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不行。”夏仲冷酷地打破了半身人的美梦。他瞥了商人一眼——意思是法师甚至没有扭过他的脖子,仅仅将眼球移到眼角,用余光瞄了一下古德姆。仅仅如此,商人就觉得后脖梗的汗毛炸了起来,他努力伸直脖子,尽量不让柔软的内衫蹭到皮肤——萨苏斯在上!商人在那个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西萨迪斯的风雪荒原之上!
“他说得对。”沙弥扬人抬头看了看天色,天空仍旧很亮,轻薄的宝石蓝天空上扯着几丝絮云,阳光仍旧温暖,虽然现在的温度和更早些时候比起来确实低了些。晨星张开手,任由穿梭在林间的风在指间梭巡,少许时间之后贝纳德收回手,她的脸上有些难看,“我想也许夜里会有一场雨。”她将征询的视线投向向导,晨星现在看起来可真是谨慎——她压低勒眉毛,嘴角稍稍抿起来,女士棕色的眼睛亮极了:“你怎么看?”
护林人稍厚的嘴唇咧开,白色的牙齿立刻露了出来。他说:“您真是太了解这啦!不得不说我们管苏伦的居民叫森林之子——这绝对没错啊!”山民索性站住了脚,“的确会有一场雨,但我认为这不会造成什么大麻烦——毕竟雨很小,最多能下大概两个卡比的时间。”
法师细长的眉毛高高地扬了起来,这动作格外突出了夏仲凹陷的银色眼睛。这让山民感到有些害怕——这个银发银眸的法师古古怪怪又实力高强,如非必要,古尔甚至不希望和他有哪怕一句话的关系——“小雨?”银发的法师稍稍提高了声音,在这长久无人到来的森林中他有些放松,夏仲放下了兜帽,他歪了歪脑袋,看上去就像一个真正无知而过分好奇的年轻人,甚至他有意瞪大的眼睛也像极了:“不会造成大麻烦?”
他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也就是沉下眉毛,放松嘴角,搭下眼皮,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半身人认为他们根本用不着猜测这个奇怪多变的法师的想法:“这里是魔狼的森林——也许古尔先生,”法师的声音在这里有了一个古怪的停顿,“您偶尔,”他再度重重地咬住发音,“忘记了魔狼最喜欢在雨夜中出没?”
山民的古铜色的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他的喉咙嗬嗬作响,然后古尔往地下吐出一口唾沫,“它喜欢大雨。”古尔笨拙地解释道,“只有那些雨滴大得好像豌豆的夜里魔狼才会选择在森林中游荡——金斯林认为魔狼根本不能算是灰狼——它们,”山民的声音结结巴巴,就好像有一只手突然扼住了他的喉咙,“它们更喜欢在黄昏的时刻出没。”
法师幅度极小地挑起了嘴角。“好吧好吧。”他懒洋洋地开口,一贯缺乏血色的脸上及其罕见地挂上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相信你作为向导的能力——哪怕您将我们带进了狼窝呢?”
半身人往后缩了缩,尽量让自己靠近贝纳德。“我说,”商人有些困惑,他扑闪着睫毛,眨巴着杏仁状的圆眼睛,“他这是怎么啦?”古德姆压低声音,他弯下腰,看起来就好像在摆弄自己的短皮靴,“我可——我可从来没见奥玛斯这个样子。”商人吞了一口唾沫,他通常红扑扑的脸上现在一片煞白,“真是太怕人了!”
“难道米拉伊迪尔打算对你干什么?”贝纳德冷静地安抚紧张的半身人,“在这里我们得加倍小心——”沙弥扬人扭着眉头,晨星再一次环顾森林,哪怕是最为细小的动静也不会被女士忽略,但哪怕是贝纳德也得承认,她的确什么也没发现。
“至少我们确实得依靠这个自称金斯林山民的男人。”贝纳德摇摇头,勉强让自己从那种不安的揣测中摆脱出来,然后她抬起头,稍微提高了声音:“我们还能走上一卡比的时间!如果晚上会下雨,那我希望这附近有个避雨的山洞什么的!我们的帐篷单薄了些!”
夏仲回头看了她一眼表示听到了。然后法师转回头盯着山民,他的表情好了些,“也许你能告诉我们哪儿有山洞?虽然我个人认为在这样的森林里——”他就像之前沙弥扬人那样向周围看了看,不过就算是法师也没能发现什么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虽然那不是个什么特别好的地方。”山民假装自己没听到法师的某些话,他抬起手朝着某个方向指了指,“但是那里确实有一个山洞。”
趁着天气尚好旅人立刻朝今晚预定的宿营地走去。路上古尔告诉旅行者那里是金斯林开辟的落脚点之一,这样的地方在森林中还有很多个——“不过那个是最好也最安全的。”古尔拨开几枝横生的过于旺盛的枝叶,絮絮叨叨地继续说道:“原本我以为这次我不会去那儿,毕竟这次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山民扭头露出一个鬼脸,“虽然我们非常熟悉黑暗之森,但没有必要,最为老练的猎手也不会在这里多呆。”
半身人避开那些会刺痛脚底的碎石子,“我以为你们生活在森林里——至少是一部分人,哎哟!”商人的小心并没有维持多久,一个藏在草丛里的尖利的石子无视鞋底厚重的防御仍然让他痛得叫出声。
“你们得小心。”古尔立刻停下并且回头向旅行者致以询问的眼神,半身人立刻摇摇头——夏仲也向他看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商人格外不敢惹他生气。山民确认古德姆并无大碍之后再次扭头向前走,“这里在很多年前其实也不是这样,但是最近几年似乎附近的石头碎得越来越多。”
的确如此。贝纳德和夏仲注意到这里的岩石都露出了新鲜的剥离面,上面没有太多风吹雨打的痕迹,当然更谈不上苔藓和攀缘藤蔓的影子。然后他们低头往地面看,细碎的石子多得甚至连泥土地面都要盖住勒。
“你们不知道原因吗?”法师的视线停留在一个也许是不久之前才裂开的石面上,仔细看上面甚至还有扑簌的石粉。他若有所思地转开视线,这次夏仲选择将注意力留在山民身上。
“不知道。”古尔干脆地说道,他注意到法师之前留意的地方,“这里人迹罕至,并且说实话,没人关心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坦然地说道:“这里远离波尔加斯,离苏伦森林也并非很近,没人关心这儿——谁会关心?”他反问道,“商人选择了一条更为安稳的道路,王国的官员们——泰格啊!他们只热衷于在我们身上榨出最后一个铜子儿!”古尔的鼻孔重重地喷出两道气息。
“生活在这里的你们倒是对这个问题足够关心。”法师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他将石子放进摊平的手心里端详了半天,然后将它重新抛回地上。“我想这里离山洞不太远了对吗?”他走了两步之后抬头貌似礼貌地向山民问道:“所以我们能在日落之前搭起篝火吗?”
古尔有些讪讪地骚了骚脑袋,他责怪自己——的确有些忘乎所以。山民加快了步伐,他们走了足足一天,就连中午也不曾休息,然后为了保护坐骑娇贵的蹄子,所有人都不得不选择了步行。
他们继续走了半个卡比之后终于到达了向导所说的山洞。沙弥扬人自告奋勇地第一个走了过去,她将所有地方都一一查看了一遍:这里离溪流有些位置,但又没有离开太远妨碍取水,附近有一小片干枯的树林,贝纳德粗粗看了几眼,确认只是因为藤蔓过于嚣张以至于树木无法负担而已。
她回到法师的身边宣布道:“那里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足够干燥,平坦并且温暖。也没有什么讨厌的昆虫或者蝙蝠。”贝纳德记得当夏仲第一次看到蝙蝠时露出的嫌弃的脸色,“我甚至闻到了一些草药的味道。”
“冬季时我和同伴在那里焚烧过一切驱虫的草药。”山民平淡地解释道,“如果不那样做,你会发现当春天到来之后那里会成为一个可怕的昆虫之家。”
沙弥扬人和半身人,以及主动帮忙的山民将所有的坐骑——但不包括萨迦内,这心高气傲的畜生不喜欢除了夏仲之外的人触碰它,哪怕只是缰绳也不行,所以他们将它留给了夏仲——牵进了山洞之中,贝纳德将草料袋挂到了林鹿的大脑袋上,混合了黑豆,燕麦和糖的草料能让林鹿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气力。
“不,你不行。”法师费力地将萨迦内的头从一头半身人的林鹿身边扭开,“你不行。”他重复了一遍,夏仲瞪着生气的坐骑,“你刚吃完满满一袋燕麦!”他打开已经彻底空掉的,属于萨迦内的饲料袋,坐骑立刻转开了眼睛,“我不希望有朝一日必须告诉伊斯戴尔,因斯卡尔因为过于肥胖甚至无法回到苏伦!”
山民注视着这对奇怪的主仆的互动。当夏仲转向他是古尔笑了起来,“您可真爱它。”向导恭维道:“它是一头值得信赖的——”然后山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头奇怪的动物,他将迷惑的视线投向夏仲:“抱歉——但是,它是什么?”
“鹿的一种。”法师无意多说。他含糊地解释道,“当然,我们都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神奇的动物。”
看起来山民接受了他的说法,当然,也许也是因为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当日光渐渐从森林离开,从每一片涂蜡的树叶,每一丛点缀鲜花的灌木,每一块各不相同的石头,从肥美兔子的毛皮上,从彪悍鹰隼的羽翎上,从森林的每一个角落消失了身影时,厚重的,之前找不到任何踪迹的云层迅速聚集起来,黑色的云层不断翻滚扭曲,眼尖的沙弥扬人甚至发现了一闪即没的闪电的踪迹。
那些在白日里吹动草叶,摇摆树枝,摇晃旅人的衣袍,摇曳每一朵鲜花的风此刻就像一个变脸的脾气急躁的男人——它粗鲁地扯动树冠,强迫每一张叶片都充分摩擦,每一根树枝都发出呻。吟;它恶意地梭巡在山壁之中的缝隙,让它们发出古怪吓人的呜咽;它卷起寒冷的水汽,气温几乎直线下降。
山洞给旅人提供了足够的保护。他们小心地升起了篝火,往里边儿丢进足够的干柴,火焰快活地在木柴之间打滚儿,这里可真暖和。沙弥扬人架起吊锅,半身人和山民外出打来了足够的水——每个人都累坏了,他们迫切需要用滚烫的,浓稠的食物来安慰空虚的胃袋。
唯一的女士义不容辞地担任了厨师,半身人是她最好的助手,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送上最适合的材料,他们依然切了腌肉和火腿,然后是仅剩不多的土豆和洋葱。
“你们要尝尝蘑菇吗?”山民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大包已经有点被挤碎的蘑菇。
半身人发出一声快乐的高呼。
确认无毒之后沙弥扬人迅速将它们切碎丢进了汤里,她决定临时更改菜谱,将胡萝卜奶酪浓汤换成蘑菇奶酪浓汤,然后配上炖煮得入味的炖肉和洋葱,里面撒上了胡椒和其他一些苏伦秘制香料——这的确是一顿让人难忘的晚餐。
他们甚至因此稍微遗忘了满身的疲惫。而法师在餐后也毫不吝啬地提供了帮助——他第一次在家务事上展现了法术的威力,夏仲精细地操控着水流确保将每个盘子都洗得干干净净。而当最后一个盘子从水流中飞出时,细碎的雨声响了起来。
坐在最靠近山洞外侧的沙弥扬人探身出去看了看,然后她缩回身体宣布道:“雨不能算特别小。”贝纳德展示了证据,仅仅是这个短暂的时间,沙弥扬的亚麻外套上已经洇湿了一大片。
这似乎就是一个危险的,意味着开始的信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