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偏向虎山行
今天,太尉童贯的心情颇为跌宕,与两位钦差的初次会面,棋便下得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藏杀机。
官家这几年倦于朝政,享乐喜功之心日甚。但是,对执掌重兵的朝臣依旧是有所提防和掣肘。
或许是为了汲取绵亘几朝旷日持久的党争教训,官家不再重用那些道德第一政治正确的王安石式理想主义者,而是将一些忠诚可靠更看重眼前利益的官员放在了重要岗位上。
官员们都成了现实主义者,心中没了道德文章,膨胀起来的就都是功名利禄。物质予夺远比精神存废来得更简单,官家自然便成了真正的主宰。
当眼中没有理想只有利益的官员聚在一起的时候,矛盾也就来了,功名利禄毕竟是有限的,官员们就得彼此争宠和相互倾扎,这也正是官家最喜闻乐见的。
太尉童贯对此心知肚明,洞若观火。既然官家成了主宰,那官家如何摆布都得心甘情愿地痛并快乐着。
宰相去留都在许与不许之间,蔡京蔡大人已是三起三落,敲打敲打他这个手握重兵盘踞西北的知枢密院,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太尉童贯堵堵心窝窝火,官家那里才会舒心放心。
但是,对官家愈是忠诚,对同僚就要愈是小心。太尉童贯虽然出身低微,但却是心比天高,他更看重的是自己作为一个宦官,到底能达到人生怎样的高度,他要建功立业,他要名垂青史,谁也别想阻拦他,钦差大臣也不行。
在骨子里,太尉童贯看不起那些只认金钱而没有理想的人。钦差高俅虽然是个武官,但是毫无远大抱负,躲在东京城里,锦衣玉食,耀武扬威,偶尔陪着官家玩玩蹴鞠,便是最快乐的日子,也就仅此而已。
刘仲武这次也是煞费苦心,不惜血本,在高俅身上银子自然是没少使。太尉童贯对高俅的心思也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那就是息事宁人早些回东京交差。
最难对付的还是皇城司副使梁泰,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宦官队伍里的另一座高峰粱师成,论起与官家的亲密,朝中估计没人能和粱师成相提并论,童贯也不行。
官家的皇子们也非等闲,倾扎暗斗得厉害。梁师成与郓王亲近这也是朝野尽知之事,而郓王虽不是太子,但却是官家最喜欢的亲王。官家春秋正盛,将来如何有谁又能预知呢?
梁泰虽是宦官队伍里的晚辈,但是为人处世却是老道得紧,在太子、亲王和朝臣之间,都能左右逢源,这让太尉童贯格外高看一眼。
太尉童贯也一直揣度着梁泰此来西北的目的,恐怕绝非圣旨里说得那般简单,官家定然是听闻了什么,定然还有什么别的交代
果然不出所料,当太尉童贯提出要将钦差行辕迁往兰州中军时,梁泰突然提出,说他奉了圣旨还要出使西夏,在西北余下的事情就只好由殿帅高俅代劳了。
令太尉童贯有些意外的是,梁泰提出,自己对西夏诸事不甚了了,看西军能否派一名得力之人随行。
太尉童贯本就对梁泰突然冒出来的此行颇为好奇,自然是求之不得,便满口应允下来。
可是,回到帅府里,太尉童贯又有些犯难,应该派谁跟着梁泰去西夏呢?
“元甲啊,你随本帅也有些时日了,这一向甚是辛苦你了!”太尉童贯笑眯眯地看着陆元甲,颇有些感触地说道。
“太尉折煞末将了,末将只是尽心办差罢了,何言辛苦。”陆元甲有些受宠若惊,忙拱手道。
太尉童贯极少婆婆妈妈的论及感情,对下属也很少有慰勉之词。陆元甲一直觉得他就像西军中的百兽之王,留给众人的只有坚硬而倔强的背影,没有人能看到他的欢笑,当然,也看不见他的悲伤。
“近来这几件差事都还办的不错,本帅甚为满意。你差人送来的那柄剑,本帅也试过了,甚好。不想老夫多年梦寐之事,竟能在你手中得以实现,都作院能制出如此利刃,我心甚慰,甚慰啊!”
太尉童贯从身侧抓起那把绿灵,手在剑鞘上轻轻摩挲着,又道:“自古宝剑送英雄,留在老夫这里倒是荒废了,这把剑还是你拿去使罢……”
“多谢太尉!”一阵暖流袭过陆元甲周身,声音都有些颤抖。
刘锜拿走了黑煞,陆元甲本也想把绿灵留下,又觉得若是被人传出去有些不妥,便差人送给了太尉童贯。
太尉童贯站起身,转过书案,在陆元甲面前来回踱了两趟,又在书案前站住。
“本帅已将机宜房的事情奏报了朝廷,想着西北战事一了,便在枢密院设立专司。机宜无小事,你还是要多费些心思在上面。便说这刺客之事,眼见西夏的黑水堂如此嚣张,西军却束手无策,疲于应对,可见差距着实是不小啊!”
“都是末将办事不力,请太尉责罚。”
太尉童贯摆摆手,豁然一笑,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本帅又哪里会怪罪与你呢?!将来枢密院若是设了专司,老夫还得仰仗你多多操持才是啊!”
太尉童贯用手掌轻轻拍了拍陆元甲的肩头,意味深长地冲着陆元甲点了点头。
陆元甲心里也是一阵激动,要是真如太尉童贯所说,机宜房将来还真是有可能成为如军统般的机构。
正心意翻腾之间,忽又想起了正事,忙从怀中翻出铁匣机件。
“太尉,适才收到机宜房从兰州传来的机件,其中有关西夏静塞军司一节,请太尉过目。”
太尉童贯接过铁匣,仔细看了起来。
先是面色凝重,转而又豁然开朗,太尉童贯又在屋中踱了两趟,才说道:“本帅也正要找你说及此事。”
“太尉早就知道?”陆元甲有些不解。
太尉童贯笑了笑,却问道:“你见过粱大人了吧?”
正说着机件的事情,陆元甲不知太尉童贯为何突然提到了梁泰,又不便说出梁泰单独找自己一节,就只好含糊地点了点头。
“粱大人不日就要出使西夏,估计党项人也已得到了朝廷的消息。静塞军司的异动应是与此有关。”太尉童贯目光炯炯,笃定地说道。
“出使西夏?”陆元甲有些错愕。
“不错,粱大人还希望西军能有一人随行。本帅思虑再三,想派你前往,你意下如何啊?”
出使西夏?和皇城司副使梁泰?
陆元甲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使,一时瞠目结舌,愣在了那里。
“党项人与刺杀钦差之事脱不了干系,在事情还未彻查清楚之前,粱大人此时出使西夏怕是……”陆元甲忧心忡忡地说道。
“怎么?担心出事?粱大人是奉旨而行,既便是有些凶险,又焉能半途而废?”太尉童贯左脸皮又抽动了两下,神色沉郁地说道。
陆元甲只好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梁泰是不是半途而废与他并没关系,陆元甲只是想把刺杀钦差的事情查下去,他隐隐觉得这里面玄机重重。
见陆元甲不再作声,太尉童贯的脸色也就缓和了下来,说道:“老夫虽然也在皇城司办过差,但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早也是物是人非了。皇城司一向诡秘,此番西来,行事更是多有蹊跷,老夫料想其中必有曲折。让你随着,一来可以帮些忙,二来也是把握些情况。毕竟,他们都是过路的神仙,这西北战场的尺寸之功都还得靠西军一刀一枪地去拼杀。”
太尉童贯说得再清楚不过了,陆元甲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以老夫看,皇城司将来和机宜房也是少不了争端,你借此机会也可以多多了解一下他们的手段,来日方长,有备无患。”
太尉童贯幽幽地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