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罗家人是半夜时分得到的消息。
昨日下午竹枝折腾一回,叫嚷着死啊活的,她一个外村小媳妇,引得外头的人伤了本村的人,还是自己的小叔子,本就让下河村的人有些心生不满。只不过身为族长的冯保长压着,加之她本人也一直没在下河村儿呆着,好歹也没闹出个什么来。
昨儿大纲扛着竹枝回来,不少人都瞧见了,少不得还有人竖着拇指赞一声“是个男人!”可妇人们怎会如此作想?在家服侍婆母诸多苦楚不提,男人们在外头受了气回来,说不定就是一顿老拳。这下河村儿里头不少小媳妇儿都是外村外地嫁过来的,见了竹枝的下场,难免有些兔死狐悲。
再后来竹枝吵嚷冯家杀人的闲言传了开去,便有个娘家也在上河村儿的小媳妇心生怜悯,编了个借口,吃罢晚饭便匆匆回了娘家,找到罗家把这事儿给说了。
虽说竹枝同娘家闹翻了,可娘家怎么能不管她?往大里说了,若是竹枝在冯家真出了个什么事情,叫上河村罗氏族人的面子往哪儿搁?虽说是出嫁女覆水难收,可如果娘家不能作为依靠,岂不是让所有罗氏的出嫁女未嫁女对家族心中生寒?
往小里说了,陈氏虽然一直不喜这个女儿,往日百般作践为难,可那是她肚子里头掉下来的肉,自然她这做娘的可以为难,凭什么你冯家都不跟我们罗家知会一声,便要决定我女儿的死活?典型“我的人我能欺负你不能欺负”的心态。
还有一层干系大家都说不出口而已。之前冯家说竹枝是邪物,虽说罗家知道了这事儿,到底人家也没把竹枝怎么样,不过流言而已,当不得真,也没个出头的由头,心中不恨是不可能的,早就积了怨气。前些日子听说竹枝拿了城里李记花草铺子寻花的赏格,黄白之物最动人心,就连罗老爷子也盘算着怎么将那个不孝的孙女挽回回来,也好贴补贴补今年家中生计。
恰恰好,这冯家又整出一桩事端来。听那报信的小媳妇儿将事情一说,陈氏立即就抹着眼泪哭嚷了起来,连声唤“我苦命的儿”!罗老爷子沉思片刻,运筹帷幄,请示了族长,点了几个族中的壮丁,派出儿孙,天色未明便浩浩荡荡往下河村杀去。
一行人进了村子,便招来了冯氏族人侧目。陈氏一路啼哭,一双眼睛已经肿得如桃儿一般,旁边罗氏三兄弟一脸骄横,罗安山满脸杀气,再加上气势汹汹的其他罗氏族人,很快就有人报到了冯保长那里,冯氏族人也自觉地跟了上来。
到了冯家门口叫门不开,陈氏便叉着腰要冯家交出人来,孙氏自然不肯,双方隔着院墙对骂。
这也是两族纷争的规矩,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妇人之见吵骂两句伤不了和气,回头又是笑嘻嘻的。
可没想到正闹腾得起劲,冯家院子里头传来竹枝的求救声。这可就不一样了,立时罗老二就气得脸皮紫涨,上前踹门。旁边冯氏族人帮着拉扯,罗氏族人也不相让,眼瞧着两帮人就要打起来了。
突然外围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高声叫道:“让让,让让!这是干什么啊?快些让开,活神仙来啦!”
外头围着瞧热闹的人最先听见,回头一看,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趾高气扬地领路走在前头,牵着一头小毛驴,上面坐了一位青衣道人,头发花白,五缕雪白长须无风而动,浓眉大眼面含慈悲,手里捧着一柄雪白的拂尘,两边走着两个小道童,生得面白唇红机灵可爱,各自捧着木剑、包袱等物。
那道人一看便叫人心生卑微之意,但凡瞧见的人不由自主便低了头让开路来,顺便扯了扯身边的人示意他们回头去看。不多时,拉扯的冯氏、罗氏双方皆停了手脚,疑惑地瞧向这一行人。
那管事模样的人趾高气扬:“没瞧见活神仙来了么?闹腾个什么劲!”
人群中的田氏一激灵,上前问道:“可是来给咱们冯家祈福降魔的老神仙?”
那管事冲着田氏挤了挤眼,耀武扬威地喝道:“既晓得,还不快些给老神仙行礼?”
田氏慌忙跪倒,口称“老神仙金安!”
那道人高坐毛驴上头,淡淡道了句:“无量寿佛!众位万安。”
人群中早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这是哪里来的老神仙?”“哎呀,你不晓得?镇上老俞家从京城请来的!”“老神仙咋来咱们村儿了?”
冯保长也听说了镇上俞家的事情,又见那管事恍惚是俞家的一个小管事,心中不疑有他,也赶紧拜倒,口称“老神仙”,这下众人一并拜了下去,就连罗家来闹事的人也不敢站着,赶紧随着众人跪倒。
老神仙捻了捻颌下长须,叫声“请起”,又望了眼冯家宅子,和蔼地问道:“不知这宅门紧闭的,是哪家的院子?”
田氏赶紧迎上去答话:“是我家大伯的院子,老神仙,可是有什么不妥?”
老神仙皱了皱眉,身边捧剑的小道童上前朗声道:“我师父原本准备返京,那一日见这边黑气冲天,乃是不详之兆,恐有邪物出世,一路寻了过来。这兆头便是落在这家,还请家主人出来说话。”
这话一说,大家“嗡”一声就乱了,陈氏更是软倒在地,咬牙切齿也起不来身。
田氏忙去拍门叫道:“嫂子,嫂子快开门啊!老神仙来了!”
里头大纲正捉住竹枝,孙氏上前帮忙,三人便在门前厮打了一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竹枝叫大纲将双手扭在身后,脸上又被孙氏泄愤打了两个耳光,这才将她死死按住,开了大门。
瞧见孙氏钗鬓散乱,脸上也跟花脸猫儿一般,田氏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忙咬了咬唇,做出惊喜交加的模样道:“大嫂,老神仙来了!”说着朝她使了个眼色。
孙氏早就跟田氏谋算好了的,今日请老神仙来做法,降服了这邪物,为自家清理门户,没想到临时来了罗家人,闹了一出。狠狠剜了门外的罗家人一眼,迎上前去哭诉道:“老神仙救救我一家性命吧!这一家子都快叫这祸害给害死了啊!”
陈氏倒在地上,任由罗老二拉拔着勉强站起来,从那大开的门中瞧见竹枝衣裳脏乱,头发散开,脸上还红肿着的模样,当真心中一紧,推开罗老二便冲了进去,一把将竹枝抱在怀里儿长女短地哭了起来。
她是岳母,大纲怎么敢动手?只得将手丢开,呐呐地站在一旁不说话。竹枝的堂兄罗安山跟着冲进来,照着大纲腿弯就是一脚,将他踢到在地上便提拳要打。忽听得一声 怒喝:“放肆!当着老神仙的面儿你也敢行凶么?”
手中一顿,回头一瞧,原来那位老神仙在道童的簇拥下正往冯宅进来,这怒喝便是那管事喝止的。
罗安山正是血气方刚,哪里会听这人的话,提手就是一拳揍到大纲脸上,恨声道:“老神仙还管家务事了?他把我妹子害成这样,打不得老的,我还打不得小的么?”
大纲挨打,孙氏又不心疼,只是当着这许多人,面子上如何下得来,转身望着老神仙和族长就哭诉起来:“这,这是把我们下河村儿当成什么地方了?”
别说,她这话挑拨煽动得到位,刚歇了手了冯氏众人一听,摩拳擦掌地又开始聒噪起来,罗氏族人自然不甘落后,叫骂之声比谁都响亮,眼瞅着又要厮打。
冯氏族长头疼得厉害,本来罗家带着人来下河村闹事就不好处理了,这突然怎么又来了个老神仙?还说什么瞧见冯家有股子黑气儿,这也太赶巧了,喝止了己方的族人,便问带老神仙来的那位俞家管事:“大爷今儿怎么有空往咱们这破地方来了?”
那位管事鼻孔朝天:“老爷指着我服侍神仙,自然是神仙说往哪儿去便往哪儿去。不是都说了么,你们这村儿里头有邪物出世,老神仙这是降魔来了,还不快点儿去磕头谢谢神仙?”
冯族长嘬着后槽牙只觉得牙都疼起来了,刚要上前跟那老神仙说话,却瞧见那位神仙道爷摇头摆脑地赞道:“这宅子好风水,合该是子孙繁茂、昌寿绵延之象,怎么就弄得黑气缭绕,一副败落的模样呢?”
说罢伸出手来,将拂尘递给捧剑道童,另一个道童自包袱中取了一只罗盘出来。那神仙道爷口中念念有词,在冯家院子里头左转右转,最后在竹枝母女俩跟前站定,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无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众人都瞧蒙了,唯有孙氏和田氏对了个眼神,心中暗喜。
神仙道爷满脸慈悲,叫陈氏:“这位大婶儿,你还不快些放开,这可不是你家女儿,她已经被这邪物夺了魂魄、占了身子,入了魔道了!”
“啊!”陈氏一听,推开怀中竹枝仔细打量了两眼,回头啐了一口:“哪儿来的死道士,瞎说什么!这不是我家竹枝是哪个?别以为姓冯的请了你来,便能将我女儿怎么样,你给我滚远点儿!”
神仙道爷叫她一口啐在道袍下摆,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并不见气恼,反倒劝说起陈氏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