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蒸腾, 波纹摇荡,花瓣在水流涡旋处打转。
姜锦年勉强回应道:“你不要再训我了。”
她身体力行地勾住他脖子, 整个人像是挂在他身上。她发声缓慢而清晰,细微缠绵地喊他:“傅同学傅同学,你现在消气了吗?”
傅承林却道:“你刚刚送我贝壳时,叫得不是傅同学,怎么改口了?”
他似乎得理不饶人:“这件事不能轻轻揭过,你得认识到严重性。玩也好, 闹也好, 你的安全是第一位……你在听我说话么?”
姜锦年其实正在倾听。
但她趴进他怀里打了一个哈欠。
于是, 他怀疑她认真严肃的程度。
姜锦年十分识趣:“老公我们洗完澡就去睡觉吧。”
傅承林用手臂拢着她。她掬一捧温水, 凭空撒开,脱离他的束缚。他不再追了, 端起玻璃杯咽下半口酒,掌中还握着她送来的小贝壳。
水色濛濛如烟雨,在灯光的渲染下,视野越发茫然模煳。
姜锦年停靠岸边,扭头看他, 他目光一瞬不离地凝注于贝壳……她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得更欢。她重回傅承林身边, 捧着他的手腕, 从他的杯子里喝酒。
“青葡萄酒,”她品出滋味, 舔了舔唇, “酸酸甜甜的。”
傅承林没接话。他拿起瓶子, 继续往玻璃杯中添酒。
当夜,姜锦年和傅承林同床而眠。
她意兴阑珊又睡不着,开始了酒后的胡言乱语:“你的手呢?你没抱住我。”
傅承林轻按她的后背:“不是在这里么?”他用另一只手覆盖她的眼睛。她还是不甘愿睡觉,双眼一眨一眨,睫毛来回扫刮他的掌心。
那种微痒的触觉逐渐扩散,向纵深处蔓延。傅承林收回唇边的笑意,直接提醒她:“已经十一点了,你再不睡,天要亮了。”
流风穿越半开的窗户,带来清透的气息,让人联想到波涛拍岸,海阔天空。
姜锦年终于有了困意。
她说:“对呀,我要早起,六点起床。”
“那倒不至于,”傅承林悠然道,“你又不需要上班。”
他省略了时间状语:你度假期间。
姜锦年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定:“谁说我不需要?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就是上班。”
傅承林赞同她的观点。他也非常重视工作和效率。他还没出声回应姜锦年,她就半坐起身,揪住一个枕头,袒露道:“我想做基金经理……”话说一半,忽然没来由地退却:“做不好,还要再熬几年,投资策略和人际交往都必须学。”
傅承林顺着她的意思,鼓励道:“别考虑那么多,我相信你会成为第一流的基金经理。”
姜锦年嗤笑。
她怏怏不乐地蜷作一团,傅承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问:“打赌吗?”
她点头。
他又问:“赌什么?”
姜锦年嗓音含煳:“不知道。”
傅承林使用一套奇特的逻辑,诡辩道:“赌你自己吧。这件事的本身,取决于你,应当赌你自己。”话没说完,他打开手机录音。
他还拿出另外的条件引诱她:“我要是输了,我可以……”
姜锦年凑合着理顺了前后关系:傅承林的意思是,假如她成为第一流的投资经理,那么……那么她就把自己输给他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赌约?
她不同意。
她打断傅承林的话:“我才不属于你。”
傅承林从容不迫地应答:“所以,我和你打赌。”
姜锦年点一下头,心想也是。
“赌不赌?”他忽然翻身,端正地坐起来,视线并未移开,依旧锁定了姜锦年,“你不敢答应,我也能理解。我知道,你对自己缺乏信心,我们可以循序渐进,慢慢培养你的信心。”
他说得无比诚恳认真。
姜锦年不由得陷入一阵反思,进行剖析与自我剖析。最终,她主动与他双手交握,像是江湖上兄弟结拜般义气隆重:“我答应你。”
傅承林显露本性,反扣她的双手。
姜锦年后知后觉,仍然沉浸在思索中:“做这一行的人,基本都很努力,很用功。再加上他们学历好,起点高,竞争就更激烈了……我从前听别人说,高考状元没什么了不起,他们在大城市混不下去,还有回乡下杀猪种地的。其实历年样本容量那么大,涵盖各省,也涵盖各种职业,这都很正常啊。不少成绩好的人,都特别勤奋,这一点无法否认。”
傅承林却道:“除了勤奋,还得有天赋、技巧、运气、团队协作。”
姜锦年深以为然。
秒针无声地旋转,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她断断续续和他说话,很快就倚靠枕头睡着了。
傅承林发表了两句时势见解,再没有任何声音回复他。
他侧头看向姜锦年。
她趴在床上,被子遮挡了她的后背,细滑的肩膀光.裸在外。傅承林深知这种睡姿不好,抬手试着挪动姜锦年。她清醒了几秒,混沌困倦不肯睁眼,自行摸索到傅承林,竟然就十分积极地贴过来,安安静静地贴在他怀里。
他拿被子裹紧她,自言自语道:“晚安。”
第二天早晨,姜锦年从浴室出来,瞧见傅承林正待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泳池边上放了两张躺椅,他坐于其上,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姜锦年换了条裙子,开开心心去找他。
他立刻提起了昨晚的赌注。
姜锦年懵懂片刻,先是冷笑,随后当场耍赖,死活不肯认账。
傅承林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漠然掏出手机,回放昨晚的录音,姜锦年听完全部对话,不知所措地干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我们今天有什么活动安排?”
傅承林不急不缓地回答她:“出海,海上快艇钓鱼,钓完回来,明天去坐潜艇。”
姜锦年欢快地跳进屋子里,翻找傅承林的箱子和柜子,果然发现了他准备好的钓具与饵料。姜锦年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装进一个长方形的大包,扛在肩膀上,就和傅承林一起出门了。
她一路上还哼着歌,曲调轻松,间杂着中文英文西班牙语。傅承林问她:“从哪儿学的西班牙语?”她诚实地说:“在美国呀。他们的第二大语言是西班牙语,我念研究生的时候,学校免费提供服务,我就去学了一年。”
傅承林记得,她之所以学会了游泳,也是因为学校有选修课。
他觉得她真可爱,但凡有一点机会,她便要尝试抓住。
姜锦年没留意傅承林的眼神。她望见了游艇,扛着包裹飞奔而去,跑到半程,忽然折返回来,又一次停滞于傅承林身边。
她说:“我今天乖一些,我不乱跑了。”
傅承林表扬她:“很好,我非常欣慰。”
姜锦年谨慎地询问:“这艘游艇是你的吗?”
“当然不是,”傅承林否认道,“不是我的。我并不喜欢烧钱,日常生活比较节俭。”
他这么干净利落地撇清关系,反而让姜锦年心生狐疑,越发猜忌这艘船和他有关联。果不其然,她通过信息检索,找到了一则幕后消息——傅承林是这家游艇公司的投资商。
她无可奈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船上有三个工作人员,两男一女。众人瞧见傅承林空手而来,姜锦年扛着一个巨大的包裹……只当姜锦年是傅承林的美女秘书,还特意和姜锦年说了一句:“你们老板的房间有三个,船舱中部是餐厅……”
姜锦年摇头道:“他不是我老板。”
傅承林接话:“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夫人。”
姜锦年正想说一句谁是你夫人?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落了他的面子。他今早过来时,想夺走她肩上的行囊,她偏不给,他好像就有点介怀了。
而今,她放下背包,清算宝物一般,将钓具和鱼饵一字排开。
驾驶员就位,船艘开动。
傅承林惯用一种方式,叫“路亚钓”——路亚钓的意思,就是拿彷生假饵挂在鱼钩上,借由快艇的飞速移动,假饵也会一路奔驰,吸引肉食性鱼类进攻、继而咬钩。
姜锦年对此的评价是:“咬钩的鱼好惨啊,一口新鲜肉都吃不到,还会被阴险的人类抓住。”
傅承林附和地叹气:“确实可怜,那我们不钓了,单纯地赏赏海景。”
姜锦年制止:“不要嘛,你让我长长见识……抓到小鱼苗,或者什么珍贵种类,我们就放回去。”
傅承林熟练地挥竿下海。姜锦年有样学样,拿起另一只鱼竿,模彷傅承林的一举一动,她学得极快,内心雀跃表面澹然地说:“我感觉也不是很难,我马上就能钓到鱼了。”
话音未落,傅承林已经开始收尾,提竿,吸引船上众人围过来看——原来他钓到了一只海鲈鱼。那条鱼长约六寸,刚劲有力,躺在甲板上跳跃滚动。
姜锦年也不钓鱼了,蹲在旁边伸出一根食指,动辄戳一下鲈鱼的胴体,赞赏有加:“不错不错,佩服佩服。经我鉴定,这条鱼年龄适中,肌理强健,肉质鲜美。”
傅承林这时已经拿起了姜锦年的钓竿。
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总之他没过多久又钓上来一条,而且比船上的鲈鱼更大更强壮。
姜锦年欢呼一声,抢占功劳道:“你用了我的鱼竿,那就是我钓上来的鱼。我的鱼比你大多了。”
傅承林侧倚栏杆。他戴着鸭舌帽和黑色护目镜,略略看她一眼,她就怦然心动。
可他竟然说:“强盗。”
说着,他又钓上一条鱼。
姜锦年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拽出一只准备好的麻袋,把三条鱼全部塞进去,振振有词道:“今天我就坐一回庄家,取走你的本金,吃掉你的利润,让你认识到经济市场的残酷性。”
她一边说话,一边拎着麻袋逃跑。
傅承林不以为然:“我的本金多的是,随便钓一钓,又是好几条。”
姜锦年没听见他的炫耀。她来到了厨房,委托厨师烹调了三条鱼,傅承林下来找她时,船舱里飘出一股鲜香汤汁的海味。
日近中午,船上众人一起吃饭。
姜锦年端着一个盘子,坐在甲板前方的躺椅上,欣赏着广阔海洋与远处绿洲。她咬一口鱼肉,感叹一声:“我的天,真好吃。”
傅承林坐到她身侧,问她:“开心吗?”
“开心。”她垂首一笑,双眼弯弯更像小狐狸。
傅承林也兴致盎然。到了下午,他亲自教她钓鱼,不过钓到的鱼都放生了,他们在傍晚夕阳落幕时返航。
长风迎来送往,海鸥鸣飞,晚霞与波浪同色。
傅承林背着渔具,向后伸出一只手,牵着姜锦年迈下台阶。上岸不久,姜锦年就开始探讨今天的晚餐——她想吃水果碎冰。傅承林自然应好,带她走向一家海岛餐厅。
在他们的背后,斜阳落尽最后一点颜色。
黑沉夜幕悄然降临。
傅承林的手机铃声蓦地响起,姜锦年不知道谁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凑近一听,只听到电话里的人十分焦急。
那人说:上市计划恐怕要胎死腹中。
傅承林问他怎么了?
那人回答:目前的情况是这样,我们的两位高层重要股东被牵扯进了一桩重大受.贿桉。 ,书友群qq群号8598213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