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兵城昨天晚上又溜回了望月楼。

　　过了戌时，街上便开始宵禁，除了巡街的军卒，便几乎绝了人迹，整条街只有望月楼偶尔还有进出的客人。在韦州，能在望月楼里置办得起酒席的，都是非富即贵，这些人也自然是宵禁的例外。

　　李焕等众人是最后一拨离店的客人，送走喝得东倒西歪的李焕，望月楼的掌柜自以为事情办得妥帖，便高高兴兴回家歇息去了。

　　老尚借故留在了店里，郝兵城走时留下了话，说去去就回。老尚被今晚的场面吓得够呛，战战兢兢的，虽然有些懊悔后怕，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佯装生病的小尚见父亲到了半夜也没回家，便急急忙忙地跑到店里来寻，正好和安顿好陆元甲后赶来的郝兵城撞见。

　　“少爷，要是事情被主人家发现了，小的可就完了……”刚钻进伙房，小尚便抓住郝兵城的手，哆哆嗦嗦地说道。

　　“莫怕，我家大人今日见了晋王和濮王，王爷都对大宋信使礼敬有加，尔等是给大宋信使做事，黑水堂又敢将你们怎样？！”郝兵城信誓旦旦地说道。

　　“哼！如果真如少爷所说，那方才又怎么会使上迷香……”蜷缩在伙房角落里的老尚，晃着油腻腻的脑袋，不以为然地嘟哝道。

　　“老尚叔，这不过是有人使坏，想取笑作弄我家大人罢了，算不得什么的。更何况，我大宋数十万大军陈兵镇戎军，他们又胆敢怎样？”郝兵城说得更加振振有词。

　　“这回又来了这多宋军？比十年前来的还多么？”老尚半信半疑地问道。他记得当年宋军收复河湟时，会州城也是来了不计其数的人马。

　　“老尚叔，你在我们家那么些年，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郝兵城是信口开河之人么？”郝兵城嗔怪地说道。

　　“少爷，老尚不是那个意思……”老尚语气软了下来，想起郝家老爷，老尚低头不说话了。

　　郝兵城从怀里摸出一贯钱塞到小尚的手里，说道：“这些钱你且收好，买些自己喜欢的物事。”

　　“少爷……”小尚的手直往后缩，眼睛看着老尚。

　　老尚挺直身子，张嘴刚想说话，郝兵城朝他摆摆手，笑着说道：“老尚叔，莫急，这钱也不是白给的，我还有事要小尚哥儿帮忙……”

　　老尚一下子就泄了气，又蜷缩了回去，嘴里含混地嘟哝着。

　　小尚见老尚没再反对，便兴高采烈地把钱揣进了怀里。

　　郝兵城在伙房里逡巡半晌，也没找到趁手的东西。看见老尚扎在腰间的白布围裙，便让小尚过去解了下来。

　　从灶坑里翻出一截烧了一半的树枝，把白布围裙平铺在砧板上，郝兵城手握着树枝，略一思忖，便开始用碳黑在白布围裙上画了起来。

　　半炷香的功夫，白布围裙上的线条轮廓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张人脸的肖像。

　　这也算是郝氏的家学，祖上当年给李元昊画像的功夫，一丝不落地传到了郝兵城的手里。

　　围着白布围裙端详了半晌，唯一遗憾的就是老尚的白布围裙上油污多了些，否则，效果会更好。又修修补补了几下，郝兵城满意地点了先头。

　　“小尚哥儿，我要你帮忙办的事情就是在韦州中寻到此人，看看他是哪个宅门里的人，姓甚名谁。”郝兵城说道。

　　小尚凑到近前，啧啧赞叹道：“少爷，画得真好，真像……”

　　话刚说了一半，小尚就张大了嘴，愣怔了半晌，扭过脸，嗫嚅着说道：“爹，爹……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

　　老尚忙碌了一天，困乏得紧，实在是懒得理会郝兵城在那里写写画画的，正昏昏欲睡，听小尚叫得心急，忙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画的是何人啊？”老尚不耐烦地晃着脑袋，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白布围裙。

　　那上面是一位中年人的模样，脸面瘦削，颧骨突出，细眉如刀。

　　老尚眯着眼睛凑近了些，又细细看了半晌，手指着画中那位中年人眉心处的一个黑点，瞪大了眼睛看着郝兵城，迟疑着问道：“这是……”

　　郝兵城举起烧得乌黑的树枝，又在上面重重地戳了一下，说道“此乃一颗黑痣。”

　　老尚看了一眼小尚，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那就应该是他了。”

　　虽然酒喝得不少，但睡得还算好，陆元甲一大早便起来收拾行装马匹。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当日就能返回镇戎军城。

　　陆元甲正在院中侍弄马匹，见德咏一个人去而复返，就笑着问道：“少都统莫不是要送在下一程么？”

　　“陆大人果然是好算计，何止是一程，李大人还让在下送陆大人过了横山营！”德咏笑着说道，把手里的信递给了陆元甲。

　　陆元甲接过信，问道：“李大人不在？”

　　德咏也有些奇怪，按说李焕至少也得露一面才合适，不知为何偏偏让自己还有薛左江出面。只是当着陆元甲也不便说，便应付道：“李大人有要事要处理，稍待分堂的薛大人会与在下一道送陆大人。”

　　陆元甲心中暗笑，德咏倒是口无遮拦，所料不差，薛左江果然是静塞军司分堂的指挥。

　　“那就烦劳少都统方便之时代在下谢过李大人了，还有两位王爷了！”陆元甲说道。

　　“嘿嘿，陆大人若是往来的及时，就在兴庆府当面谢晋王吧！”德咏说道。

　　“怎么？晋王已经离开韦州去了兴庆府么？”陆元甲问道。

　　“不错，还有陆大人的故旧李和景也一道去了。在下也就不必再替你们周全了，在兴庆府怕是都能遇得上，那里总归要比韦州方便些。”德咏说道。

　　晋王如此匆忙去了兴庆府，还带着李和景，陆元甲不由心中一动。

　　“晋王特也的奔波劳苦了！”陆元甲故作感叹道。

　　“二王子要成婚了，王爷这是赶回去筹备喜事去了……”

　　晋王的二王子也算是打过交道，那就是古骨龙城侥幸逃脱的李毕都，陆元甲不由得感叹冤家路窄，但愿二王子不知道自己就是差点要了他性命之人。

　　又见德咏脸上流露出些许酸楚之色，便笑着揶揄道：“二王子成婚自然是喜事，少都统如何有些闷闷不乐的？”

　　德咏略显尴尬，躲闪着陆元甲的眼神，说道：“陆大人说笑了……”

　　“但不知是哪家的女子有这等福气？”

　　院外一阵脚步声响，薛左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院门口。

　　德咏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薛左江，朝陆元甲笑了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