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掌柜送走了一批客人,连茶也没顾得上喝一口,赶紧转到竹枝身边,笑着说道:“小娘子喜欢什么花儿,只管说来,小老儿这间铺子虽小,寻常花草还是不少。您看凤仙花如何?买些回去自己种,房前屋后有点儿空地就行,得闲摘下来染染指甲,做点儿胭脂,都不用上街去花冤枉钱了。”说完似乎嗓子干得厉害,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这铺子太小,拢共就两个人,瞧模样是父子俩。竹枝有些不忍,笑着答道:“老丈且喝口水,歇一歇,小女小瞧瞧也无妨。”
掌柜的笑了笑:“一年之计在于春,咱们开花草铺子的,就是这个时节生意最好了。小娘子心善,看上什么花儿只管说,若是不会种,小老儿细细告诉你就是。”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瞧这小娘子,嗯,年岁瞧起来大了些,可是笑着眉眼弯弯的,又心善,一定要好生招呼才是。
竹枝没有勉强,做生意就是这样,难得有个生意好的时候,耽误一口喝茶的功夫有什么,多赚些银钱养活家人才是重要的。也不再说什么,要了老丈推荐的凤仙花,又问了月季、月月桂、一串红、鸢萝、郁金香之类的。
掌柜的连说竹枝内行。这几种花,不但好养活,开出来的花儿也漂亮,正是适合她这样的小娘子来种。只不过这小娘子报的一连串花名,有几个他倒没有听说过,不禁歉意地道:“小老儿铺子小,小娘子说的什么郁金香、鸢萝、月季倒没听说过,还请教小娘子这都是些什么花儿?”
这下倒叫竹枝尴尬了。郁金香是她口误,这本就是产自荷兰的,想必这里自然是没有的。可鸢萝、月季总该有的吧?当即抛开了郁金香不提,把鸢萝和月季形容了一番告诉老丈。掌柜的连连追问,两人说得投契,便聊了起来。
闹了半天,月季就是这里的蔷薇花儿。不过也是,月季、蔷薇、玫瑰同属蔷薇科,因为现代人分得仔细,叫法不一罢了,这里却是统称蔷薇,又有单瓣复瓣、大花、小花、有香、无香以及各种颜色的蔷薇无数。
竹枝也就是爱花罢了,论起专业知识,完全就是个门外汉,听老丈侃侃而谈,不由入了迷,想不到古人对于蔷薇已经有了很深刻的认识,便是老丈推荐的名品,就有不下于二三十种。这一趟就算没有买到称心的种子,也没有白来了。
老掌柜跟她聊得投契,又觉得这小娘子投眼缘,也就没见外。卖给了她两本蔷薇,一本名唤“雪上飞红”,花朵硕大,花瓣尖端红似滴血,花萼却如白雪一般;一本名唤“黄木香花”,花朵虽小,但是香气袭人,又开得密密麻麻的,称得上是花团锦簇。至于最开始推荐的凤仙花,老掌柜就没收钱,捡那些花朵鲜艳、色彩缤纷的,送了她老大一包种子,说是送给小娘子染指甲玩,言语间完全是老者的慈祥。
提着这两本蔷薇,捏着一大包种子,竹枝笑眯眯地出了门。今儿可真算得上是满载而归,不过仔细思量一番,家里还没有种花的小铲子、肥料之类的,少不得还要继续采购一番才行。
小铲子之类的工具好说,可肥料这一条花草街上都没有卖的。竹枝有些奇怪,难道这里的人种花都不用肥料的么?打听了几家铺子,人家都好笑,种花罢了,还要什么肥料?不过见她一个小娘子,言语间也都还算客气,笑眯眯地告诉她,城郊有种田的,约莫能有肥料,其实不过就是草木灰罢了,若是自家有那没用的草木枝子,烧一点也就够用了。
小姑娘么,种种花草玩罢了,还找什么肥料?种粮食也不过就是草木灰,自家灶膛里头掏一点就是,用得着大张旗鼓地沿街问过来?不晓得是哪家娇养的小娘子,真是好玩。被问到的店铺伙计无不如此作想,笑着送了竹枝出门,指点了城外的方向,见她不死心地又去问隔壁家,差点没捂着嘴笑出声来。
竹枝可笑不出来。草木灰是碱性的,可不是每种花木都适用,不过连种粮食也不过用草木灰做肥料的异世界,农耕难道还是在刀耕火种的阶段?既然农耕都如此,作为玩物的花草自然就更不可能有肥料了。
摇了摇头,她果断地决定出城去。既然没有肥料卖,那去弄点腐殖土总行吧?城门外就是码头和树林子,既然有河、有树林,弄点腐殖土和淤泥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反正这时节看起来也还早,尽量早些去弄,傍晚的时候把这两本蔷薇种下去,小院儿也就早一天鲜活起来。
她挎着竹篮往城外走去,浑不知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花草街上都是卖花草的铺子,虽说平日里有竞争,可各家的伙计一来二去的也就相熟了。竹枝要买肥料的事情,被伙计们当做笑话儿一样拿来取乐。
种花的花肥当然有,可那是人家花草铺子压箱底的玩意儿,莫说是卖,就是好多伙计都不晓得是什么东西,这小娘子居然大张旗鼓地还要买了家去。马上就是斗花会了,谁家会把要命的东西拿出来售卖?
这玩笑话一传就传到了李记铺子里头,伙计们笑了一回,忍不住就偏了话题,打趣起要买花肥的小娘子来。李记掌柜听见他们形容,倒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小娘子似的,仔细回想了一番,除了是个小娘子,十八九的年纪,笑起来弯弯的眉眼,皮肤微黑,说话斯文有礼,可不就跟那个卖兰草的小妇人一般么?
立刻叫来两个手下,让他们赶紧去找。这小娘子一定跟那个卖花的妇人有什么联系,说不定还是亲戚,若是找着了她,自然也就能找到那妇人,这十来年不现世的稀奇兰草,还不是手到擒来?有了这株奇花,李记总能在斗花会上博个头彩了吧?
两个泼皮听了伙计的描述,赶紧就顺着大路往城门外头搜寻起来。只怪这小娘子衣着太过平常,他们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是在城外河边找到了。
竹枝还不晓得,正看着眼前肥沃的土壤发愁。这土自然是极好的,黑黝黝的似乎能泛出油光来,又是河边的淤泥,自然是有机物质丰富,透气性也好,正是蔷薇和月季喜欢的土壤。可问题在于她光凭着兴致挖了一大堆,这沉甸甸的,该怎么弄回去?若是弄得少了,还不够铺上一层的,哪里够种两颗?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声:“小娘子在干嘛呢!”
她回头看了眼,见是两个汉子,一个高壮些,一个略矮,脸上嬉皮笑脸的不似好人,便沉了脸回头不理他们,继续盘算挖多少泥土够自己带走,又不会太重。
她一回头,两个泼皮一瞧,可不就是掌柜的要找的人?衣裳对得上不说,那眉眼,沉着脸也是弯弯的,瞧着喜气。而且又在蹲着挖土,定然是掌柜的要找的人错不了。当即上前几步道:“小娘子,挖土呢?这又脏又臭的,哥哥帮你忙吧!”
一个嘴里说着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另一个就去拿她的篮子。
竹枝烦得要死,夺过篮子往旁边让了让,谁知那泼皮手脚更快,已经把她的篮子提在了手里,掂了掂道:“小娘子还不好意思么?怕什么,哥哥又不会打你。”
他们也是油嘴滑舌惯了。若是一般的小娘子,怕早就赤红了脸颊,顶多也就是跺脚便跑,他们在后头驱赶着,正好把她给弄回去。
可竹枝哪里是他们想象中的寻常小姑娘,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也不说话,冷着脸去夺被泼皮抢过去的篮子。那泼皮不防,让她一把夺了回去,还望着自己空了的手里微微发愣。
竹枝转身就想走,另一个泼皮双手大张,拦在她面前诞着脸笑道:“咦,小娘子跑什么?是要哥哥抱你一抱么?”
竹枝呸了一声,转了个方向,却被另一个泼皮拦住,不禁也有些着慌,努力镇定了情绪说:“你们干什么?”
两个泼皮往前紧逼,那个略矮些依旧笑嘻嘻:“不做什么,只是见小娘子孤身一人,想要给小娘子帮帮忙嘛!”
高壮些的不耐烦了:“说那么多干什么?掌柜的要见她,捉走便是,废话那么多!”
“你们掌柜的是谁?这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想强抢民女不成?”竹枝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里的小铲子。
略矮的泼皮见她着慌就想逗她:“哎呀,什么强抢民女啊,我们掌柜的听说你要买种花儿的肥料没买着,正好咱们家就有,这不是请你回去买花肥么?”
竹枝瞅了瞅身后就是河岸,若是想跑路一定得往前,可这两个混蛋恰好拦住了她的去路,倒叫她不知道往哪里跑得好,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回想他们说的掌柜的到底是谁,反正不会是好人,瞧眼前这俩人就知道了,说不定就是那个什么李记的掌柜。
看她眼睛左右乱看,高壮些的泼皮忍不住哼了一声:“干嘛?想跳河?这天气掉进水里可不好受,小娘子还是乖乖跟我们回去,何必搞得衣服惊慌的模样,好像我们欺负了你似的。”
竹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是你们欺负我难道还有别人么?她又退了一步,脚下一湿,看来已经踩到河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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