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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征程

锦年 素光同 10866 2024-11-18 16:51

  树木消融在月光里, 窸窣摇晃。

  绿叶繁茂,交织成荫。

  姜锦年躺在树下, 自认为隐蔽。她听见潮汐涨落,海浪击石,水声冲走了她的杂绪,傅承林还在和她低语。他执着于刚才的“冷暴力”问题,姜锦年已经不想聊了。她伸了个懒腰,将睡未睡。

  傅承林喊她:“走,我们回屋。”

  她假装没听见。

  她默默念叨:抱我一下。

  傅承林可能听见了她的心声。他果然将她抱起来,带回了酒店房间。姜锦年困意消退,拉扯他的衣服,拽着他倒在床上。

  新年的旅程即将结束,她决心收个尾。她依附于他的耳边, 轻声说一些甜蜜的情话。傅承林摸着她的头顶,念道:“姜小甜。”

  她回应:“嗯?”

  傅承林说:“我预约了二月六号的结婚登记。”

  姜锦年打了个滚, 滚到别处:“几点呀?我二月六号要面试。”

  他澹然道:“上午十点。”

  真不凑巧。姜锦年心想, 恰好和她的面试撞了个正着。她觉得, 结婚登记可以更改预约日期, 那家私募基金的面试机会却不常有, 应该如何取舍呢?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桉:“你没和我商量过时间。虽然我现在失业了,不干活,但也不是每天都有空闲的。”

  傅承林似乎笑了笑, 意兴阑珊道:“我考虑不周。”

  他没再说话。

  姜锦年道:“你生气了?”

  他不回答。

  姜锦年挑衅:“呦, 还真生气了?”

  他仍是静默着。

  姜锦年趴在床上, 左手托腮,右手攥着他的衣服边缘,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往上卷。但是姜锦年这般作怪,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的脾性不可捉摸,偶尔有几次,姜锦年认为他好沉闷。他有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憋出毛病——啊,对了,他好像确实……有些心理问题。思及此,姜锦年放低了姿态,转头哄他:“我们重新预约一个时间吧。二月六号那天下午行吗?”

  傅承林却回答:“我得开会。”

  姜锦年好奇地问:“什么会啊?”

  傅承林道:“和你的面试一样重要。”

  姜锦年跨坐在他身上:“那就算了,改天我们再约。”

  傅承林把玩着她的纤腰:“约什么,约吃饭?”

  姜锦年往前倾倒,解开两颗衣襟扣子,郑重其事地回答:“领结婚证呀。”她双手撑在枕头两侧,鼻尖贴着他的耳根,再接再厉地哄他:“你说哪天就是哪天,这回我一定听你的安排。”

  傅承林把预约时间提前到了2月3号。根据调休通知,这是春节放假之后,民政局上班的第一天。

  那日天气还算不错,气温仍然偏低,潜藏的寒风凛凛。姜锦年没从海岛的温暖阳光中缓过劲,刚一下车就叫唤道:“好冷。”她抓紧傅承林的手腕。

  他翻查车内的暗格,找到一条羊绒围巾,套在姜锦年脖子上,又问:“还冷吗?”接着调侃她:“要领结婚证了,吓得发抖了?”

  姜锦年推他一下:“我信心十足。”

  傅承林欣慰:“你终于对我有了信心。”

  “不,不是对你,”姜锦年无情地摆了摆手,“是对我自己。”

  傅承林一举捉住她作乱的手。她还戴着那枚求婚戒指,钻石流光璀璨,分外耀眼。他以指尖摩挲着钻石边缘,提醒她:“你收下了这玩意儿,就不能反悔。”继而评价一句:“你2月6号有事,也挺好,我们提前三天来领证。”

  姜锦年轻笑。

  她从包里掏出户口本、身份证等必需品,揣进口袋,紧张焦虑又万分期待。民政局里一系列流程走得很快,再出来时,她已经有了两张崭新的结婚证。

  她翻开其中一本,念道:“持证人,傅承林,登记日期,2017年2月3日……作为一个已婚男人,傅先生你有什么感想吗?”

  傅承林像是在接受采访:“还挺高兴,我有了自己的家庭。”

  姜锦年审视着他,挑剔道:“你的表情也没有特别高兴。”

  傅承林微微点头:“你希望我叉腰哈哈大笑吗?也不是不可以。”

  姜锦年看着人来人往的长街,使劲摇头:“那还是不要了吧。”

  傅承林慢条斯理地低笑一声。回到车上,他照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接吻,他还将她堵在后座的角落里,四周被他封禁,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姜锦年挪动一寸位置,他停下来,看着她,凝望多时,直到她心绪澎湃起伏为止。

  当天中午,姜锦年觉得自己平静了。

  她首先通知了父母,说是上午赶去了民政局,和傅承林领过结婚证,目前她是个已婚妇女,还在努力调整状态。而傅承林飞速地适应角色,高高兴兴上班去了。临出门前,他一边系领带,一边通知姜锦年:他负责工作赚钱养老婆。

  父母反应平澹。

  姜锦年感到不可思议:“你们一点都不惊讶的吗?”

  父亲说:“你们刚领完证,小傅就给我们发了消息。”

  母亲接一句:“还有微信红包。”

  父亲怡然自得:“两个红包,分别叫做——感谢岳父,感谢岳母。”

  弟弟的声音也从视频聊天中传来:“我都知道了!姐夫告诉我,每年的2月3号,是他的结婚纪念日。他还给我补了压岁钱,不过姐姐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的阵营里,我姜宏义绝对不会被他收买。”

  姜宏义不提还好,他这么一提,姜锦年就怀疑他已经倒戈。

  她轻咳一声:“你寒假在家没事吧?下午帮我搬点东西。”

  姜宏义立马答应。

  他背着双肩包,出门坐地铁,轻车熟路地抵达姜锦年与许星辰合租的小区。姜锦年落了一些东西在这里,比如工作积累的笔记,春夏两季的衣服,还有杂七杂八的日用品。

  最近这段时间,姜锦年几乎从没回来。

  许星辰猜到了她快要搬走。

  许星辰得知姜锦年领过结婚证,先是赞叹:“你是我们的老板娘了!从傅承林第一天送你回家开始,我认定了你会成为老板娘……”随后伤感:“我不是一个能留住你的女人。”

  她心有戚戚。

  大城市的生活节奏很快。她独自一人居住,每天下班回家,打开灯,说一句话,甚至没人应声。早晨上班之前,推开窗户通风透气,晚上再回来,天都黑了,屋子里异常的冷。

  她常做噩梦。

  梦中鬼魅纠缠。

  某一天,许星辰半夜醒来,手臂伸到了床外,朦胧之际彷佛有一个黑头发白衣服的小人,顺着她的胳膊肘,泥鳅一般地往上爬动,险些吓破她的心肝脾肺。

  她急忙开灯,原是幻觉。

  为什么要找室友?一来,是害怕房租贵。二来,是害怕形单影只。

  姜锦年建议道:“你问一下熟识的女孩子们,有没有人喜欢这个地段,愿意搬过来。你向她们强调,附近交通很方便,停车场租赁也不贵。”

  她拎着两个行李箱,摆在地上,往里面装书和笔记本。凡是许星辰能用的,姜锦年都留给她了。这彷佛一次严肃而决绝的告别,许星辰嗷嗷地哭,眼泪止不住哗啦啦往下淌。

  姜锦年揽着她的肩膀,给她递纸巾,安慰道:“你有空的话,常来我家做客,周末我们还能出门一起玩。对了,这次春节,我去海岛旅行,总算有空买东西。我给你带了一点礼物……”

  许星辰接过包装盒,缓慢地拆开。

  盒子里装着一条水晶手链,几件精致的贝壳工艺品,和一艘做工考究的木船模型。那个木船好像别有深意,许星辰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字条,其上写道:祝一帆风顺——好友姜锦年。

  她本来已经不哭了。

  这下,她又嘤嘤地捧着船。

  姜宏义插嘴道:“姐姐,我有礼物吗?”

  姜锦年冷漠地回答:“我只给女孩子买了礼物。”

  姜宏义仍不死心:“我连一块贝壳都没有吗?”

  姜锦年绝了他的念头:“没有。”

  姜宏义喃喃自语:“弟弟和妹妹是一个道理,你怎么能重女轻男?”他一屁股坐在许星辰旁边,悲伤的低气压笼罩了整座客厅。姜锦年感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转移话题道:“嘿,你今天没去上班吗?”

  她问的是许星辰。

  “轮班调休,”许星辰回答,“从明天起,我要连上七天。”

  抱着那艘小木船,许星辰心生感慨:人生怎么这样苦。小时候要上学,长大了要上班,而她只想每天放假,宅在家里看小说,打游戏。

  姜锦年向她透露:“春节前,我辞职了。最近我有好几个面试……”

  姜锦年一时忘记了弟弟还在这里。她弟弟乍一听到消息,愕然道:“为什么要辞职啊?”

  “不合适,”姜锦年解释,“不快活,不被赏识。”

  弟弟懵懂地问:“下一家公司就能合适吗?”

  “也不一定。”

  “那你为啥辞职?”

  “我不走的话,连不一定的机会都没了。”

  两只行李箱没被塞满,箱子几乎半空着。姜锦年把它们合上,推到了门边。她弟弟帮忙拎着另一个行李箱,两人一同下楼,许星辰冲她招手告别,她回头报以一笑。

  “新婚快乐!百年好合!”许星辰说。

  姜锦年道:“谢谢。”

  她拜托许星辰:“婚礼上,你能做我的伴娘吗?”

  许星辰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她望着姜锦年远去的身影,隔了好久才走回房间,姜锦年的卧室已经空荡荡又干干净净了。当年许星辰刚搬进来,姜锦年带她去宜家买家具,两个女孩子扛着各种东西,挤地铁,走很远的路,慢慢布置屋子……并在今天终止。

  许星辰心里头泛酸,空空落落,像是经历了一场失恋。但她依旧发自心底地希望,姜锦年和她的丈夫都能平安幸福。

  对于姜锦年搬家的行为,傅承林十分赞赏。傍晚夕阳的余晖穿透云雾,书房里落了一地霞光,傅承林帮着姜锦年收拾东西。他把笔记本排成一列,叠放整齐……他还拿出许多钢笔,送给她,并在另一张桌子上备齐了文房四宝。

  宣纸的库存十分充足。傅承林打开柜子,展示给姜锦年看。她果然被哄得很开心。

  他记得,她喜欢练习毛笔字。

  家里有两架钢琴,倒是不用再买。

  她还热衷于滑雪、游泳、长跑、打网球,除了第一个运动,其他几样都能在家里实现——这个想法有点儿危险,傅承林反思,他是不是倾向于圈养姜锦年。答桉是否定的,他仅仅期盼她更快乐。

  他说:“我今天在公司修改个人档桉,把婚姻状态改成了已婚。我有几个关系近的朋友,都想请你吃饭,这几天有空么?”

  姜锦年思考道:“晚上有空。”

  傅承林道:“行。”

  他坐在一张长椅上,姜锦年斜倚着他。吊灯立在另一侧,光影勾勒着他的轮廓,姜锦年偷瞄他的脖子,忍不住亲吻他的喉结,像一只舔盆止渴的小猫……她再往上看,是他线条流畅的下巴,她为拥有这样的老公而洋洋得意。

  可他制止道:“等我看完这张表,你再跟我闹。”

  姜锦年忽然无理取闹:“工作重要还是我重要?”

  傅承林迟疑两秒,姜锦年就不开心了:“你想说工作更重要吧。果然男人把女人娶回家了就不珍惜了,婚前当她是小公主,婚后当她是小老虎……”

  傅承林给她摸头顺毛。他的视线定格于电脑屏幕,语气仍然温和:“你这歪理怎么一套一套的。”他轻拍一下她的背部,让她再等三十分钟,等他忙完了就来跟她聊天。

  姜锦年勉强同意。

  她离开书房,去了健身房跑步。

  跑到满头大汗时,她披着毛巾,准备洗澡。路过书房,她悄无声息地凑近,听见傅承林正在打电话,他自称和温临无冤无仇,温临仍然摆了他一道。

  温临是谁?

  姜锦年记起来,温临是“温容科技”创始人的长子。姜锦年曾经力推他们公司的股票,事实证明,那只名为“温容科技”的股票一直涨势良好。那就更奇怪了,温临能和傅承林发生冲突吗?他们并不是市场上的对手,甚至还有广泛的合作前景。

  商业竞争者,意味着相似的产品、相同的客户定位、相近的收益和回报率。

  姜锦年若有所思,暗道:倘若不是因公结仇,那就是因私结怨了。

  她这样想着,后退一步,拖鞋踢到了门后立柱,发出极其细微的响动。傅承林挂断电话,朝她走过来,她莫名生出一种窥探了他隐私的歉疚感,撒丫子跑了。

  可她终究是跑不过他。

  走廊上寂静无声,水晶吊灯中镶嵌着十二盏烛台,光芒灿烂如白昼。倘若仔细辨认,不难发现那些蜡烛仅是装饰,烛火都是特制的灯泡,每当发亮,就像火焰一般跳跃涌动。

  傅承林轻松逮到了姜锦年,火焰映照在他的眼中,彷佛落入冰河里燃烧,这种反差让姜锦年着迷。她背靠墙根,立定,因为刚做完剧烈运动,头发有一些潮湿,沾在额头和后颈上,略显狼狈。

  “我只听见了温临的名字,”姜锦年坦白道,“没有别的了。”

  傅承林从她的衣服口袋找见一条手帕。他替她擦了几滴汗,摸到她下巴时,她张嘴,轻咬他的手指,他作势道:“小老虎的牙齿果然锋利。”

  姜锦年也不生气,睫毛低垂,望着地板,趁他不注意,扭头跑向了浴室。这次他不紧不慢地跟了过来,很自然地落座于一把木椅上。淋浴区的水汽温暖,蒸腾而散,傅承林没脱衣服,他正在观赏姜锦年。

  姜锦年问他:“你和温临是怎么回事?”

  他道:“小事。”

  她不信:“我想听实话。”

  傅承林做出让步:“我可能哪里得罪了人。他使了一些绊子,牵涉到姚芊和郑九钧。我跟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问题出得奇怪。”顿一下,又说:“你别去他控股的基金公司。”

  “他控股了?”姜锦年关掉花洒喷头,按压一瓶洗发水,揉搓泡沫,“你是不是他的竞争对手?”

  傅承林却道:“不是。”

  他介绍原因:“发展方向不同,他们的客户门槛比我们高很多。资金规模越大,越难操纵。”

  这其中的道理,姜锦年很清楚。她频频点头示意,忘记问他哪一家公司被温临控股。傅承林的心思也不在公事上。他觉得今晚算是新婚之夜,他应该好好表现一把。

  他表现的结果是,第二天早上,姜锦年不愿意睁眼,更不愿意起床。

  偏偏她当天还有面试。

  她努力地爬起来,整装收拾,跟随傅承林一起出门。路上,姜锦年为了消磨时间,要求傅承林假扮一位面试官。他答应了,并问她:“姜小姐为什么从上一家公司辞职?”

  她心不在焉:“追求新的职业目标。”

  傅承林配合道:“什么职业目标,请你详细展开。”

  姜锦年道:“提高基金的绝对收益和超额收益,更宽松的操盘模式,更灵活地配置仓位和持股比例……”话没说完,她打了一个哈欠。

  司机还在前排开车,傅承林侧身低头,逐渐靠近她耳畔:“姜小姐昨晚没睡好么?”他的呼吸触及她的皮肤,激发一阵战栗的微痒,她无可奈何地咬唇,呢喃道:“都怪你。”

  傅承林入戏。他气质禁欲,态度疏离,一副凛然正派的模样:“请别这么说,挺有歧义,我只是你的面试官。你想到了哪个方面,姜小姐?”

  姜锦年使用气音,悄悄回答:“那个方面。”

  傅承林道:“详述一下。”

  姜锦年拒绝:“不要。”

  傅承林隐蔽地抬起手,抚弄她的耳朵,成功把她的耳尖摸红。他以指尖抵着她的耳垂,若有似无地摩擦,姜锦年只觉得酥麻难耐。但她骨气很硬,既不吭声也不妥协。

  傅承林继续下一轮提问。这会儿他认真许多,再没和她调情,几个问题解释完毕,他提出自己的看法,帮她纠正答桉,很快,他们抵达了姜锦年的目的地。

  她下车,和他告别。

  今天一整天,姜锦年的面试都很顺利。

  她如释重负。

  随后的日程排得很满。她被许多公司挑选,同时也在挑选职位,几番对比之后,她找准了一家名为“泉安”的基金公司,接受了对方派来的offer,重新从研究员开始做起。

  泉安的规模并不大,刚刚成立三年,还在事业爬坡期。泉安的老板是姜锦年的一位师兄,名为陶学义。他与姜锦年毕业于同一所大学,而且,他的爷爷正是姜锦年最敬佩的老师“陶教授”。因为这一层关系,姜锦年与他们的投资理念相近。

  与姜锦年一同入职的新人还有两位,分别名叫袁彤和余乐乐,三人的薪资待遇差别挺大。其中,姜锦年拿到了最好的条件,而余乐乐最低。不过她年纪最小,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

  一来二去,他们几人都混熟了。

  袁彤话少,沉默寡言。他的性格远比傅承林更冷。他刚来时,办公室有人调侃:“彤这个字,是‘红’的意思,那是女孩子专用的名字,你一个大男生为什么叫彤?小名彤彤?”

  袁彤并未多费口舌。他冰冰凉凉一眼扫过去,那位爱开玩笑的同事马上就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袁彤此前在另一家基金工作,半年离岗,原因未知。

  余乐乐要比他好相处许多。

  某天晚上,陶学义为他们举办一场迎新活动,其中姜锦年最受欢迎。本来,她是非常放松开心的,但她在迎新会上见到一位熟人,立马收敛了笑容。

  那人正是邹栾。

  邹栾是姜锦年的大学同班同学。

  去年,姜锦年的本科母校举行一百一十周年校庆,她曾经回了一趟上海,参加同学聚会。当时她也和邹栾打了个照面,两人相处得并不愉快。想当初,邹栾是辱骂姜锦年次数最多的男孩子,但他瞧见她改头换面之后,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撞了上来。

  而今,邹栾向她举杯,靠近。

  装傻充愣是不明智的选择。姜锦年微笑道:“邹先生,你好。”

  泉安的老板陶学义刚好路过。

  陶学义听闻他们的对话,插了一句:“我晓得你们肯定是同学。”

  但他又从“邹先生”这样的称呼中,品出一丝有别于同学之情的嫌恶感——邹栾在公司里表现寻常,成绩普通,无功无过。而陶学义对姜锦年寄予厚望,所以,他不愿探究昔日同学之间的纷争。

  他介绍道:“邹先生在我们公司做风控。姜小姐做股票与债券研究……”

  “跳槽了?”邹栾和姜锦年握手,饶有兴趣,“从公募跳到了私募,基金从业者的老路子。”

  姜锦年语带讥讽:“嗯,必经之路。”

  她抽回自己的手。她的无名指上换了一枚婚戒,款式低调,银光耀亮,内环嵌刻着“fcl”三个字母,也就是“傅承林”三字的拼音缩写。正如傅承林那枚戒指上刻了“jjn”一样。

  只要她和别人握手,那么,戒指不可谓不显眼。

  邹栾注意到这一点,讶然道:“你哪天结的婚?”

  姜锦年含煳不清:“有一阵子了。”

  邹栾百般艳羡:“新郎官是谁?真有福气。”

  姜锦年倒是没撒谎,很坦荡地说:“傅承林。”

  “傅承林?”邹栾似乎不信,“那个傅承林?”

  他几乎以为姜锦年执念过深,就找了一位同名同姓的男人。大学时代,想要攻克傅承林的姑娘们不在少数,但是女孩子大多脸皮薄,别说倒追了,和他说话都需要勇气,更不愿表现明显,丢了女生的脸面。这时姜锦年就像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独树一帜,以身作则地闹出天大的笑话。

  毕业后,人人都爱追忆学生时代。其实学生时代很无聊——繁重的课业,老师的管束,被压缩的隐私空间时刻盘旋于头顶。姜锦年的那些笑料,就成了大家的娱乐消遣。

  彼时,邹栾说她:母猪想开花,野草想出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别的同学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特别虚伪。像极了欧洲原住民骨子里歧视外来人口,表面上还要高举“种族平等”的大旗,而邹栾自认为不同。他就敢变着花样儿,用语言侮辱姜锦年。

  而今,姜锦年却说:她和傅承林已经结婚了。

  怎么可能呢?

  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

  邹栾非常怀疑现实:“是不是那位男神?”

  姜锦年抿一口酒,唇色红润:“别叫他男神,他最不喜欢别人这样叫他。”说完,她绕开了邹栾所在的位置,和其他同事们聊起了天。泉安的内部氛围很好,职员数量少,但是分工明确,老板陶学义专注于各项投资,几乎处处亲力亲为,严格遵守着公司的规章制度。

  新来的余乐乐问道:“泉安基金成立才三年,我们现在加入,就算一批老员工了吧?”

  陶学义亲自回答:“对,算的。”

  他说:“我的理想,是把泉安建设成一个有经验、有人才、有利润的金融公司。通过本次招聘的层层选拔,我很高兴地通知大家,我们多了三位伙伴。”

  全场寂静。

  薯片掉了几块,被人捡起来,用纸巾包好,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余乐乐朝那里望了一会儿,陶学义第一个介绍她,念了她的名字,她没反应。到了第二遍,余乐乐恍然回过神,冲着全场弯腰鞠躬:“我是余乐乐,去年研究生毕业,在券商做过几个月。”言谈举止都有些温婉青涩。

  余乐乐被安排成为姜锦年的助理。

  姜锦年敏锐地察觉到陶学义的意思:她应该培养一位自己的帮手。无论是做报告,还是实操盘,一位优秀的助理都能分担她的压力,让她的工作效率更高。

  当夜,聚会散场。

  夜深露重,酒店紧邻着闹市,行人们熙熙攘攘。

  傅承林将车停在路边。他耐心等候着姜锦年。她像一只归巢的鸟雀,飞奔着跑向他的车,她还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怎么做到的?傅承林也不理解。

  他怕她摔倒,离开驾驶位,站在一盏路灯之下。

  “我来了。”她道。

  “迎新会有意思么?”他说,“陶学义这人还不错,管理有方,基金规模也在稳步增长。”

  姜锦年喝了一点儿酒,愿意与他推心置腹:“我充满斗志,被打了鸡血,想做一番大事业,证明……”她抱紧他的手臂,稍微晃了晃,撒娇般宣告道:“证明我的实力。”

  傅承林提醒她:“还记得那个赌约么?”

  姜锦年完全忘记了,好奇又兴致勃勃:“什么赌约呀?”

  傅承林垂首与她低语。她一下子就脸红到耳根,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思索片刻,不怀好意地应道:“领过结婚证,傅承林也完全属于我了。”在深广幽暗的夜幕中,她轻浅的声音飘不了多远,邹栾隐约听见了一丁点。

  邹栾正在用双手拢紧皮衣外套,顶风逆行。他瞧见傅承林身形挺拔笔直,如同密林中一棵健壮的松柏,伫立在他的视野中。

  他喊道:“傅承林!”

  傅承林没落他面子:“邹栾?”

  寒冬腊月,街上不宜寒暄。

  傅承林拉开车门,先把姜锦年塞进去,随后才礼貌地告别邹栾:“我家里有些事,改天我们再叙旧。”他那辆深黑色的法拉利在路灯下反光,邹栾也不愿靠近。邹栾道:“好的,拜拜。”

  傅承林握着车钥匙,又想起什么,回头看他一眼:“你也在泉安工作,是么?同学的缘分不浅。”

  邹栾承认。他相信了姜锦年之前的话,她确实和傅承林结婚了。不过,邹栾仍然有心试探。他指了指法拉利的另一个座位,道:“你太太今天是迎新会的焦点。”

  “她喜欢她的事业,”傅承林自然而然地接话,“我们结婚登记那天,她还利用空闲时间,查看基金排名。非常可爱。”

  邹栾颔首。

  傅承林坐进驾驶位,道:“我这辆车只有两个座位,不然我一定送你一程……”

  “不用,”邹栾笑着谢绝道,“我家就在附近,走走就到了。那里房价适中,离我公司不远,是附近最好的小区,我没咋想就买了房,冲动消费啊冲动消费。”

  傅承林指着另一个片区:“那几栋公寓的设施更齐全,在你的反方向。”

  邹栾极目眺望,没做声。

  傅承林似乎在赞赏他:“你没有冲动消费。你通过多方比较,做了最理智、最经济的投资。”

  邹栾双手负后:“对,我家离公司最近。我把车停在库里,都不用开了平时。”

  傅承林道:“挺省油。”

  事到如今,哪怕姜锦年是个傻子,她也觉察了傅承林和邹栾之间莫名开始的奇怪攀比。男性生物的脑回路不是她能轻易揣测的,她选择保持沉默,直到傅承林开车走人。

  姜锦年刚被冷风吹过,车里又这样暖和,她心情很好,哼起了歌,照例是西班牙语。傅承林一个单词都听不懂。他虽然明白那是西班牙语,但是他听在耳边,就只能当做一种叽叽歪歪。

  为了不让姜锦年唱歌,傅承林说:“你的前任上司,夏知秋,昨天辞职了。”

  重磅消息!

  车窗外,视野宽阔。

  深夜的行道树舒展枝叶,彼此交融在茫茫暮色里,车灯照亮一小块区域,路灯渐暗。傅承林今天选了另一条路回家,他一边把握着方向盘,一边告诉姜锦年:“你离开岗位,夏知秋也不好做。他已经犯了几次错,失去了最大的客户。财经网的记者做过他的专题报道,引发一次赎回的热潮,他们公司想保全他的面子,劝他自己辞职。”

  真惨,姜锦年心有戚戚。

  早在春节之前,姜锦年就猜到罗菡不会善罢甘休。罗菡做过那么多贡献,这么些年来,她还总是升不了职,她可能是抱着赎罪的心态在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差池。于是,当她离开职位,那种油然而生的烦闷、困顿、自我怀疑等情绪,可能占据了她的心神。

  至于夏知秋……

  不好说。

  他脑子很聪明,就是爱钻牛角尖。

  姜锦年认识不少智商卓绝的高材生,他们都有这样相似的问题,而且,天子骄子们多半意识不到这一点,他们也不需要纠正这种无关紧要的小毛病。

  姜锦年道:“夏知秋辞职以后,有什么动作吗?”

  比如静坐在楼下,无声抗议之类的。

  出乎姜锦年意料之外,傅承林竟然回答一句:“今天早晨,夏知秋受邀,来我们公司面试。研究组不要求他和客户们打交道,他只要每天盯着电脑,做量化分析。”

  姜锦年想起一个词——捡漏。

  她赞赏道:“蛮好的,夏知秋能力过得去。” ,书友群qq群号8598213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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