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家中有公卿
初秋的早晨,凉爽宜人,院中的石榴树也已是硕果累累,密密扎扎的石榴坠得树枝都垂下了头,在乍起的秋风里缓缓摇曳。
陆元甲静静立于石榴树旁,闭目沉心,吐纳着天地之气。猛然,身形骤起,步移身摇,拳掌齐出,转瞬间,便物我两忘,似已融入了天地之间。
院门被轻轻推开,陆鼎章穿着一身练功的短衫长裤走了进来,随手带好院门,立在门廊之下,静静地望着拳影中的陆元甲。
陆鼎章本是功夫上的行家,看了半晌,却也参不透陆元甲所练功夫的路数。
习武之人最好新奇的功夫,陆鼎章一时兴起,竟比照着陆元甲的一招一式,亦步亦趋地练了起来。
陆鼎章内力深沉,一旦练起来就非同反响,拳脚过处虎虎生风。
刚才有人推门进院,陆元甲便已然察觉,以为又是陆彩衣便也就没有理会,还是自顾自地练拳。又过了一阵子,就觉得有拳脚生风,虽然陆彩衣也曾在这里和自己一道练过拳,但是眼下这般力道却绝非陆彩衣的身手可比。
陆元甲一招乾坤挪移手,身形便转向了院门处,却见一位白衫白须的老者正也在那里拳脚起落,正是义父陆鼎章。
陆元甲连忙收了套路,正欲过去见礼,却见陆鼎章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练下去。陆元甲只好微笑点头,稳了心思,继续练起拳来。
又练了半晌,陆元甲这才彻底收住了身形,向陆鼎章走了过去。
“元甲,你练的这是什么拳啊?”陆鼎章依旧摆弄着架势,问道。
“义父,元甲练的是太极拳。”
陆元甲虽然知道太极拳始创于明初,也就是当世二百余年之后的事情,宋朝的武人对太极拳怕是闻所未闻,只是不想欺瞒陆鼎章,便还是如实作答。
“太极拳?虽有些稀奇,不过倒还算贴切……”陆鼎章若有所思地比划着方才的招式,喃喃地说道。
这个元甲越来越让陆鼎章看不懂了,之前拿着一把怪模怪样的兵器,现在又练起自己见都没见过的拳脚,还唤作什么太极拳,当真是好响亮的名头!
少顷,陆鼎章才算收住了拳脚,笑着问道:“老夫也随你练了一阵子,感觉气息流转刚柔兼蓄,与一般拳脚还真是有所相同,不知你愿不愿意传授给义父一招半式啊?”
“义父太客气了,元甲还要请义父多多指点才是!”陆元甲答道。
“那好,从明日起,不,就从今日起吧,老夫便算拜元甲为师了!”陆鼎章兴致很高,朗声笑道。
“义父当真是折煞元甲了!”陆元甲被陆鼎章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父子俩又说了一阵子功夫上的事,看时辰也不早,陆鼎章便要告辞离去。
刚走到院门,陆鼎章又停住了脚步。
“光顾着谈论功夫了,差点将正事忘了。今晚,彩衣的姐姐姐夫回来,一直说让你们见见,可总是没得机会。彩衣的姐夫在朝中为官,对朝廷的事情知道的也多,或许对你的将来也有些益处。”陆鼎章说道。
“元甲知道了!”陆元甲答道。
晚上,又是一场花厅夜宴。
陆元甲是第一回见到陆彩衣的姐姐和姐夫
姐姐虽较陆彩衣年长不少,但保养得很好,温婉娴静,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豪门贵妇的味道,处处都看得出老夫人的言传身教,母女二人就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姐夫姓张名克公,身材虽如陆元甲一般高大,也还算魁梧,脸上气色却不佳,发中已现银丝,看来当真是为官不易。张克公面若止水,话语不多,但周身都是遮掩不住的官威,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由于已经是陆鼎章的义子,陆元甲也就不顾及其它,跟着陆彩衣,姐姐、姐夫唤得亲热,他也打心底里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
陆彩衣一直缠着姐姐姐夫,向他们绘声绘色地讲述陆元甲的英雄事迹。张克公认真地听着,偶尔还向陆元甲丢过来一两个微笑赞许的眼神。
陆元甲颇有些受宠若惊,姐夫那可是经常能见到皇帝的大官。想着眼前的张克公顶着乌纱,穿着官服,朝见天子的样子,陆元甲一时竟恍惚觉得自己和皇帝之间也就隔着一个姐夫而已。
“元甲以后打算做些什么?”
待陆彩衣讲罢,张克公便微笑着问道。
陆元甲正徜徉在自己的想象之中,一时竟没能接上姐夫的问话.
陆鼎章以为陆元甲是不好意思开口,便插话道:“克公,元甲身上功夫不错,他有从军的心思,你也帮着出出主意。”
“哎哟,又从什么军啊,你们父女为朝廷忙活着漕运,整日里也不着家,好不容易有了没什么官差的元甲,如何又要让他往里边钻……”老夫人却埋怨道。
“娘,元甲要为国效力那是好事,你要支持才对啊!”陆彩衣摇着老夫人的胳膊说道。
张克公听了陆鼎章的话,又看了看陆元甲满是期待的眼神。
“元甲果有此意?”张克公问道。
陆元甲重重地点了点头。
“元甲都会些什么功夫啊?”张克公又问道。
“元甲,就把你早上的那套拳再打上一遭!”陆鼎章插话道。
陆元甲有些不好意思,陆彩衣却眉飞色舞地鼓起掌来。
“快点吧,元甲,让姐姐姐夫也见识一下!”
陆元甲只好站起身形,来到花厅里的空地之上,将长衫的下摆掖入腰间的大带,立定身形,向席中诸人抱拳当胸,道:“元甲献丑了!”
陆元甲立身中正,旋即便展开身形,轻舒臂膀,腰转乾坤,脚踏太极,凝重之处如巨船泛江,轻盈之处如雁过流云。
待将一套二十四式太极拳打罢,陆元甲气色如常,颔首抱拳施礼。
“好!”陆鼎章率先叫起好来,“老夫早上刚刚领教过这套拳脚,也已经拜元甲为师了!”陆鼎章笑着说道。
“真的啊?!爹!”陆彩衣惊问道。
张克公捻着须髯也是不住点头,沉声说道:“我虽不通功夫,不过拳脚倒是也见过不少,不知元甲这套拳脚如何称呼啊?”
“此拳乃是太极拳。”陆元甲答道。
“太极拳?好名字!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我看你这拳路动中有静,柔中带刚,身随气动,起承转合,顺势而为,倒真是深得太极的精妙啊!不错!”张克公赞道。
待陆元甲回到席中坐定,张克公又道:“身怀文武艺,自当报国家。京中的禁军已多年少临战端,武力废弛,作风浮夸,实是难堪大用。禁军诸军中,以西军为最强,逢此西北边衅又起,立军功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些。只是,铁血疆场,生死亦是无常。”
听张克公说起疆场生死,在座诸人不禁都有些愕然,在太平繁华的东京城,又有几人见到过真正的刀光剑影。雍熙三年,太宗官家御驾亲征,提兵二十万北伐辽国,可那已经是一百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陆彩衣也好像没了主意,看着陆鼎章,又望了望陆元甲。
一直没说话的老夫人,咳嗽了两声,又将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顿了顿,沉声说道:“以老身看,若真要从军的话,那便在京里的禁军找份差事就好。老身不信这东京城里几十万禁军各个都是碌碌之辈?只要元甲自己用心使力,你们再多多帮衬些,又何愁没有建功立业之日?”
老夫人说得恳切入理,姐姐和陆彩衣都在一旁附和,陆鼎章也是不住点头。
张克公略一思忖,又道:“岳母说得在理,岳父大人与童太尉私交甚笃,可以去找一下太尉,看能否留在他的帐前听用。如此既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又不至于身陷刀兵之中。”
陆鼎章听罢,大手一拍桌案,喜道:“此主意甚好,那便如此定下了,老夫明日正好要去太尉府上,便一并说说看!”
花厅夜宴散去,陆元甲和陆彩衣把姐姐姐夫送至府门外。
临别之时,张克公拍了拍陆元甲的肩头,道:“自问阅人不少,看元甲你豪气凛然,前程不可限量,以后当要好自为之才是!”
送走他们的轿子,陆元甲和陆彩衣双双往府中走,陆元甲忍不住问道:“彩衣,姐夫现官居何职?”
陆彩衣叹了口气,道:“姐夫刚直得紧,前些年任御史中丞,参劾过两任宰相,其中一位便是蔡京。蔡京后又起复为相,如今仍是首辅,处处徇私报复,好在官家还算圣明,为姐夫做了主,现在吏部任尚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