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粱大人明察秋毫
一夜春夜过后,昨日还稍显干枯的枝条,竟然萌发出了隐隐的绿意,兴庆府迎来了万物勃发的春天。
久别甘露的泥土,被春雨滋润后特有的芬芳,氤氲在空气之中,比花香还要迷人。
陆元甲练罢拳,收住势,吐纳着新鲜的空气,心神也有些沉醉。
“陆大人,这早功可是从不懈怠啊!”梁泰尖厉的语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粱大人,下官不过活动一下筋骨,哪里称得上早功……”陆元甲忙施礼道。
到了西北以后,梁泰的身形日渐消瘦,西北干冷跋扈的空气似乎已经风干了在风和日暖的东京积存下的丰腴。
“昨日的烟火可还看得过?”那双细目也不似以前总是分不清是闭是睁了。
东京城的烟火逢节必有,肯定远比兴庆府临时拼凑的架子烟火要辉煌盛大得多,见惯了大场面的梁泰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胡乱看看倒是可以,只是场面小了些。”陆元甲答道。
“昨日濮王过来坐了片刻,说大辽的使臣也在兴庆府,昨晚在烟火场中可曾遇见?”
“昨日倒是遇到了李焕,未听他提及有辽使到场。”陆元甲回答得滴水不漏。
梁泰缓步踱到一株刚刚萌出些星星点点新绿的石榴树下,伸手轻抚着微风中摇曳的枝条,轻声吟道:愁思看春不当春,只愿明春倍还人。
虽不知是信手拈来,还是偶感所作,陆元甲能觉察到梁泰语气中的些许无奈。
“待明日见过西夏皇帝,我们便可返程。在镇戎军休整上两日,大人即可启程回汴梁了。算来前后也就在月余之间,那时,东京也应是春意正盛之际。”陆元甲极少见梁泰真情流露,也不知他是动了那种心思,只能是口不择言地安慰道。
梁泰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元甲,脸上却是阴晴不定。
“刚才说到何处了?”梁泰问道。
“嗯……说到了辽使。”陆元甲答道。
“对,是说到辽使。到兴庆府的辽使也非是别人,乃是经常往返宋辽之间的耶律大石。去岁,本官也曾在东京见过他。”
“原来是他,下官也曾在东京见过……”
自从听梁泰说起辽使,陆元甲就思忖着如何将自己与耶律大石的关系说给梁泰。在神通广大的皇城司眼皮底下佯作不知情,恐怕是要自讨苦吃的。
“哦?你是在何处见到的?”
陆元甲的话果然是引起了梁泰的注意,他知道,那时陆元甲不过是太尉府里的一名侍卫,按说是不会有机会见到耶律大石的。
“说来也是凑巧,下官在街上闲逛,恰巧遇到耶律大石一行人的骆驼不知何故突然惊了。当时街上行人如织,下官怕酿成伤亡,这才出手拦住了骆驼。阴差阳错,便结识了耶律大石。”
“原来如此,那你算是对耶律大石有恩才是。否则,真是要出了死伤,耶律大石怕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有恩倒也谈不上,只不过是帮个忙而已。不过,耶律大石为人倒也是厚道,说了不少谢忱的话,还一再邀请下官去都亭驿做客。”
“施恩于人,不发于言;受恩于人,不忘于心。陆大人与耶律大石倒应是有缘之人啊!”
对于梁泰脑筋和言语的犀利,陆元甲早有领教,饶是自己避实就虚,梁泰还是能点出要害。
言多必有失,陆元甲暗自懊悔刚才有些得意忘形,狗尾续貂,没有见好就收。
眼下,梁泰的话,陆元甲是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态度的。
“耶律大石毕竟是外邦人士,下官那时已然是太尉府的侍卫,虽是卑微,但毕竟已然入了军籍,自然也就不便多与耶律大石往来,哪里还会有粱大人所说的缘分。”
梁泰没有搭话,低着头,围着石榴树又慢悠悠地踱了两圈之后,这才又在陆元甲面前停住了脚步。
专注地看了一眼陆元甲,梁泰沉声说道:“本官也是好奇辽使此番来兴庆府的意图,既然陆大人与耶律大石也是相识,倒是不妨试着从侧面打探一些情况。”
“下官明白。”
梁泰的问话虚实难测,机关丛生。以简驭繁,或许才是最保险的方法。
似乎也是没料到陆元甲回答得如此干脆,梁泰依旧是专注地看着陆元甲,一时竟没了下文。
一句下官明白,听起来斩钉截铁,实际上却是模棱两可。谁知道是明白了大人的意思了呢,还是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去做。
梁泰下一个瞬间便又恢复了弥勒佛一般的慈祥,笑眯眯地看着陆元甲。
陆元甲暗自长吁了一口气,每次与梁泰交谈都觉得像是打了一场仗一般。
“陆大人,可还记得那晚在镇戎军城本官曾找你到行辕问话么?”梁泰再度开腔,陆元甲刚刚松弛下的神经又再次绷紧。
“记得。”陆元甲的回答依旧简短。
“只可惜,因为顾大放受伤,本官的话也才说了一半而已……”
陆元甲没有插话,而是静静等待着梁泰继续把剩下的一半话说完。
“说来也是阴差阳错,本官那日要问你的话也与顾大放有些关联。”梁泰语焉不详地说着,“陆大人,如今可知晓顾大放因何为人所刺么?”
自从,那日夏宣德提起皇城司开始怀疑梁可师之后,陆元甲就知道这个话题迟早会摆在自己面前。
今天,终于来了,而且,还是由梁泰直接提起。
“下官鲁钝,请大人明示。”陆元甲不动声色地答道。
梁泰脸上的笑容骤然隐去,眼中阴鸷之气顿生,声音低沉而冰冷地说道:“陆大人,你那日讲给秦公公的话,本官也已经替你把事情办妥了了。此二人既然走了第一步,也就莫要想回头了。只是,如何才能为我所用,尚需久久为功,操切不得。本官即便离开西北,也会给你留下个帮手。只是,还请陆大人以后在本官面前能知无不言才好。”
陆元甲的心先是“咯噔”一下,紧接着便乱作了一团。方才,练功时出的汗,本已经收得差不多了,此刻,又全都冒了出来,后背一阵燥热难耐。
如此直截了当地把自己过往自以为得意的算计逐一点破,看似浮光掠影,实则是秋毫洞察。陆元甲一时尴尬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答。
“你虽不是本司的人,但本官倒是无那些泾渭分明的门阀之见。皇城司也好,机宜房也罢,在此等职事中,想为朝廷做事,又能把事情做好的人,毕竟不多……”梁泰语气又和缓下来,脸上的厉色也减去了不少。
“多谢粱大人体察!”除了谢忱,陆元甲似也无话可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