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吭!”
金属相撞的声音刺激着耳膜,这个让人牙酸并且头疼的声音发生在几乎相同的两把直刀之间,甚至它们的主人都异常相似——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沙弥扬传统短袍,手腕上绑着牛皮做的腕带,额带是同样的材质——甚至颜色都是相同的蓝绿,唯一的不同是伊托格尔的蓝色在上,而对方的绿色在上。
伊托格尔立刻侧刀滑开,一串火星立刻从两把直刀摩擦的刀刃处蹦了出来。他灵活地就像一尾鱼,对方直刀锋利的刀刃紧贴着他的上衣,却连柔软的亚麻都无法割开,男人甚至没有任何犹豫和思考,在下一个瞬间立刻横刀劈向对手毫无防备的腰部——但往常无人能敌的这招落了个空,对手就像早有防备似的,直刀轻松地将伊托格尔的武器拨开,然后飞起一脚将佣兵的首领踹开。
男人咳嗽了两声,他摆摆手,示意冲过来的昆斯和剑手退下,伊托格尔站了起来,他能感受到某两根肋骨在隐隐发痛,但这疼痛却让这个男人露出了微笑。
“我还记得十五年前你甚至不能接下我十招。”伊托格尔看着几步之外面无表情的伊维萨,“看来在这十五年中获得进步的不仅是我,也对,毕竟亚当弥多克自诩公正。”他冲自己的小弟弟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说说看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多维尔曾听到维尔瓦和某个人密谋寻找一个异族男孩——他不认识你,也没听说过你,但我想即使是声音,你也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伊维萨冷静地说,“而你似乎并没有遮掩行动的打算,很多人都看到你曾经在很短的时间里离开又回到森林——这些就足够了。”
佣兵们拔出武器谨慎地围了上来,弓箭手将弩箭装进手弩,只需要伊托格尔的一个眼神,他们就能确保眼前这个沙弥扬人被留下来——在侏儒精心制作的齿轮组的作用下,大约只有三分之一安卡尺长的弩箭二十安卡尺的距离里甚至能轻易穿透一指厚的铠甲,只有附魔和秘银的甲胄能够幸免。
“我的小弟弟,十五年的时光看来只是磨练了你的武技而已——你的脑子看来没有任何进步。”伊托格尔将直刀还入刀鞘,他看起来不像是即将和兄弟博命相斗,而是一场兄弟之间微不足道的比试而已,就像过去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做的事一样:“你似乎要保护这个男孩?”
“如果你执意带走他——或者是打算杀了他。”伊维萨慢条斯理地用自短袍边上撕下的布条将直刀牢牢地绑在了手上,这能确保武器不至于因为鲜血打滑或者力竭之后从手中滑脱,“或者你现在改变了主意?”
伊托格尔回头朝村子里看了一眼,“噢,看起来这个乱子够大的。”男人的表情可没有这个意思,他笑容满面,就好像接下来是一场盛大的庆典,“我个人认为你现在最好呆在萨贝尔人的旁边——他们脆弱得就像秋天熟透的柿子,只需要两根指头就能捏个稀烂。”
伊维萨耸耸肩,“你可以试试。”他眯起了眼睛,微微分开脚——这个动作看起来悠闲极了,就像巡林队的首领只是为了换一只支撑脚吗,然而他猛地一矮身,就像森林中最为狡猾并且凶猛的鹞老鹰捕猎一般向着某个弓箭手扑了过去!
梅瓦吉西大叫了起来,他甚至来不及瞄准便匆匆扣动了手弩的扳机,弩箭毫无疑问地落了个空,同时落空的还有另一个弓箭手斯托诺韦的弩箭,佣兵们发出愤怒的吼叫声,试图援助自己的同伴——但是来不及了,他们之间站得并不是那么紧密。
沙弥扬人干脆利落地向梅瓦吉西扔出手中的匕首——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将匕首握在手中!
大约只有成年人手掌长的匕首刺穿了梅瓦吉西的皮夹,不偏不倚地命中了他的胸口。弓箭手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把典型的沙弥扬人武器——它的刀柄上为了防滑而缠绕着鹿皮,颜色已经变得很深,这是主人经常使用并且保养它的证明——由胸口传来的疼痛阻止了梅瓦吉西的胡思乱想,黑暗逐渐降临,他在疼痛的间隙听到了清脆的铃响。
同一时间,阿斯加德的后裔扯起半身人立刻反身跑向木屋!
这个变故甚至让伊托格尔瞬间愣了愣,但立刻佣兵的首领反应了过来,但他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兄弟身上,而是脚下用力一蹬,借助这股巨大的冲力扑向了试图跑回木屋的加拉尔!
在他的手指触及男孩的衣角时,冷漠生硬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律令:震慑!”
伊托格尔在第一时间迅速收回了手指,但他的速度和法师的施法速度比起来仍显稍慢,这个五叶法术准确地命中了他,佣兵的首领不仅被迫放弃了自己将要到手的猎物,还感受到了极为罕见的痛苦——极端类似被关在正在敲打的铜钟,巨大的,不知何处而来的噪音和仿佛一下一下对准心脏的打击让的内脏立刻翻涌了起来,他在严重的摇晃并且重影的视野里看到一个高瘦的人影从忽然出现的空间门中迈出。
“米拉伊迪尔……”失败的苦涩和着被魔法击中后的痛苦来回折磨着这个男人的心脏,最后他怨恨地看着黑袍的幼星一步步朝他走来——他平稳地伸出右手对准了自己。
“烈火——”
一把闪着幽蓝光泽的匕首带着风声猛地出现在了法师的背后!
所有这一切几乎都在同时发生——梅瓦吉西的死亡,法师的突然出现和伊托格尔的失败,甚至还没让佣兵们回过神,盗贼终于选择在最好的时机出手——几乎每个人,不论是佣兵还是伊维萨,或者是半身人和男孩,他们在心中发出欢呼或是哀叹——没人认为在如此接近的距离里,法师还能自盗贼手下逃脱。
奇迹也的确没有发生,奥尔德尼的匕首准确地刺中了法师的背部,没有被法师护甲阻止,也没有被肋骨卡住,匕首顺利地破开那层单薄的亚麻布料顺利深入到法师的身体中,奥尔德尼咯咯笑着顺便将匕首在体内搅了个来回。
他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武器——然而,上面却没有丝毫血迹。
盗贼脸色大变——他猛地矮身下蹲试图逃走,却发现自己似乎被一罐粘稠的胶水沾住了,甚至连手都无法抬起——“你干了什么!”恐慌的瑟吉欧人的声音尖厉而凄惶,“萨苏斯啊!你这个该死的奥玛斯!你干了什么!”
法师咳嗽了两声——听起来虚弱并且疲惫,不过没人敢于轻视他,“我的老师在几年前自创的新法术——他认为那些拥有过于灵活的手脚的人们需要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做合适的举动,别担心,这个法术只有大约三个卡比的有效时间。”夏仲再度发出两声短促的咳嗽,“在那之前你可以体验数十次死神的车架。”
幸存的佣兵——两个剑手和仅存的弓箭手迟疑地停下了动作,但昆斯却挥舞着链枷怒吼着向法师扑了过来——并没有再度劳动到法师自己,伊维萨干脆利落地用直刀阻拦了蛮族的进攻,并且很快将他踹翻在地。不知道巡林队的首领干了什么,昆斯愤怒地大叫,却无法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身体在不停挣扎,但手脚却一动不动。
“如果你们现在投降,”伊维萨喘着粗气——他也并不轻松,制服昆斯并非毫无代价,男人的左臂软软地搭在身侧,伊维萨猜想骨头也许断了,“我保证你们能够活着离开苏伦森林。”
剩下的三个人犹豫不决地互视着,剑手奥尔杜似乎第一个做出了选择,他握剑的手做出了一个丢弃的动作——
“克莱斯科的哭嚎锁链——”僵硬,就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人所发出的声音在这片紧张的并且感受和面临死亡的空地上空响起,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一道代表着不祥的暗红色锁链自夏仲的脚下凭空出现,并且在瞬间将法师牢牢地缠绕住!
佣兵消失已久的六叶法师阿伯丁终于出现,他和夏仲一样从忽然出现的空间门中迈步而出。躺在地上依然无法动弹的伊托格尔忽然再度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抱歉。”阿伯丁轻描淡写地道歉,“我以为你们自己能收拾这个场面——不过看来我对你们的估计或许有些太高。”
“……我以为米拉伊迪尔被关在星塔里——毕竟每个人都看到了之前他的样子。”伊托格尔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我可真没料到原来幼星这么擅长演戏,或者说这是萨贝尔人的专长?”
阿伯丁挑了挑眉毛,“他是萨贝尔人?是幼星?”他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对手——之前在祭祀之地的遭遇不算,他们根本没能看到对方的样子——而现在,这个看起来异常年轻并且天赋卓绝的法师成为了自己的猎物——这让法师的心情好得无以复加。
“不过,”阿伯丁盯着夏仲说道:“他使用的是塞普西雅的法术而非星力——他真的是个未成年的幼星吗?”
夏仲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沸腾起来,心脏被一只火焰的巨手牢牢捏在手中死死攥住,所有的神经都已经麻木,疼痛哪怕到达大脑也无法刺激身体做出任何反应。识海内翻腾起来——七叶法师再度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
“也许我应该把他带回我的法师塔——这是绝好的实验材料。”阿伯丁兴致勃勃地说道,对这个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可言的法师来说这可真是一种新鲜的体验,当然,这种志得意满的感觉绝不坏。
伊维萨被佣兵们扔在了那里,男孩和半身人脸色苍白,他们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猎物和猎手的立场再度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歌剧
(第一幕)
博卡拉剧院里已经有客人陆续落座。
这是波尔加斯城——也就是人们口中冷风城中最大,也是最古老之一的剧院,无数剧团试图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他们排演新的剧目,争夺最为优秀的剧作家,作曲家,演奏家,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歌手。
“两个纪年之前它就出现了。”半身人笑眯眯地为法师做着解释,“不过当时它只有三十个座位,只有乡村剧团才愿意在这里上演剧目,当然,最新的歌剧从来轮不到他们,他们也只请得起三流的学徒什么的当演员。”
“不过一切在那位格雷尔小姐出现之后就全部改变了。”
夏仲的表情有了一个微妙的改变,“格雷尔?”他的语调耐人寻味,“我以为那是个男人的名字。”
古德姆扭头看了法师一眼——夏仲甚至感到了轻微的冒犯,商人的眼神非常类似平时他看古德姆的,不过很快半身人就注意到了法师的不悦,他立刻换上了笑容:“噢,您对这些从不感兴趣。”他自顾自地点点头,“那的确是位先生——不过我们仍然坚持称呼他:格雷尔小姐。”
“好吧,所以他做了什么?”夏仲敷衍地点头,同时不耐烦地不停拒绝掉来自散布在观众席里侏儒的推荐——他们的头顶上顶着一个巨大的铁盘子,里面放着淡啤酒,肉干,小饼干和薯片什么的。
“他演绎了有史以来最为出色的——女性角色,薇薇·维尔小姐。”
沙弥扬人贝纳德看上去兴致高昂——至少比她的幼星有兴致得多。“似乎今天的剧目就是《薇薇·维尔小姐》。”她拿手指点点那张剧目单——材质似乎是劣质的羊皮纸,“也许我们能听听看有什么出色的地方。”
“那位格雷尔小姐已经死去至少五百年。”法师冷淡地过分——当然,能够理解,他从来不喜欢此类场合,“我想奥斯法已经不会让他再回到凡人世界中来。”
不过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半身人回答了,剧院内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观众席很快安静下来,装饰着金铃草和藤蔓的红色幕布徐徐拉起,露出了里面的摆设——曲三脚圆桌和两把木椅,除此之外就没有多余的东西。
一个幽怨的声音飘了出来:“唉,我典当了最后的项链,最后的头花和最后的胸针,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
观众席的上空立刻滚过一阵嗡嗡的浪潮。
“男人若供养不起女人的项链和戒指,头花和胸针,那就应该让他的女人自由!”这个声音继续说道,充满了矫揉造作和令人恶心的风流劲儿——至少成功地恶心到了法师。
“真正的爱情哪里需要项链和戒指?只有宴会才会记起深藏在妆匣中的头花和胸针。”另一个声音悠悠地飘了起来,“真心的铜戒指,也不比独守漫漫长夜中的金指环来得逊色。”
哪怕是夏仲也不得不说,他被这个目前只有一句话的声音给吸引住了。
两个身着长裙的女性终于一前一后地从后台走了出来,她们的手中不停摇晃着小巧的羽扇,将精妙的妆容藏在了扇子的后面。
“你没有遇上个好人儿,”其中一位女性开口道,“他是你的心肝,是你的骨血,是你的眼珠;他扯着你的肺,扯着你的胃——噢,他让你颠三倒四,让你为他疯狂——那就是个好人儿啊!”
法师低声嘀咕:“也许是个疯子?”——他成功地换来了半身人狠狠的一瞥——这不仅让夏仲了解到商人对戏剧的热情,也终于让他稍微收敛了一下几乎化为实质的不耐烦。
第二位女性说:“我可说不上来罢!凯特,难道你遇到了你的好人儿?”她稍微抬起了下巴,夏仲注意到演员微微侧了侧头——百无聊赖的法师终于打算将注意力稍微集中到演员的身上去。
“我枉活了二十年罢!子爵玫瑰一般娇艳的女人,却拥有一个脑满肠肥的丈夫——这世上多不圆满,但我可怜至此,每天都要埋怨亚当弥多克的绝情——我拥有所有女人都羡慕的东西,却得羡慕那些一无所有的女人,只因她们有个好丈夫!”凯特唱道,她的确唱得好极了:“一个丈夫,不是啤酒桶的肚子,不是半秃的脑袋——我只要那样一个丈夫!”
观众中间发出一阵轰然的笑声。
第二位女士挺直了脊背,她的声音比凯特更高,但却丝毫没有高音中容易出现的嘶哑,依旧圆润并且柔和:“可你也不会忘记项链和戒指,更不会忘了柜中的头花和胸针!我的姐妹,你无法忘记椴树的光泽,又奢望着爱情的温暖——阳光虽然是金色,但黄金亦是如此,你得做出选择。”
法师不得不承认,哪怕是他也无法挑剔这个声音的任何一个部分——漂亮的高音部分展现了说话者的年轻和天真,稍低一些的中音巧妙地修饰了高音尖锐的部分,就像一把锋利的长剑被套进了剑鞘,而徐徐展开的低音则是恋人在你耳边甜蜜的低语,缠绵入骨,令人难以忘怀。
夏仲立刻猜到了这位演员扮演了哪个角色——“薇薇·维尔小姐。”
同时也是《薇薇·维尔小姐》的女主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