢复了?
如此理所当然的透着关切的问询,此时的我却完全说不出口,只得也低着头,和他两个人就这般沉默地坐着,隔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姿态礼貌,却透着冷淡的疏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康祥竟变得陌生到相对而坐,却只能谈论着不痛不痒的天气的话题,或是尴尬得低头沉默,连个普通朋友都不如。
“这个是潘诺吗?”康祥端起我喝了一半的酒杯,随意地问道。我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你以前,不喜欢来这种地方的,也不喜欢喝这种烈酒,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战战噤噤躲在我身后,像个楚楚惹人怜的小白兔。”康祥面容含笑,目光飘忽,似是沉浸在那些遥远的回忆里。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呢。这是我朋友推荐的,味道还不错啊。”我笑着说道。
康祥看了看我,没在说下去。
我忽然感觉眼前的人,是如此虚无,飘渺,就像那般一去不回的时光和流年。
我终于有些相信了,有些人,当我们觉得离得很远的时候,其实咫尺天涯;而当我们觉得离的很近的时候,却又远隔蓬山万里。
我们的谈话始终这般断断续续。
因为不了解,所以,也无从问起。
原来,我们之间曾自以为牢不可破的维系,那么轻易就被几个月的空白所斩断。
康祥突然拿起旁边的水杯,喃喃自语一般低声说道:“你的朋友没告诉你吗?真正的潘诺是这样的。”
加入冰,加入水。
冰冷的青色,渐渐地溶化,慢慢地,变成了温和的乳白色。
温柔的,包容的白色。
我吃惊地看着在康祥手中像变戏法一般瞬间变了模样的酒杯中液体。
真实的潘诺原来是这样的。
表里不一,冰冷和温暖共存。
和此时我的内心感受如此锲合的天衣无缝。
我接过酒杯,赌气一般一饮而尽,酒精特有的辛辣还是瞬间呛得我连连咳嗽,狼狈的实在有些丢脸,康祥没有出声,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体贴地轻拍我的背帮我顺气,又吩咐旁边的侍应生拿一杯清水过来。
喝了温吞又带着适宜温度的清水,顿时觉得整个人舒坦了许多,连带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带着感激的神色对康祥笑着致谢,而康祥只是微微摇头。
“这里有点闷,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康祥突然说道。
“那个,我和我的朋友一起来的。”我有些慌乱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舞池中央,那些精力十足的家伙们依旧玩得乐不思蜀,似乎完全把我遗忘,当下有些气恼。
康祥似乎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嘴角含笑地说道:“你的朋友们大概一时半刻是没空理会你,你还准备在这打瞌睡?”
我无奈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施施然起身,随他一起向门外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