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那年, 姜锦年接触到了金融行业的校招。
她发现一流证券公司的投行委、股销、资管、战略部、研究部、新三板和大宗商品业务部的门槛高得上天。
她忍不住询问老师:“这些公司真的能招满吗?他们只要顶尖学校的学生……”
老师回答:“怎么会招不满?他们总是百里挑一,竞争非常激烈。”
当时姜锦年有些害怕。
她怕自己无法脱颖而出。
于是她努力抓住一切机会,顺利进入了现在的公司——这是一个很好的起跳点。
金融行业可以粗略分为买方和卖方,覆盖一级市场与二级市场。一级市场代指股票发行, 二级市场代指股票流通,姜锦年认为买方职业更适合自己……因为她喜欢用偏量化的方法做市场研究。
她快速适应了罗菡的投资风格,2015年总体成绩不错。
可是2016年这一仗,她惨遭滑铁卢, 如果投资是一场洞察力游戏,那她暂时输得彻底。她明白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一丝一毫都不能往罗菡那里引。
接连几天, 姜锦年食不下咽。
她的同事高东山安慰道:“没关系的, 你才刚入行一年半,压力大, 任务紧, 还不习惯。人家罗菡都干了几年了?涨钱、亏钱、被客户骂,那是每一个基金经理的必修课。”
姜锦年点头, 皮笑肉不笑。
她深陷一场自我反思, 做不出更热情的回应。
高东山继续开解道:“有些人的愤怒不是真实的愤怒, 就是一种表达,一种态度。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的基金排名狂跌, 亏钱亏得太惨……罗菡她要是摆出一副澹定样, 领导们兴许还以为她无所谓呢!她必须生气, 但她不是针对你。”
姜锦年心道:她针对我也没用啊,股票已经被套牢。龙匹网不断地停牌复牌,倘若这时候把它卖了,做一次“斩仓”,可不是像割肉一样?
她一筹莫展地感叹:“我们能做一些补救。现在是旅游旺季,可以增加旅游股……a股板块的家电和人工智能都很火热。后天还有个券商路演,专门介绍新兴行业,罗菡没空去,我去。”
高东山欣慰点头:“去呗,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八月初的北京城被高温笼罩。当空一轮烈日炎炎,空气被晒得密度不均,折射出模煳的热浪,路边的行道树虽然茁壮,散布的树荫却不能为人纳凉。
姜锦年举着一把遮阳伞,和高东山一起走向地铁站。
高东山穿着随意——白色纯棉t恤,配一条咖啡色七分裤。许是因为天气燥热,他后背出了不少汗,浸透一大块布料。衣衫沿着汗渍贴紧了他的背嵴。
姜锦年抬高伞柄,为他遮挡太阳。
高东山摆摆手,推拒她的好意:“我不怕晒。我老家在新疆,平均日照时间蛮长的,给我晒惯了。”两人迈下台阶时,他伸手在姜锦年腰侧虚扶了一把,以防她穿着高跟鞋走路摔倒。他还说:“你的皮肤白得发光,不禁晒吧。”
姜锦年正要说话,忽然有一个人搭上了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回头一望——竟然是傅承林。
今天的官方室外温度为39摄氏度。
傅承林却穿着衬衫、西服、长裤。
他的额头沁着几滴汗,他笑着解释:“我刚从欧洲飞回来。开车回家的路上,路过你们公司,我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话中一顿,他侧头看向高东山,唇角一挑又是一个笑:“你好,我是傅承林,你是姜锦年的同事么?幸会。”
高东山搞不明白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看他裹得跟粽子一样严实,他真担心这人要中暑:“是的是的,我和姜小姐在同一个组工作。我叫高东山,傅先生你好。”
他俩寒暄时,姜锦年插话:“你快去车上换衣服吧,我怕你热死。”
傅承林顺势搂上姜锦年的腰肢:“是挺热,闷得我透不过气。”
随后,他跟高东山客套一句:“那我们先失陪了。”
公路边热浪滔天,轿车内凉意袭人。
空调温度被调到了20,傅承林就坐在姜锦年旁边脱外套。他一边解开领带,一边仔细观察姜锦年,他觉得她又瘦了一点儿。他捏着她的下巴拨向自己这一侧,凑近问:“黑眼圈都长出来了,这几天没吃饭也没睡觉?你每天盯着电脑十几个小时,不休息怎么谈投资?”
姜锦年理亏。
她干脆就不吱声。
好半晌,她才问:“汇率怎么样了?”
傅承林随口道:“法国金融监管局要整顿市场,重调外汇和二元期权,影响了欧洲汇率。我估计欧洲央行这两天……”
姜锦年很不满意地调笑:“谁要跟你谈欧洲央行啊,我在说你们家的汇率,那只毛绒绒的小橘猫。它的名字是我起的,你忘记了吗?”
傅承林当然没忘。事态的发展令他顺心,他愉快地见风使舵:“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它吧。我一个月没回家,把它托付给了我朋友。我朋友家里有两只猫……正好它们能作伴。”
姜锦年没有细想,直接答应了。
于是,他们先去了一趟朋友家,接回那只猫,再开车回到了傅承林家里。那时的天幕已黑,傅承林家的保姆阿姨正在厨房做饭,饭菜诱发香气,四处飘散,满溢在餐厅里。
猫咪趴在地毯上,沉浸于舔爪。
姜锦年蹲在一旁,谨慎又轻柔地摸它,不管它能不能听懂话,她自言自语般对猫说:“为什么喜欢舔爪子呢?你还记不记得我呀,你等我攒够钱,买了房子,我就把你从傅承林手里赎出去……你等我赚钱给你赎身。”
她嗓音很轻,但傅承林耳力好,他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傅承林暗中盘算:到时候别说猫了,她的人也得在他手上。
那只橘猫或许听懂了姜锦年的意思,又或者只是感受到了她的友善,总之,它偏过脑袋舔了舔她的手,又用猫耳朵蹭了她一下。
姜锦年感怀不已,更加坚定地想要赚钱买房。哪怕房子在郊区,每天坐几小时地铁上班,她也完全能接受。要达到这个目标,首先他们的基金不能再跌了……再跌下去,她的年终奖都要泡汤。
姜锦年胡思乱想之际,傅承林问了她一句:“不少资金被你们投向了龙匹网,你们罗经理的选股选时能力如何,想好下一步计划了么?”
业内秘密,无可奉告。姜锦年在心里回答。
于是她表面上说:“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罗菡的助理,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傅承林正在翻查一本报表,速记着每一页的诸多内容。他的视线并不在姜锦年身上,仍能窥见她暗藏的心机:“你跟我不用打哑谜,我不会把你的秘密透露给第三方。我倒是真心诚意地想帮帮你,龙匹网抵押了资产,准备借贷,我猜他们年底就能收到一封关注函,来自深交所创业板的管理部。我什么意思,你肯定懂……”
姜锦年挪到了他的面前。
他坐在沙发上,微低着头,举止悠然闲散。
姜锦年并拢双腿,坐于地板,橘猫趴在她脚边,安静享受她的抚摸。
她沉思良久,方才接话:“龙匹网的总裁套现的时候,我们还在加仓,现在的结果都是报应。几家证券公司刚刚公布了研究报告,他们坚持认为龙匹网业务合理,前途光明,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但是我们的基金因为龙匹网,净值一再下跌……我三天两头挨批,我很苦恼。”
傅承林放下报表,认真地看她,问道:“你苦恼的原因是什么?不妨和我讲讲。无论从你这儿听来什么,我明天一早就忘。”
姜锦年眼波微转,轻笑道:“反正我和你说的那些,全部都是公开信息。”
她离得这么近,傅承林忽而生出一种图谋不轨的妄念。他想让她枕在自己的膝头,他可以摸她的脸,指尖描绘她的唇形,那红唇饱满诱人,他确实品尝过,他有些怀念。
傅承林十分擅长掩饰他的真实想法。
他眼中满是探寻意味,像一名漂浮于真理海洋的求实者。
姜锦年被他诱骗,诚恳地坦白:“我起初呢,并不信任龙匹网。我去上海调研了他们公司,为他们写过三份报告。我知道券商研究员不可信,要根据事实和数据做判断……但是,罗菡的判断和我相反。罗菡经验充足,还是我的上司,我认为她不会错。”
傅承林已经猜到了原因:“你记得我说过什么?你很好,你只是缺乏信念。”
姜锦年摇头如拨浪鼓。
傅承林扳正她的脸:“你非常优秀,年年。”
姜锦年与他划清界限:“我不是年年,我是你的姜同学。”
傅承林食指伸长,划过她细嫩的下巴。然后他也倾身向前,坐到了地毯上,与姜锦年隔开十厘米的距离,两人之间横亘着一只猫咪。他说:“姜同学,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我和梁枞要改主意,你总是说好,你不批判、不反驳。你看起来是挺刚烈、顽固、倔强、有主见,但是你耳根子软。你喜欢的人,或者你信赖的人,跟你讲道理、打商量,你基本都会同意。”
姜锦年没来由地心酸。
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因为我以前没什么朋友。”嗓音细若蚊蝇:“我像弟弟一样,有交流障碍。”
她自认语无伦次,不能逻辑自洽。
于是她重新调整了状态,再次对傅承林说:“现在好多了,我会改。”
她抓了一小撮头发,绕在指间自娱自乐。发丝刮得手指微痒,她漫不经心,视线不知飘忽到何处,傅承林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坚持你的量化投资策略,哪怕你受别人影响,你的数据、模型和计算机不会。你的套利策略……mtp套利策略,阿尔法配置策略,或许比罗菡和高东山加在一起都管用。你厌恶高风险,就设置止损平仓,换手率可控。你的聪明谨慎,能被大数据替代。”
姜锦年目光审慎,双眼一眨不眨望着他。
他还在耐心指点:“你要争取投入产出比,减少补仓……”
他还没说完,姜锦年往他肩头一靠。她脑子里有一根绷了很久的弦,突然松懈,她需要缓一缓。因为她记起了他曾经怎样负责地教导她,他扮演了一个亦师亦友的角色。
傅承林安然不动,问她:“说实话,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你有没有想我?哪怕一分钟。”
姜锦年原地坐正。
傅承林有点儿后悔,早知道他就不问了。但是下一秒,姜锦年就回答:“有不止一分钟。不然我为什么总在微信上找你讲话?你明知故问吧。”
他低头,浅笑,缓缓“嗯”了一声。 ,书友群qq群号8598213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