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俐听得目瞪口呆。
这两个活宝,竟然不能凑在一堆,也是遗憾。
被吕潇潇这一打岔,之前灰暗的心情也鲜亮了些,凌俐噗嗤一笑,开始打趣吕潇潇:“原来处于求偶期的吕大小姐也挺好对付,只要送你一盒虫子,马上偃旗息鼓退避三舍。”
吕潇潇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哼哼两声马上开始打击报复,直接踩起了凌俐的痛脚:“听说秦兴海那案子基本没戏了,做这么久的无用功,结果上不到审判委员会案子到不了那些大佬面前,感觉是不是很酸爽?”
一下子被她提起这个案子,凌俐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才好,只好又缩头当起了鹌鹑,使劲咬着嘴里的吸管。
吕潇潇眼睁睁看着圆圆的吸管变成方方扁扁的一团,皱起眉头:“怎么了?看你这脸黑成包公,眼睛也懒得眨一般死气沉沉,难道说,今天开庭被当庭驳回了?”
凌俐摇了摇头,接下来,不可抑制地长叹了一口气。
吕潇潇对她满脸的沮丧视而不见,一直好奇地追问着结果,还一直质疑着百折不挠的大状祝锦川难道就没有下一步打算?
这似要追问到底的架势,凌俐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清楚其中的纠葛,吞吞吐吐半天,干脆从自己包里掏出那几张揉得皱皱的辩护词,交给吕潇潇。
吕潇潇一脸狐疑的神色接过去,只低头看了半分钟,就惊讶地抬起头,嘴里大声惊呼:“你就是钟……”
她说到一半,又硬生生降低音量:“原来那个案子是你家的。”
凌俐垂下眸子,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可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明显。
吕潇潇嘴唇动了动,眼睛里是有些晦暗不明的神色,终究没有说话,只垂下眸子,继续浏览着辩护词。
几分钟后,她终于看完,抬起头若有所思:“这么说,祝头其实是早就知道你被害者家属的身份的?”
凌俐心里有些憋闷得慌,可还是轻声答了句:“是。”
得到她肯定的答案,吕潇潇又接着问:“可我记得第一次庭审的时候,辩护词完全不是这份。这么说,祝头也知道那次庭审必然不会进行到最后的环节。以此推断,他早就知道木酌这个证人的存在。”
凌俐对上她的眼,虽然没有说话,可面部表情非常明显。
之前,她和吕潇潇上庭那次,祝锦川亲自修改过的辩护词,完全不是这次她拿到手里的这份,而是中规中矩毫无破绽,也是重复着一审时候毫无攻击力的一堆废话。
当时,祝锦川根本没有提出过,要用她特殊的身份来打动合议庭的想法。所以,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本案还有个关键证人木酌的存在,也知道检察院的后招。
这也是她这几天反复思考后得来的推断。
只是没想到,吕潇潇只几分钟时间,还是在得知她是钟承衡投毒案被害人家属的震惊中,迅速捋清了她好容易才想通的关键点。
凌俐再一次自嘲起自己反应慢、死脑筋、没眼色,以及没有自知之明。
吕潇潇这样的,才是律师应该有的模样,她这死板又迟钝的蠢货,在祝锦川眼里,能算得了什么?
她被蒙在鼓里参与到这个案件里来,一直傻傻地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为了这个案子操碎了心,还以为自己的努力会得到回报,或者是因为取得了一点点进步而高兴,从来没有考虑过背后竟然还有这些算计。
其实祝锦川需要的,只不过是个提线木偶而已。而她凌俐,哪怕是根朽木,却恰巧因为身份的特殊,最适合做这个木偶的原始材料。
而且,他早就知道她是当年跟在姐姐身后捣乱的凌二妹,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从来都没有提过,却在她和他困在昌山的时候,忽然喊了出来。
凌俐苦笑,那样好的时机,自己受了伤,又被困在高速路上惶恐不安的时候,他不露痕迹地一点点靠近,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关心,工作里既严厉又毫不吝啬给她的指导和帮助,让她很快卸去了一身的防备,从而全心全意信任着他。
而他处心积虑让她信赖和依赖自己的目的,无非就是让她完完全全听自己的话,不给他的计划造成麻烦而已。
如果不是意料之外找到的细节推翻检察院的关键证据,也许她最后这番声情并茂的演讲,真的会让合议庭左右摇摆形不成同意意见,而成为能把这个案子推上审委会决议环节的关键。
想到这里,凌俐说出闷闷的略带嘲讽的一句:“众人皆醉他独醒,祝大状这一手,真是惊艳。”
吕潇潇则拍了拍她的肩。
凌俐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正要转头说没关系,结果一转头,却对上她灼灼的双眼。
“卧槽,祝头真是厉害,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我家马老头咋就不会这么多弯弯绕绕呢?要不,我也能学两招啊!”吕潇潇嘴里喋喋不休,满眼都是泡泡,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自说自话一阵子,她又扒着凌俐的肩膀:“你说,我要是现在抱着你师父的大腿跪地求饶,他会不会愿意带带我?”
凌俐被她这副神经兮兮的模样搞得心情烦躁,没好气地说:“他不是我师父了,我已经跟他说,要辞职了。你要想找他带你,只管去找他就好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吕潇潇满脸兴奋的表情瞬间冻住,接着眨了眨眼很是不解的模样,十几秒钟后了悟的表情:“小凌子,你不会是在生祝头的气吧?”
凌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垂眸看着手中的饮料,一声长叹:“说什么生不生气的,我有什么资格生气,不过是个提线木偶罢了。”
却不料吕潇潇一声冷笑:“小凌子,我以为你跟了祝头这么久还能有点长进呢,结果,你还是没长醒啊!你觉得他是在利用你对吗?可如果我是你,我会主动想到这个方法。”
凌俐完全料不到会等来她这样一番话,心底有些恼怒:“没了家人的不是你,你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所有的一切,在你们这些所谓精英律师眼里,就都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
她一番激动之下,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很多,一瞬间,周围十几双诧异的眼睛都盯向她们两人,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吕潇潇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微微一笑:“你觉得自己是受害人家属,不准别人轻易提及你的伤痛。可是对于委托人来说,你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律师。在法律允许的框架下做出最有利于委托人利益的选择,必须成为你的本能。”
凌俐只觉得这话说不出的刺耳,可是,竟又无力辩驳。
也对,她和祝锦川一样,注定的精英律师,食物链顶端那层的成员,她锋芒毕露的时候,完全不是她这样垫底的菜鸟能抵挡的。
吕潇潇见她哑口无言的模样,微微一笑:“逝者已逝,他们已经不知道疼不知道痛苦,但是你的委托人还在被冤枉,为了自己没做过的事服刑。如果你真的能一心一意只为他的利益考虑,如果你真的懂律师这行,那你今天不会怪祝头利用你的身份去打动合议庭,反而会感谢他点醒你。”
她声音虽然已经轻缓下来,却又有说不出的坚定。
听到这里,凌俐终于忍不住开始反驳她:“如果说要利用我的身份,要提起那个案子,他直接跟我说,我未必不会答应他。可是,我被蒙在鼓里最后才知道,这又算怎么回事?”
吕潇潇却一副很是好笑的模样:“你看看你现在这副炸毛又油盐不进的模样,如果祝头先跟你说了,你大概会一直都有抵触心理,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再也听不见看不见,怎么可能认认真真办理这个案件?又怎么可能在开庭时候达到他的要求?
凌俐呆了一呆:“这也不是他可以理直气壮骗我的理由。”
她虽然依旧坚持着,可气势却远不如刚才足。
吕潇潇端起杯子喝完杯中的热巧克力,好一会儿,她挺了挺胸膛,接着一字一句:“选择律师这一行,有时候意味着要跟全世界做抗争,也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如果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就不要干这行好了。”
从出租车下来站稳的时候,凌俐举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快九点。
开庭完毕,加上吕潇潇的相约,本来是打算和她一起吃晚饭的,结果后来不欢而散,这一番折腾,她都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吕潇潇的一番话,似是告诫似是开导,句句都是理,可句句都让她很不舒服。
为了委托人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的理论,以前祝锦川也曾多次告诫过她,而且,他自己也在秦兴海一案中,言传身教身体力行,给凌俐好好上了一课。
如果说这就是律师,如果说这是要做好这行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迟钝如她,愚笨如她,迷茫如她,又该怎么继续下去?
原以为已经找到了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原以为他愿意领着她一步步前进,却在这一件案子的浮浮沉沉之中,曾经升腾起来的信心,一下子全部消散。
夜色中,眼看着那片老旧的筒子楼转个弯就要到,凌俐停下脚步,站直身体调整呼吸,又牵起嘴角笑笑,准备迎上舅舅关切的目光。
下一秒,右手上却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量,拽着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去,等什么东西脱了手,她才骤然跌倒,身体失去平衡在冷硬的地上翻滚了几圈。
从地面撑起身体,凌俐望着绝尘而去的摩托车,脑袋还有些发懵。好几秒过去,随着腿上、胳膊上丝丝痛意泛起,她终于明白自己是被抢包了。
街上不多的几个行人,看到凌俐被飞车抢包带倒在地,纷纷跑过来查看情况。有人扶起她,有人打电话报警,还有人问她需不需要去医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