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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匪夷所思的火灾

金枝宫婢 斜雨江南 12280 2024-11-18 17:18

  被质疑的帝王很有耐心地点头应道:“当然是认真的。”

  云素裳轻轻点头,惨然一笑:“我懂了。这么说,你从我母亲那里没有得到的,要在我这里找到吗?”

  皇帝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了。

  果然如此。云素裳冷笑一声:“老贼,我和我母亲一样瞧不起你!多年前你得不到我的母亲,现在你一样得不到我!你杀了我父母又如何?你做了皇帝又如何?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弑主篡位的乱臣贼子,就算过上千年万年,后世百姓读过史书还是会骂你一句窃国奸贼!你做人只会自以为是,用情只会一厢情愿,看上女人只会用强的,你就是一个人渣、败类!”

  “真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跟你母亲当年一样。”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云素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跟你母亲一样,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她当年口口声声喊着说要杀朕报仇,可是到了朕的怀里,还不是……”

  云素裳觉得自己应该掀翻桌子砸到他身上去,可是竟然忍住了。她只是双目赤红地看着眼前之人,咬紧牙关忍住跟此人拼命的冲动。

  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她竟然忘记了眼前的这个魔鬼有多可怕。

  有五年了吧。五年前城破的那一日,一片哀鸿遍野之中,有一个地方却是歌舞升平。她永远记得,母亲被五花大绑送了进去,一路哭骂着,说是要为枉死的亲人报仇,可是后来……

  虽然有人说过她并不是母亲亲生,但她自幼未曾见过生母,只觉得养育之恩并不弱于骨肉亲情。自那日目睹母亲惨死之状,她便暗暗咬紧了牙关,收敛起一身骄矜的性情,变得谦卑温驯,顺从地接受了魔鬼的安排,在这个肮脏的王朝最卑贱的浣衣局里做一个卑微的宫女,任打任骂,艰辛地等待着自己的成长。

  谁料今日,竟还是操之过急了。凭现在的她,哪里谈得上报仇!人命在这魔鬼的手中一向贱如蝼蚁,她又算得上什么?

  为今之计,除了一死,只有一个字:忍!

  “怎么?这就听不下去了?当年你母亲如何挣扎哭喊,如何辗转承欢,又是如何被生生折磨致死……你不是都亲眼所见吗?你隐忍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替她报仇?朕等你羽翼丰满等了这么多年,此时游戏尚未开始,你就放弃了?”皇帝的笑意渐渐狰狞,不复刚才的温暖宠溺。

  这才是魔鬼该有的模样。云素裳虽然心里害怕,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憎恶之后,情绪却渐渐平静下来。

  秦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缓和下来的脸色,随口赞道:“不错,这都能忍得下来,比你的母亲有趣多了。”

  “多谢夸奖。”云素裳飞快地答应着,嘴角甚至还挤得出一丝笑意。

  “好好好,果然有趣!”皇帝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云素裳强忍着喉头腥甜的气味,保持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不甘示弱地站在桌子的另一个方向与他对峙着。

  皇帝重新坐回桌旁,拍拍自己身旁的椅子:“小野猫,玩够了就给朕坐回来,菜都凉了。”

  心中恨意翻涌,倒不觉得有多么害怕。云素裳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皇帝早已等得不耐烦,伸手一扯,云素裳便不由自主地跌坐在他的腿上,忍不住尖叫出声。

  秦川好心情地扶她坐直,开怀不已:“哈哈哈,看你还淘气不?小东西,乖乖听话,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你,否则……”

  难言的恨意和屈辱齐齐涌上心头,云素裳觉得自己几乎要发疯了。这魔鬼惯以折磨人为乐,自己这样的日子,还要忍耐多久?在此人身边的未来,还要经历怎样的磨难?

  这些年,日日在绝望中彷徨,又为着那微不足道的一丝希望咬牙活下去,竟然也糊里糊涂地活了过来。可是今后呢?若要在这样的折磨之中艰难求生,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坚持到为父母报仇的那一日?

  “快些吃,美人当前,朕可有些迫不及待了……”皇帝将饭菜一样样夹到云素裳的碗中,看着她咬着牙忍着泪一点点硬往嘴里塞,心里的快意便多了些,当下更加不客气地连声催促起来。

  云素裳呼吸一窒,喉头梗着的饭菜愈加咽不下去,到底没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弄得满桌子满地都是。

  “昔日周公吐哺,是迫不及待出门迎接贤人;今日婉仪吐哺,为的是什么呢?难道婉仪比朕更加迫不及待?”皇帝揶揄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云素裳捏着自己的喉咙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到底忍不住泪珠滚滚而下,心头的异样却不知是绝望还是恶心了。

  许是见云素裳确实难受得很,皇帝很“好心”地放过了她,叫了宫女进来帮她收拾。

  诗筠忧心忡忡地收拾好离去之后,云素裳咬牙进了内室,皇帝已经老实不客气地坐在绣榻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笑意满满:“爱妃,今日初次侍寝,可有些许感慨?”

  云素裳脸色苍白,在门口踟蹰着不肯向前。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杀死她的父母兄弟的凶手啊!她不会忘记因为这个人的疯狂,她的人生遭遇过从天堂到地狱的变迁!因为这个人,多年前的那一日,血流成河,火光冲天,成百上千的亲眷仆婢死于非命,铮铮铁蹄踏碎了她原本引以为傲的一切!从那一日起,她便从原本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女沦为奴婢,日日匍匐在仇人脚下乞讨一口残羹苟且偷生!事到如今,她竟然还要向这个毁灭了她的一切的恶魔献出她的贞洁吗?

  如果她真的屈从此贼,父母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吧?云家女子是圣洁高贵的,此身只能献给最真挚的爱情,哪有任凭奸贼玷污的道理!

  为今之计,只有死才能摆脱受辱的命运,可是……

  如果就这样窝囊地死去,这些年苦苦忍受的艰辛与屈辱,又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年忍下了一切不能忍的折磨,艰难地保住了一条性命,就是为了拖到今日来多受一番折辱么?若如此,当日何不随父母兄弟而去,至少还可以保全一门英烈的声名!

  脚下的路只有两条,可是无论哪一条,都有万万不能选的理由。她,究竟应该如何走下去?

  无论选什么都是错,她竟是只想落荒而逃。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很好地应对这一切呢,她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这分明是一条绝路,她没有练就飞天入地的本领,如何能安然渡过?

  “云婉仪,你打算靠着门口站到天亮吗?”皇帝兴味盎然地看着他的猎物脸上的神色变幻,像猎豹一步步逼近走投无路的羚羊,即使尚未享用到美味,仅仅看着猎物眼中那绝望的幽光,就足以让他感觉到快意和满足。

  “裳儿……朕还是喜欢叫你裳儿,当年你父母也是这样叫你的,是吗?慎思殿,是你母亲当年住过的宫殿呢,还记得吗?当年这里叫做婉云轩,这一院子的梅花,都是你母亲的最爱……不知道你父母的灵魂还在不在这里,如果还在,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女儿在朕的身下婉转承欢,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恶魔想起往事,神情有几分悠远,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恨意,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云素裳知道,此人内心极其阴暗,多年前被母亲拒绝之后,他便已入魔,寄希望于他的恻隐之心,倒不如希求十殿阎罗的仁慈来得更现实一些。

  难道今日,真的逃不掉吗?

  惊惶之间,那贼已失去了耐心,步步逼近:“裳儿,傻丫头,你怕什么呢?朕会好好疼你的,你母亲当年欠朕的,你来一一替她偿还;朕许诺你母亲的,也会一一在你身上兑现,如何?”

  云素裳双手在背后紧紧攀住门边,欲待后退却已是无路可退,心下早已只剩下绝望。她确信母亲当年并未欠此贼什么,可这老贼一厢情愿的所谓爱情,毁了她的家毁了她的国,他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至于他许诺母亲的……她宁可死,也不愿接受那样的“恩宠”!

  她错了,从一开始她就高估了自己。她只是暖房中的娇花嫩草,怎么敢不自量力地以为自己可以像青松一样抗击风霜!

  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她不要什么复国大业不要什么大义美名,她只要保住自己,可不可以?

  老贼走得很慢,好像在享受一点点征服猎物的快感。但这短短的几步距离,到底有个尽头。他缓缓抬起手,抚上云素裳汗湿的鬓边:“裳儿,爱妃,乖乖服侍朕,朕的一切,都是你的。”

  “说过了不许叫我裳儿!”云素裳下意识地挥臂拍掉那只脏手,回过神来又慌忙缩回门边,只觉得胸口疼痛不已,一颗心似乎要从胸腔里面跳出来。

  皇帝诡异地笑着,重新抬起手摩挲着云素裳的鬓边,欣赏着她想逃却又不敢逃的惊恐神情:“不叫你裳儿,又叫你什么呢?你喜欢朕叫你素裳,还是……铭慧公主?”

  云素裳再次无意识地后退,后背重重地撞在了门上,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时隔多年,这个称呼,恍若隔世。昔日的身份无比荣耀,如今竟成了耻辱的象征,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今早已走投无路,再没有什么可坚持的了,不禁悲从中来。

  “随便你吧……”云素裳缓缓坐倒在地上,浑然不知冰冷的泪水已顺着面颊滚滚而下。

  “这才乖嘛。”见猎物终于不再挣扎,那凶残的猎人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多年前在自己心目中的女神面前连遭挫败的怨恨,在今日终于得到了纾解。

  被一个女人那样坚决地拒绝之后,还有什么比得到她的女儿更令人扬眉吐气的呢?

  “乖,不要怕,朕向你保证,你将会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再不会有任何人让你不痛快,好吗?”皇帝恢复了他温和的笑容,温柔地擦着云素裳脸上滚滚而下的泪水,自以为深情款款地安抚着她。

  云素裳紧紧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被那魔鬼轻柔地抱起,又轻轻地放在自己日日躺着的绣榻上,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还有万万不能死的理由,所以……

  到今日为止,铭慧公主云素裳真正的生命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岁月中,活着,于她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煎熬。但愿这样的牺牲总有一日会得到报偿吧。

  偏那恶魔至此还不忘变本加厉地折磨她,连逃避的机会都不肯给她半分:“睁开眼睛,看着朕。”

  要她睁开眼睛,看着那魔鬼小人得志的神情,看着自己是如何被摧残被折辱吗?那简直是比凌迟更残酷百倍的惩罚!云素裳将眼睛闭得更紧,一副即将上刑场的痛苦表情。

  “哼,真不乖。”皇帝唇角的笑意隐去,神情显得狰狞可怖,冷冰冰地向着眼前的猎物俯下身来:“看来,还要好好教训才行。”

  闭上眼睛的时候,触觉和听觉就会分外灵敏。云素裳听到耳边那魔鬼渐渐粗重的呼吸,感觉到他粗糙的手指颤抖着解开了自己胸前的第一颗纽扣,只希望生命到此便可以停止,不要再忍受接下来的折磨!

  “走水了走水了……”外面忽然远远地响起一阵喧闹,由远及近地向这边传了过来。

  云素裳感觉到那恶魔的手指一僵,接着却更加急躁。

  “皇上……”房门忽然被急促地敲响,云素裳觉得自己像是本已放弃挣扎的溺水人,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发现了水面上远远漂来的一根稻草。虽然知道希望渺茫,还是忍不住希求于神佛的仁慈。

  与此同时,在即将享受到猎物的关键时刻被打扰的人是很难保持心情愉快的。侵略者对不识时务地在这个时刻打扰的内侍恨之入骨,对自己怀中充满希冀地睁开眼睛的猎物,更是充满了必定要立刻征服的狠绝。

  “皇上,昭华宫走水了,这会儿烧得很厉害,皇后娘娘还没有出来呢……”门外可怜的小内侍并非不知道此刻绝不是来打扰的时候,可出事的毕竟是昭华宫,若是皇后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皇帝闻言微微一怔,忽地一下子翻身下榻,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飞快地向外走去。

  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有被命运眷顾的时候,云素裳很想起身看个究竟,无奈一身的力气似乎早已被抽空了,此时连动一动手指都成奢望。

  皇帝脸色铁青,飞快地整理好衣衫走到门口。在云素裳屏住呼吸祈求他赶紧离开的时候,他偏偏忽然又回过头来,看向他即将到口的猎物:“乖乖等着,朕很快便回来疼你。”

  听着房门打开又关上,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云素裳终于忍不住,扯过被角蒙住头,失措地大哭起来。

  昭华宫的火势竟确实不小,秦川赶到时,主殿已经有大半的门窗冒出浓烟来,不断有太监和侍卫裹了浸湿的床单飞快地闯进去,然后又带着一身的火苗狼狈地窜出来。

  皇后至今未能找到。

  “跟着皇后的人呢?怎么会没找到?你们这群废物!”皇帝暴怒地扯住一个拎着水桶摔倒在地的侍卫,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皇上饶命,臣是外面进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侍卫吃了一惊,伏在地上叩头不止。

  “父皇息怒。”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怯生生地插了进来,“不关旁人的事,是母后自己不要人跟着的。”

  “芊儿?”晚辈面前,皇帝稍稍冷静了些,但脸上的神色仍是冷得吓人。

  陆芊芊不慌不忙地盈盈见礼:“父皇勿忧,母后仁善,自有满天神佛保佑,不会有事的。”

  “你母后在哪里?你何时赶过来的?”皇帝脸上忧色未减。二十多年的夫妻,他便是当真无情,也不可能完全漠不关心的。

  陆芊芊说着安慰的话,脸上却也难掩忧色:“母后赏臣媳陪侍,故而臣媳今日未曾回霞影殿。晚膳过后母后要到佛堂礼佛,不许人跟着,不料过一阵子佛堂北面的阁子忽然亮起火光来,臣媳带人到佛堂去看时,却不见母后身影。臣媳已吩咐了众人四处找寻,一定会平安救出母后的。”

  火势越来越大,但因着主殿高大空旷,一时却也烧不完,此刻真正烧坏了的,除了北面那座不起眼的阁子,便只有佛堂了。听见说皇后不在佛堂中,皇帝心下稍安,当下更加密切地关注着救火的状况。

  只可惜一批又一批的内侍冲进去又冲出来,每一个房间都找遍了,救人的倒烧伤了好几个,无奈除了两个被呛晕了的小宫女,再也没找到任何被困在火场中的人。

  皇后究竟去了哪里?在场众人都有一种脑袋随时要保不住的慌乱。皇帝紧紧地攥着拳,死盯着越来越大的火势,仿佛下一刻他的皇后就会自己从火中走出来一样。

  偏偏今夜北风吹得紧,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只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却全无熄灭的希望。眼看着火龙引过来的水连一个火头都压不住,一桶水泼过去之后不过多冒一阵水汽,那火势反而越来越大,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紧紧地揪了起来。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片爆裂倒塌声中,忽然响起一阵哭声,众人循声看时,只见是皇后素日最亲近的宫女紫燕哭倒在地上,挣扎着起身要冲进火场,却被三四个小宫女死死拖住,正在嘶喊不已。

  皇帝心下愀然,忙嘱咐内侍好生抚慰,谁料那丫头安静了片刻之后,忽然趁人不防一跃而起,飞快地向着火势最大的地方冲去。

  “快拉回那丫头去!”这下皇帝也急了。紫燕冲进去的地方就是一开始着火的那座阁子,此刻早已烧得连房顶都没了,只剩几道烧得通红的房梁撑着几片瓦,四面石墙也是摇摇欲坠……冲进这样的地方,不是找死是什么?

  不待吩咐早有人想把那疯丫头拉回来了,无奈那丫头平日文雅娴静至极,这会儿跑起来却是比谁都快,众人追赶不及,已见她一头扎进了阁子,只得望火兴叹。

  “这丫头……”陆芊芊看着火中那道纤瘦的背影,眼中禁不住滚下泪来,余人也是无不唏嘘。

  随着火势愈演愈烈,众人已经将忙碌的重点从救人和救火转向了防止火势蔓延,昭华宫没有烧起来的偏殿和院中的花木,都被一遍一遍地泼着水,周围一片水汽腾腾,倒当真止住了火势的扩张,但昭华宫主殿和邻近的几座偏殿阁楼是保不住了。

  这些都是小事,让众人不得不悬着心的,是皇后究竟身在何方?

  按理说,从开始礼佛到发现险情,不过一刻钟工夫,皇后便走得再快也不至于离开昭华宫主殿太远是,怎会至今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皇帝心中五味杂陈。二十余年的恩情非虚,想到那个一向温顺娴雅的女人此刻生死不知,他心中不亚于油煎汤煮,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若从此无人再在耳边絮絮叨叨甚至干涉国事,倒也未必全是坏事。只是宫中一向防火甚严,近来天气也并非特别干燥,为何偏偏在此时有此一变,实在想象不出。

  因皇帝在侧,所有人都拼尽一身力气,没有半点怠惰之举,在主殿门窗差不多烧尽之后,火势终于不再蔓延,但此时也早已人人筋疲力尽,要求彻底将火扑灭,一时却也不易的了。

  正乱着,忽然西北角上传出一阵尖叫,众人看时,只见那座一直被忽略掉了的阁子中,一个亮着火光的小点飞快地向这边奔来。一时众人也顾不得救火,齐刷刷地抬了水桶水龙往那边奔去,连皇帝也顾不得什么威仪,起身疾奔而去。

  那火光近了,众人早已看清确实是一个人形浑身沐火,忙飞快地迎了上去,不管不顾地将几大桶水泼过去,在烟火的笼罩下,虽然那人形已是面目全非,大家还是立刻看出,竟是方才冲了进去的紫燕,背着早已昏迷不醒的皇后逃了出来。

  当下众人无不惊叹,这样大的火势,这疯丫头进去时连一块湿毛巾都没有带,真不知她是如何逃出命来!

  “娘娘,夜深了,您还是早些歇下吧。昭华宫那边火势已经小了,皇后娘娘也已经平安归来,皇上正在那边陪着,已经说过不过来的了。”慎思殿中,诗筠手足无措地站在自家主子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满心担忧却因为不被允许进门,只得在外面干着急。

  她进宫以来一直便只会侍弄花草,拨过来侍候主子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幸而新主子不是个挑剔的,平日倒也不觉得为难,只是遇上今日这样的情形,她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按理说主子遇到烦心事,她应该责无旁贷地陪侍在侧,但主子不允许她进门,她又该如何?真要退下去吧,她又无论如何不能放心的。主子一向身子弱,那样伤心地哭了半夜,谁能受得住?她若当真退下了,万一……

  真不明白明明应该是喜事的承宠,怎么会遇上这样的变故?

  见云素裳仍是怔怔地抱膝坐着不出声,诗筠当真急了:“娘娘,不管怎么着您也要体谅您自己的身子不是?原本就是大病初愈,有什么事不能先放一放,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你下去吧。”云素裳哑着嗓子吩咐一句,懒懒的不想与她周旋。

  诗筠得了这一句却是喜出望外,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只要肯开口说话,事情便已经过去了大半,忙陪着笑轻轻地走了进来:“娘娘可是嗓子哑了?奴婢已经着人熬了些燕窝粥,娘娘先润一润嗓子再歇息可好?”

  云素裳不置可否,诗筠已经自作主张地吩咐人将粥送了进来:“娘娘一整日都没怎么用饭,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奴婢不知娘娘因为什么事不自在,但娘娘总要想想您自己,想想担心您的人,要多爱惜自己才成啊!”

  云素裳费力地咽下一勺粥,只觉得堵在喉头梗得难受,便不敢再喝,勉强向啰嗦的小丫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知道了,该歇了,你去吧。”

  诗筠不敢再劝,看看内室床上地上一片狼藉,比外间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得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将自己的被褥铺在外间满是瓷器碎片的地上,最后劝道:“奴婢就在外间陪着,娘娘有事吩咐奴婢便好。”

  云素裳低低应了一声,知道诗筠的性子,自己不歇下她是睡不着的,只得扯扯衣衫拥被躺下,眼睛虽是胀痛不已,却没有一丝睡意。

  今日这一关竟算是逃过去了。但这样侥幸逃脱的机会可一而不可再,过了今日,以后又当如何?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勇敢,谁料事到临头,竟这样无用。那些痴心的前朝老臣,将复国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是不是太儿戏了?

  她只是一个自幼被娇宠惯了的一无是处的小女孩罢了,哪里背负得起那样沉重的使命?她只想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平平安安度完余生,可不可以?

  为什么,那些恼人的争斗,纷纷扰扰地围绕在她的身旁,躲也躲不过?为什么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复国大业,她受了这么多年苦楚还不算,如今竟还要受到杀父仇人的恣意*?

  如果她真的用这种方式拿到皇姐想要的东西,为她们的“大业”作出贡献,皇姐将来又会如何看待于她?那些一心想着复国的前朝老臣又会如何看她?

  其实,那些人在意的只有这天下的归属,她一个小女子的悲欢荣辱,根本不在他们关心的范围吧?

  真的……没有退路了吗?

  次日一早,云素裳才听到皇后受惊昏迷,昭华宫宫女紫燕为救皇后闯入火场被严重烧伤的消息,慌忙起身去昭华宫探望。

  皇后看起来精神尚好,见云素裳一大早便来请安,竟十分亲热地拉着她不放,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叫得云素裳恼恨不已,恨不能立刻就甩开这个老女人的手,远远地逃开了才罢。

  终于在云素裳企盼了千万遍之后,湘王妃陆芊芊姗姗来迟,一进门就扑到了皇后床前,将云素裳远远地挤了出去:“母后您可好些了没有?这个坏女人有没有欺负您?”

  云素裳有些尴尬,又见秦翰飞在小宫女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心头更是慌乱,只恨自己没有先一步离开。

  见云素裳在场,秦翰飞的目光微闪,转瞬便已经恢复正常。问安罢,皇后感慨道:“本宫无事。难为你二人有孝心,一大早又从外面赶着来。芊儿也跟着忙乱了半夜,今早怎不多歇歇?翰儿也是,不是病着的么,一早出来吹了冷风怕又要不好了。”

  秦翰飞笑道:“儿臣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那里就娇贵得不能出门了?”

  陆芊芊跟着插嘴道:“母后您就别说他了,刚刚小何子还跟我抱怨呢,昨儿宫中走水的消息,传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这个傻子当下就急冲冲地叫人备马,吓得奴才们鸡飞狗跳的!好说歹说的告诉他已经平安无事了,又有个禁足的由头绊着他,这才消停了那么一两个时辰,天一亮又闹了起来,知道的说他惦记母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着急忙慌地进宫抢馒头吃呢!”

  皇后闻言哈哈大笑,秦翰飞只得抚着脑门无奈地陪笑,陆芊芊得意洋洋地斜了云素裳一眼,娇声笑了起来。

  云素裳如坐针毡,得了个空当忙起身告退,也无人留她,走出门去还仿佛听到陆芊芊的声音道:“一大早看见她就生厌,母后为什么不早些把她赶出去!昨儿着火的时候她躲得远远的,平安无事了又跑来献什么殷勤!”

  然后是皇后的声音笑道:“你这孩子,尽挑人家的刺儿!她昨夜新承宠,必然不适,怎好叫她冒着风出来?必是皇上嘱咐了不许她出门的。她肯清早起身问安,已是难得有心的了。”

  云素裳腿脚发软,一时挪不动步,只得在门边廊柱上靠着歇息,殿中却渐渐地没了声音,秦翰飞自始至终一语未发,云素裳明知不该对他留有念想,却无奈管不住自己的思绪,猜测他心意又不可得,心下一阵酸涩一阵气苦。

  “娘娘,廊下风大,我们回去吧。”诗筠见来来往往的宫人内侍俱用怪异的眼神看向这边,忙低声提醒。

  云素裳也知道不妥,忙收摄心神,叹道:“我们去看看紫燕吧。”

  紫燕如今是一个人住,但云素裳一进门却感到房间里比两人住的时候更加拥挤,细看下来却是堆积了一屋子的药材和珍宝,想必是上面赏赐的吧?

  紫燕听到人来,咳了两声艰难地翻过身来,云素裳险些惊叫出声。

  “很吓人吗?”紫燕看清来人,眼睛亮了一下,但包满纱布的脸上自然是看不见表情的,声音也是沙哑得吓人,若非朝夕相处过一段日子有了些了解,云素裳简直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紫燕见云素裳呆立着不说话,以为她被吓住了,不由得苦笑道:“一大早已经吓走好几个了,我不用照镜子,也可以知道这张脸有多难看的了。”

  云素裳回过神来,忙扑到床前抓住紫燕的手,未曾开口先已哽咽:“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我只听说你闯火场救人,却不知你伤成这样……”

  “我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只要能救出主子就好,死了也算不得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相对云素裳的伤感,紫*静得有些过分,倒好像那层层叠叠的纱布不是包在她的脸上一样。

  云素裳知道她如今终于放心,不用为太子的纠缠而伤神了。可是一个女孩子家,无论如何伤成这样都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吧。

  “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很好,真的。经过了这件事,娘娘只会更宠信我,如今我也不求别的了。”紫燕反握住云素裳汗湿的手,软语安慰。

  云素裳知道多说无益,也便不再多问。想来对这个痴心的丫头来说,事情已经发生,无所谓后悔不后悔,即使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救出皇后的吧?

  “太子殿下。”

  云素裳出得门来,在昭华宫门外迎面撞见正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的太子,只得停步问好。

  “哟喂,婉仪娘娘来了。”太子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热情地扑到云素裳的面前,那张大大的笑脸只差一步便要贴到她的脸上了。

  云素裳尴尬地后退一步,信口胡诌道:“皇后娘娘正等着殿下呢。”

  哪知太子眉梢一挑,笑得更贱了:“胡扯,昨夜本宫已经跟母后说过今日不会早来,这大清早的母后怎么会在等着本宫?云婉仪,你很不乖哦!”

  云素裳想不到他竟当面揭穿自己的谎话,冷不防被闹了个大红脸。谁知这还没完,太子不依不饶地继续笑道:“既然婉仪连本宫都骗,这幅温婉贤良的面孔会不会也是假的呢?唔……本宫要想个法子看一看,真正的云婉仪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云素裳一步步被太子逼退到昭华宫门口,愈加手足无措起来,只得强笑道:“是我的不是了,太子殿下要打要罚……”

  “哎哟,这话可就难为本宫了,像云婉仪这样的美人,谁舍得罚啊?今日有缘也是本宫的福气,若换了旁人,只怕赶着求婉仪骗,您还不肯呢!是不是啊婉仪娘娘?”太子觍着脸笑得更欢了,四下看看无人主意,他竟放肆地伸出手来,试图碰触云素裳的脸。

  云素裳慌忙躲开,心知不妙借势便要逃走:“太子殿下说笑了,既然殿下大人大量不肯重罚……”

  “婉仪娘娘别急着走啊,”太子转了个方向依旧挡在前面,“话还未说完呢!娘娘好歹是长辈,在晚辈面前信口开河总归不好吧?本宫真心钦敬娘娘,不如改日本宫到慎思殿叨扰一餐,算作娘娘赔礼的诚意,可好?”

  云素裳明知不妥,无奈被堵在道路中间不得脱身,迟疑半晌只得应下,那太子又调笑几句,这才得意洋洋地大笑着走开了。

  云素裳只觉得身心俱疲,本想找个地方靠一会儿,想到如今风口浪尖上,只怕又多生事,当下不敢停留,只得飞快地往慎思殿的方向逃去。

  “太子殿下简直太过分了!娘娘,难道您当真要在慎思殿设宴赔礼吗?这可是大大的于礼不合!”诗筠眼看着太子走远,这才垮下小脸,忧心忡忡地向云素裳抱怨起来。

  “他是太子,我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挂名嫔妃,就算明知他过分,我们又能怎样?”云素裳边走边叹:“只怪我运气不好,惹上这只天魔星!以后麻烦的事只怕还有呢!”

  诗筠知道自家主子在太子面前也只有无奈的份,自己一个小宫女当然更是没有法子可想,只得闷闷地走着,想到太子一向放诞无耻,今日这番把戏定是没安好心,不知主子会不会想到这一点,心下愈加焦躁不已。

  “对了,昨夜救火的时候,太子也在场么?”云素裳忽然想到一事,急忙问道。

  诗筠想了一想,肯定地说:“应该不在。今早听到昭华宫的小宫女学舌,说是皇上还发了老大一通脾气呢,道是‘湘王在王府静养听不到消息也便罢了,太子东宫那样近,便是爬着也该到场了,他竟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偌大的宫中竟是湘王妃一个小小孩童在撑着场子,可见沐德天下后继无人了!’”

  “那可就怪了。”云素裳本有些疑影,听罢心中更是惊愕。

  昨夜他分明不在场,方才却言之凿凿地说他昨夜与皇后讲好如何如何,这其中原委,令人不得不深思。

  难道昨夜昭华宫的大火,别有隐情?

  慎思殿杂事不多,见云素裳歇下了,小宫人们便免不了又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诗筠姐姐,娘娘究竟怎么了,按理说昨夜承宠,今日无论如何也该高兴的啊……”

  诗筠嫌恶地看了问话的珍儿一眼,敷衍道:“主子的心事,哪里是我们猜得到的?许是见皇后娘娘尚未大安,心下担忧吧?”

  “事到如今你就不要敷衍我们了,”苏海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插言道,“咱们的眼睛又不是瞎的,姑娘何苦瞒着我们一宫的人?初承恩泽就闹到把宫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的,咱们主子也算是旷古绝今第一个了,此事总与皇后娘娘的伤势无关吧?咱们不敢打听主子的事,也总要知道主子想做什么才好,不然怎么伺候得好?”

  诗筠被众人灼灼的目光逼得退无可退,不由得也急了起来:“这些事主子也没跟我说啊!大伙都是一样侍候的人,何苦只针对我!”

  “所有人里头就只你藏奸,不针对你针对谁啊?你是掌事宫女,你是有脸的,慎思殿就数你最大了?如今越发连苏公�

  �都不放在眼里了!你若这样,咱们呢只好不做了,你一个人侍候主子好了!”巧颜坐在几个小宫女中间,阴阳怪气地讽刺道。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诗筠也急了。她从一进来就莫名其妙被孤立,虽说主子信任她,但如果这些人处处使绊子,今后的事情还怎么做?

  “不必说了,我们都懂了。”巧颜轻哼一声,转身便走,小宫女们竟有大半跟着她离开,剩下的也狐疑地四散而去,诗筠不由得一阵焦躁。

  这样下去,不等外人来找麻烦,慎思殿自己就先闹了起来,该如何是好?

  多事之秋,真是容不得片刻安闲。这不,清净了没多久,便有昭华殿的小宫女来传信,说是皇上有请。

  云素裳在诗筠的扶持下翻身坐起,心头烦乱不已。

  她特地一大早起身去探望皇后,为的就是趁着早朝的时间,避开那个可怕的魔鬼,没想到那老贼竟然还要在昭华宫召见她,他究竟想要怎样?

  云素裳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老贼,更无法想象自己真正成为他的妃嫔会怎样。至此时她才知道,从前以为自己可以依附在他的身边来达成目的,这种想法实在太天真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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