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尔脸色阴沉。这个金斯林的护林人摩挲着短刀粗糙的刀柄——沙弥扬认为这应该是某种动物的筋腱,这一带的山民习惯将这些富有弹性的战利品缠绕在短刀刀柄之上。他眉头紧皱,嘴角抿成一道仿佛斧凿刀刻般深刻的支线,男人的法令纹绷了起来,就像现在宿营地的气氛。
“我不知道作为山外人的你探究这个秘密有什么好处。是的我没发现。”他开口说道,声音低沉并且富含危险,就像平静的水面之下蕴藏的可怕漩涡。然后山民对准了沙弥扬,比起法师,似乎他更乐意同贝纳德交谈:“苏伦森林的居民,你应当知晓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能够被揭开。”
沙弥扬人盯着他,视线冰冷:“恐怕会让您失望了。”贝纳德慢慢将手移到直刀的刀柄上去,“我们差一点就成为了魔狼的食物,是的,包括我在内的,在您面前的三个人都是。”晨星一点一点顶开刀簧,“当然,您有您的难处——不过我们不打算理解。”
金斯林的护林人瑟缩了一下——在他们的传说当中,苏伦的居民受着自然之神的喜爱和庇护,如果可能,古尔不希望和沙弥扬人发生冲突。他将手从短刀柄上移开,“大人,”山民放软了声音,他垂下视线,让目光自然地落在地面上的某块石头之上,“您想要晶石——这毫无问题,甚至我能告诉您黑暗之森中哪里能够出产最好的晶石,但是别选那头该死的畜生。”
“这由你决定。”夏仲换了个坐姿。法师以轻缓而低弱的声音对他说:“我对那畜生没有太多的兴趣,但前提是我不喜欢受到欺骗或者隐瞒,你大可以选择闭嘴,但你居然妄想欺瞒一位法师——”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如果古尔去过冬季西萨迪斯的荒原,那护林人一定会说即便是那里也比不上现在这位法师的话语,“当然,我无意难为一个凡人,但我认为人们一定会为一头魔狼的死亡而欢呼。”
空地有一段很短的沉默。不多的声音之一包括树枝燃烧的噼啪声,哪怕呼吸也被人类下意识地放得又轻又缓。夜风滚过森林,冷冽的空气夹杂潮湿的水汽奔涌在黑暗的林间,乳白的雾气渐渐升腾而起,它们扭曲着不断翻滚。
“这事儿和你们毫无关系。”护林人终于再度开口,他看上去有些疲惫,或者还有些后悔——招惹一个法师,不论是善意的帮助和恶意的陷害对凡人来说造成的后果某些时候都一样糟糕。“你们只是这片森林的过客,而我们——金斯林的族人还得在这里生活许多年,也许是永远。”
“看上去你并不太希望看到魔狼死亡。”夏仲打量着山民古铜色的脸庞——橘红的火光在上面投下长长的阴影,“这可不大好——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法师的语气和缓了一些,虽然古尔听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任何不同:“好罢,这是一个适合聊天的夜晚,让我们来谈谈那些古老的传说吧——魔狼的故事仅仅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种。”
金斯林的山民长长地,郁闷地叹了一口气。他脸颊的肌肉放松下来,粗重的眉毛向两侧舒展开,绷得紧紧的嘴角和法令纹也因此得以放松。“法师真是拥有这世界上最为恐怖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护林人耸耸肩,他将手边的干柴丢进篝火,盯着火光出了神:“不过我并没有说谎,关于魔狼。”
“金斯林的确因为魔狼而被迫离开,对于我们来说,它就像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护林人摇摇头,他的脸色黯然而沮丧,“我们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总而言之,从那一天开始,金斯林永无宁日。”
“……听上去你们做了什么。”
古尔抬起头看了法师一眼,眼神中无奈并且感慨。“您可真是足够敏锐。”他张了张嘴唇,然后又闭上,这个过程持续了四次或五次,直到法师的神情再度变得不耐烦起来:“这是一个灾难——当然,我并不是说金斯林在这件事中足够无辜。”
“我们——当年的金斯林人,干了一件蠢事。”
“当年的猎人的确带着母狼回到了村庄,小狼出生之后原本什么都没发生——然而,一个名叫拉法的长老之子看上了幼崽的皮毛——这个将要迎娶妻子的男人认为他的妻子值得拥有一件柔软的,独一无二的冬季围脖。”
“噢。我想我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沙弥扬人露出厌恶的表情。
古尔的表情并不比贝纳德好太多,这个坚强的金斯林山民的眼神羞愧极了——对每一个生活在固伦山脉的人来说,对自然和生命的尊奉和热爱发自本能,然而现在他却要被迫告诉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部族丑陋的过去:“他就是那么干了,然而母狼是属于猎人的,他没法当着猎人干这事儿,所以——当猎人离开村庄打猎时,他设法带走了三只狼崽。”
“当猎人回来时,他从母狼和仅剩的那只狼崽的悲鸣中发现了端倪,然后——他——”
“噢,够了,我想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半身人用无法忍耐的尖声——对于这个圆滑的半身人来说,擅自打断别人的话可真是不常见——说道:“您大可以说其他的!”
护林人迅速看他一眼。然后山民继续这个几乎湮灭在历史中的故事:“母狼带着狼崽逃离了村庄,几年之后,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魔狼出现了——它第一个找上的就是拉法和他的妻子,我不知道这只可怕的畜生是如何分辨出来的,总之它杀死了拉法和他的妻子,甚至包括他的第一个孩子。”
压抑的沉默笼罩在旅人和山民之间。这的确是个糟糕的故事——甚至沙弥扬人开始后悔:也许她应该多考虑那么一点儿,不要太纵容幼星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不过现在说这个的确太晚了,她遗憾地摇摇头。
“第一个孩子?”法师挑起一边眉毛,他缺乏血色的脸上显露出另一种意义上的刨根问底和兴致勃勃,“那么说他们拥有第二个或者第三个。”
山民瞪着他——“泰格在上!”金斯林的护林人甚至大声叹气,“难道每个法师都像这样!”他狠狠地瞪着法师——对,就是大张着眼睛努力凸出眼球的那一种——古尔大声说:“这可跟您真没关系!”
“当然当然。”法师无辜地说,不过毫无笑意冰冷的眼睛里在说:并非如此。“不过我认为,为了我们之后的旅途平安着想,也许得好好听听这个故事。”
沙弥扬人和半身人同时瞪大了眼睛。然后冒冒失失的商人首先开口:“希望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他吞了口唾沫,杏仁的圆眼睛飞快闪过恐惧,“我是说——难道魔狼——”
“那是一种非常聪明并且记仇的魔法生物。”法师将双手拢进宽大的袍袖里,他弓着背似乎畏冷一般凑近了篝火,“它是狼,也可以认为不仅仅是狼。”法师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这是一种极其神奇并且罕见的生物,它们生来就能操控元素,生性凶残,和同族相比,魔狼更加强大也更加残暴。”
“它们非常乐意进行报仇这项工作——魔狼能够通过一种神秘的方法将记忆留给后代,所以我个人认为你应该和当年的猎人或者拉法有关——也许你是猎人的血脉,也许是拉法的血脉。”法师盯着古尔瞬间苍白的脸色慢悠悠地说:“而我倾向于认为这两个血脉在某个时间里汇集了起来。”
“……我会带你们离开安卡利亚森林。”护林人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山民说道:“法师啊,也许您足够聪明——不,您是我所遇见的人当中最聪明的一位。不过,虽然我只是个卑微的,身负诅咒血脉的山民而已,我也想对您说,聪明太过,也并不算一件太好的事。”
法师的脸色在今天晚上第一次真正难看起来。
旅人和山民在一个糟糕的气氛中选择了休息。然后古尔遵守了自己的诺言,他临时加入了这支小小的队伍当中——“我会带你们穿过安卡利亚,当然,一切都得听我的。这里是黑暗森林,也许并不如苏伦森林那么出名,但是该有的和不该有的这里都有。”
这个自告奋勇加入的向导的确为旅人节省了许多时间。在古尔的带领下,他们绕过溪谷地,躲开了一头黑熊的领地,虽然闯入了凶暴麋鹿的地盘,但拥有七叶法师的旅人反而认为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机会——就连护林人都兴高采烈地加入了捡拾鹿角的行列,它锋利并且足够坚固,山民喜欢将它们打磨成箭头使用。
他们穿过了一片松软的沼泽地。感谢欧德赫尔尼,最糟糕的天气尚未到来。沼泽经历冬末的枯水期之后还没来得及恢复全盛时期的疆域,旅人很容易就挑出那些相对坚固地方,躲过那些看似安全的草甸,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他们安全的通过了沼泽。
春季的森林——如果说一定要挑选最值得欣赏的旅行路途,或者说挑选一个足够好的上路时间,大多数人也许会说干爽坚硬维护良好的驿道——不过法师倒认为,由鲜花点缀的低矮灌木和换上新叶的高大乔木下若隐若现的兽径也别有风味,当那些风和日丽的日子,阳光穿透重重叠叠的树叶,从缝隙中透下光柱——比如现在。
“和城市相比,森林拥有另一种值得欣赏的美丽。”法师扶着一棵胸径超过三人合抱的水杉,感受着手掌之下树皮粗糙的表面,“很多人选择在森林之中隐居——安静永远是研究最好的助手。”
“只有法师才会这么说。”逐渐熟悉起来之后山民偶尔也会反驳法师的观点,“大部分人可不会这么想。森林里的土地贫瘠,这里只有树木才能长起来,农田——不管是黑麦还是小麦,产量都糟糕极了,而打猎并不是一个足够稳定的食物来源。”古尔叹口气,他想起族人艰苦的生活,“这里什么都缺,而危险则毫不稀少——疾病,野兽,我们甚至没有足够的砖瓦盖起房屋。”
“法职者是凡人之中最为幸运的一部分。”夏仲小心地埋过一根粗大的树根,萨迦内——在那个魔狼来袭的夜晚,这些机灵的畜生早早从主人身边离开,而狼群并不会袭击这些强壮的林鹿——的缰绳就这么垂在半空中,它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它——和林鹿不同,萨迦内是被法师强行驱赶走开的。
现在它可没有消气呢。
“不管是牧师还是法师,如果没有足够的天赋——并不是说你足够聪明就万事大吉,”夏仲说道,“识海决定精神力,而很多法师还有乱七八糟的许多规定——你得祈祷你符合导师的所有要求,不然多半只能成为一个略通术法的杂役。”
“听上去可真糟糕——至少一个战士只要足够勤奋,他还是能成为一个不错的佣兵,甚至有些运气,还能成为一个骑士老爷。”古尔瞥了一眼那些驼着行李的大家伙,“你们真幸运——我是说,我从没见过异族能使用沙弥扬人的林鹿。”
“在离开固伦山脉的时候林鹿自然会寻找道路返回苏伦。”沙弥扬人说,她在森林可真轻松,甚至比护林人看上去更自在,“我们不会让它们离开故乡太久。”
“真遗憾。”古尔说道,他看上去真心如此:“我以为沙弥扬人真的要将这些可靠的大家伙加入到贸易的名单当中——相信我,在这片大陆的许多地方这都是非常受欢迎的动物。”
“但大多数地方都习惯使用矮种马——那也是商人和旅行者不错的选择。”半身人有点艰难,这里地形复杂,对于矮小的半身人来说可算不上友善。他气喘吁吁地爬过一根倒木,双腿甚至开始颤抖。
“噢,”护林人发现了这一点,他不无同情地说,“看来我们得休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