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华盖云集镇戎军
人总是如此,当有新的不测之事发生,才知道以前耿耿于怀的事情都是风轻云淡得不值一提。
钦差遇刺还没理出个头绪,刺客竟然又堂而皇之地从容进出镇戎军城,还伤了机宜房的人。屋漏偏逢连夜雨,搞得秦帅刘仲武心烦气躁,坐卧不宁。
前几日一直纠结在心中的臧底河城之败,现在都懒得去想,甚至有些懊悔还不如当初就把臧底河城的事了结了,像当年的宣威之败一样,该如何便如何,也宁愿不发生后面这些棘手的麻烦事。
一大早,刘仲武便强打精神,安排刘锡和刘锜各带一路马军出了镇戎军,命他们将从兰州到临近镇戎军的驿道周边彻底封锁起来,密布哨卡,以防不测。
刘仲武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太尉童贯也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他这个经略使还能不能继续干下去。
送走了两个儿子,刘仲武又部署兵马,城里城外仔细布防,忐忑不安地恭候着太尉童贯的到来。
陆元甲和王奎轮班在顾大放床前守了一夜,王奎也把当着众人不便讲的一些细节报告了陆元甲。
原来,器物相击不仅确有其事,而且,王奎还拿到了证物,一块从屋顶上飞下来的瓦片。
王奎说,如果不是凌空飞来的瓦片击中那支力道劲猛的大箭,估计顾大放早就已经没了性命。
那晚,王奎率领房卒攀上屋顶,虽未寻到刺客的踪迹,却发现了屋顶上的两处坏瓦,其中一处还少了一块瓦片。
坏瓦的所在应该就是刺客和掷瓦片之人最后立足之处,因都要集中发力,才不小心踏碎了脚下的瓦片。
似乎与刺杀钦差的现场如出一辙,刺客虽然凶悍了得,但还是有黄雀在其后。
不过,最让陆元甲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顾大放又如何成了刺客的目标。
望着昏暗摇曳烛光下顾大放苍白的面颊,陆元甲心中一动,此时顾大放的仪容与当初受重伤被自己救下的梁可师竟然是如此的神似。
熬到了天亮,见顾大放一夜沉睡不醒,陆元甲不免有些担心。好在秦公公如约而来,查看了顾大放的境况,又留下了些丹药,叮嘱陆元甲务必按时服下,这回是每两个时辰服一颗。
料理完顾大放的事情,陆元甲便出了城,纵马弛上了通往兰州的驿道。他得按照此前的命令,赶在胜捷军进入镇戎军城之前,到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向太尉童贯详细禀报一番。
大宋军中两位最具权势的长官,还有万人敬畏的皇城司当权人物,小小的镇戎军城一时间是群贤毕至,华盖云集,恐怕在西北各路也没哪个州府有过如此的荣光。
钦差行辕东院的大堂一派肃穆,峨冠博带的文官,盔明甲亮的武将,密密扎扎地站了一屋子。
刚刚宣读完圣旨的殿帅高俅,笑眯眯地把圣旨轻轻交到跪在地上的太尉童贯高高举起的双手上。
“太尉快快平身吧。”高俅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搀起了太尉童贯。
太尉童贯恭恭敬敬地把圣旨供在大堂东侧临时搭设的一处香案之上,躬身拜了三拜,这才转回身,与高俅和梁泰寒暄落座。
高俅是正印钦差,自然是居中而坐,梁泰和太尉童贯左右相陪,刘仲武在太尉童贯的下首坐了。
高俅呷了一口茶,冲着太尉童贯和梁泰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官家对西北战事甚为关心,对西军将士与太尉的劳苦也是甚为挂怀。此番,本官和粱大人奉旨到西北来,主要也是替官家慰劳西军将士。当然,官家也还有些事情放心不下,让本官和粱大人也一路看看,方才圣旨里上也都说了。本官和粱大人恐怕少不了还要叨扰太尉一段时日。”
“殿帅这是哪里话来,殿帅和粱大人奉旨到西北来,一路劳苦,我西军将士自是感恩不尽,何言叨扰二字。只是军中粗鄙,还望二位钦差大人莫要怪罪才是。”太尉童贯拱手道。
“太尉客气了,本官也算是军旅之人,军中的清苦也是知道一些,不过也算不得什么的……”高俅打着哈哈道。
“太尉,清苦自是好应付,只是这三番两次的刺客,让本使有些心惊肉跳……”
虽然说话的时候,梁泰白净面皮上堆着笑纹,但太尉童贯的脸色还是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见太尉童贯面露不悦,高俅微微一笑,缓声道:“是不是刺客也还不好说,西北处于战时,偶见刀兵倒也不足为奇,太尉定是会彻查清楚的。”
话说到这儿,太尉童贯也不好再闪躲了,沉声说道:“二位大人,本帅早也安排人手详为彻查,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此事应当是党项人所为。”
“哦?太尉如此神速便有了掌握?那凶手可曾捕获?”
这几日,高俅看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其实,也是暗中忙活。
昨天和今天一早,请梁泰两次过到东院,询问了些皇城司所掌握的情况。他也找过刘仲武几次,侧面了解了一些情况。
“凶手也已有了线索,正在缉捕中。”太尉童贯语气肯定地说。
“哦?”这回轮到梁泰惊讶了,问道:“太尉是说知道了凶手的行踪?”
“不错,只是事关机密,容本帅暂不能相告。”太尉童贯沉声道。
梁泰的细眼慢慢睁了起来,只是收敛了阴骘之气,细细打量着眼前有些日子不见的太尉童贯。
对于这位同为内侍的前辈,梁泰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自愧弗如有之,惺惺相惜有之,腹诽心谤亦有之。太尉童贯已经将宦官这个几乎和皇帝一样悠久的差事,做到了几乎前无古人的境地。
前朝掌权的宦官并不在少数,但多是隐藏在庙堂的阴暗角落,利用与皇帝的特殊关系,或是结党营私,或是擅权乱政,用的也多是些鬼蜮伎俩。而童贯却是以身残之躯,执掌一朝军权之牛耳,督师远征,纵横疆场,屡建奇勋,所得到的一切都还是真刀真枪换来的。
更为旷古烁今的是,童贯的黑面黑须、孔武有力,也完全颠覆了宦官的传统形象。梁泰也如诸多内侍同行一样,每次站在童贯面前,心中就会升起一股无名的惆怅。
“既然太尉胜券在握,本使就静候佳音了。”
在童贯面前,梁泰不再自称“咱家”,而是改作了“本使”。
“二位大人,恕本帅直言,自本帅西征以来,朝中便一直是暗流涌动,听闻有人说,本帅是擅起边衅,贪功冒进,祸乱朝廷,就连臧底河城的一次小败,也被人拿出来大做文章。还好官家圣明烛照,派二位钦差大人巡历西北,本帅恳请二位大人以所见所闻据实禀奏管家。”
太尉童贯说得不卑不亢正义凛然,坐在一旁的秦凤路经略使刘仲武听得都是心惊肉跳,又不禁暗自佩服,太尉童贯这是在投石问路,意欲转守为攻了。
下车伊始,初次照面,太尉童贯便直入主题,高俅也有些措手不及。
“哦,哦,哈哈……”高俅哑然失笑道:“太尉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太尉心在国家,功在社稷,朝中又有哪个不知,太尉千万莫要为此等庸言所扰啊。”
关于臧底河城的事情,高俅自然是心知肚明。虽然刘仲武没有正面承认,但是军中夸功诿过之事早已是屡见不鲜。其实,小败和大溃也无从严格界定,人至察则无徒,只要局面不是过于不可收拾,朝廷有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俅也还有自己的心思,西北既然已经开战,太尉童贯又是立功心切,又何必放着河水不洗船。如果太尉童贯有了麻烦,万一再被免了差事,堵西北这个窟窿的,恐怕很有可能就是他这个殿前都指挥使了。这是高俅决计所不愿意看到的。
不愿到西北,其实也并不是高俅畏战,而是眼下东京城里的波谲云诡,让他觉得诸事都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