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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藏不住的秘密

  天已昏暗,徒步而回,想着心事竟没注意到身旁的人格外沉默。直到到了家门口时,才想起去看他的脸色。只见暗影中,他面沉如水,似波澜不惊,却又似暗潮浮动。

  “敏子,我没吃饱,能给我做点吃的吗?”

  我愣了下,立即道:“当然。”

  等菜端上桌时,陆向左眼中发亮,一扫刚才的沉郁气氛,拿起筷子就夹菜吃。品过一番后,他毫不吝啬给予赞美:“好吃。”想想又加了一句,“以后我都想吃你做的菜。”我点了点头,心道以后做的菜也只有你吃了。

  自己也拿了筷子和碗,在旁陪着。不期然间,陆向左似不经意地问:“你现在是不是改为不吃鱼了?”我怔了下,矢口否认:“哪有,之前还不是吃了。”

  他却是笑了笑后道:“从前我爱吃辣,总喜欢拉着你去吃,后来我改了,将辣戒掉,改为吃鱼。在国外的时候,吃遍了各种鱼,想着找到最美味的那种,一定要带你去尝尝。却没想到,当我转身回国再见你时,才发现原来很多事都会改变的。就像原本不吃辣的你,喜欢吃辣了;原本爱吃鱼的你,吃着最美味的鲟鱼,却满脸勉强。”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他下一句话语塞在了喉间。

  他说:“敏子,其实你不是喜欢吃辣,而是喜欢吃辣子鸡,因为他爱吃那个菜对吗?至于你为什么不喜欢吃鱼,应该也是与他有关吧?”

  是要有多细心,才能注意到这些细节?连我都没发觉,今晚的桌面上,有点辣子鸡这盘菜,因为当时的我在心神恍惚。

  我伸手握住陆向左放在桌面上的手:“这些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像你那样,戒掉辣,喜欢鱼。做你喜欢的事。”以为是诚挚的坦言,但话落陆向左就眼中浮现悲伤:“敏子,你知道吗?我就是不要你如此委屈来迁就我,宁可你像原来那样,时不时地损我,不待见我,也好过你现在这种人前微笑人后哭,你擦得掉脸上的泪,却遮不住红了的眼。”

  无言沉默,我定定看着他良久,道:“我只想说,会穷我一生伴你左右。这样够了吗?”

  瞬间,他表情僵住,一动不动,时光似乎在他身上风化了,许久许久,开了口:“够了。”

  他起身,萧瑟黯然地走出了我的屋子,很快院门声传来,去了隔壁。我凝着桌上未吃完的菜,他只动了几筷而已,又浪费掉了。

  夜里翻转无数次都睡不着,最终实在忍不住,翻出了手机,点开那个视频。低吟的歌声飘荡在整个房间,我反反复复听着,到后来甚至都能跟着唱了。

  请你让我随你去,让我随你去,我愿陪在你的身边为你挡风遮雨;让我随你去,让我随你去,我愿陪在你的身旁等你回心转意。我是真的爱你……

  夜,是听着歌、伴着泪,缓缓入眠的。

  三三两两的片段在梦中被不断重复播放,那里面有个伶仃身影在随夜风瑟瑟颤抖。走到近处,看清脸面,才发现那张脸是刻在心上永不磨灭的他。我远远望着他,祈求这一生快些了断,不要岁月永无尽头,早些归去才能化他的殇。

  醒来是被某声响给惊醒的,睁眼一片昏暗,窗外只是刚刚发白,天还没怎么亮。我起身披上外衣推开门,想去查探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可门一拉开,顿时魂胆俱裂!陆向左竟整个人伏趴在地上!刚才那声响……是他摔倒的声音!

  一个箭步上前,扶他翻过来,他双目紧闭,眉宇深蹙在一起,我把他抱在怀中喊:“阿左醒醒!”手指用力去掐他人中,好一会儿他才幽幽睁开眼气息微弱,我急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复发了?”只见他指了指口袋,我连忙探手一摸,是一个药瓶,“是不是要吃药?吃几颗?”

  他比了个三,连忙倒出三颗白色药丸,喂进他嘴里,想要去拿水,可是他却极其艰难地吞咽了下去,我只好轻抚他胸口。好一会儿,那泛白的脸色才恢复了点,他深深凝望着我说:“敏子,昨晚是我错了,不该那么计较的。后来想通了过来找你道歉,但你已经睡下了,然后……然后陪你听了一夜的歌,那是他唱的吧?”

  我震惊:“你一直都在门外?”

  他怅然而笑,默认了这个事实。我细细地看着这个在我怀中的男人,不由得涩然心酸,清减憔悴的困顿病容,声息无力的颓废,这是陆向左吗?

  有痛楚在心里混杂地搅着,这一次,我是在为他心疼!

  “阿左,以后不要这样,如果你找我就喊我,刚才那情形,真是吓到我了。”如果不是我曾经受过特训,处于睡眠中也会有警醒意识,否则那声响动根本不会发现,而若我晚出来些,那后果不堪想象。他这病况绝不是偶然,定是有症状了,可他却一直隐忍不说。

  陆向左抬手抚了抚我额旁的发,轻声说:“不要内疚,跟你没关系的。我刚只是站得太久脚僵麻了,刚一动就栽了跟斗,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的。”

  我难过地别开头,不严重会气息微弱到昏晕?

  “扶我起来好吗?敏子。”

  连忙扶着他起身坐到沙发里,我担忧地问:“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他摇摇头:“没什么好看的,治标不治本。”握了我的手,十指缠绕着又道,“敏子,其实那歌词最后几句,我一直就想对你如此做,陪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等你回心转意。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在我还在踌躇着要如何回答他时,却听他在唇间低低吟唱起来:请你让我随你去,让我随你去,我愿陪在你的身边为你挡风遮雨;让我随你去,让我随你去,我愿陪在你的身旁等你回心转意。我是真的爱你……

  一字一句,叹息地、轻缓地说:“敏子,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我闭了眼,一点一点,轻轻地,把脸贴向他的脸。我说:“阿左,我们离开吧。”去只有我和你的地方,从此两相依,伴余生。再也不要让我有任何幻想与希冀了。

  我到夜里无人的时候拨了个电话给小叔叔,自上次病房他怒然而离后,一直都没联络。但我知道以他对我的不放心,应是知晓我这边情况的。

  将即将出国的事说了下后,那头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开口:“小敏,回家一趟吧,去你老爹坟上拜祭一下,你这一走,很可能要很久才会回来。”

  熟悉的隐隐抽痛在心间泛开,确实是要回去一趟的,不光是要去看看老爹,小叔叔也得回去见一下,该有个交代。而陆向左那边,也是该跟父母告别一下再走,是我思虑不周了。

  电话那头顿了顿后,又嘱咐:“别坐车回来,去临近的城市坐飞机,虽然辗转麻烦了点,但不用坐太久的车。还有……算了,回来再跟你说吧。”

  我们坐在前往邻市的车上,看着车窗外的景致一点点倒退,仿佛是看到这一年半不到的时光在慢慢倒退,再倒退,最后变成了永恒,深埋在记忆深处。这一次,是真的,离他很远了。

  到底还是飞机快,从吴市到H市坐车要一天的路程,我和陆向左在邻市坐的是下午的班机,加上等候的时间,抵达时还只到傍晚。机场门口,小叔叔亲自来接的,推却了让我住他那儿的提议,住回了老宅,也是我唯一的家。

  夜里睡得很不好,但这次没有再梦见子杰,反反复复都是苍白的影像,最后从梦中惊醒,满身都是冷汗。再也睡不着,睁眼到了天亮。

  清晨,小叔叔就来接我了,上车之后我向他提出要去接下陆向左。这在昨晚睡前通电话时就说好了,他要陪我一起上坟拜祭老爹。小叔叔沉了脸,但没说什么,车子也开到了陆宅门前,陆向左已经站在那儿等候。

  今天的他,穿得很正式,一身黑色西服,里面也是黑底的衬衫。抵达墓地时,晨雾浓霾,我放眼而望,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模糊看不清远处。

  无声走在石阶上,三人都似有意放轻了脚步,因为如此沉肃静默之地,不适合鞋跟咯咯响,那是对亡者的不敬。然而,等我们缓步走近,我被凝立在墓碑前的颀长身影震住。

  直觉去看小叔叔,只见他眯了眯眼,脸上闪过深思,低声道:“不是我通知他来的。”

  我默然,小叔叔向来干脆果断,他如果否认,那就一定不是他。真的就想掉头而走,一次次经历沉痛,不管是我还是子杰,都是心殇。唯有不见,才是对对方最好的选择。可这是离开前最后一次来拜祭老爹,我没法转身,而且也已经到近处了,相信他已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但是他却始终没转身看一眼,只定定地凝立在墓碑前。

  到得跟前顿足,离他几步之远,可将他的侧脸看得分明。清俊暗敛,半垂着长睫,视线定在墓碑上,神色静如平淡无波的湖面,看不出半丝动荡。整体来说有些消瘦,但不算憔悴与颓废,如几天前见时差不多,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耳旁传来小叔叔的询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他没有动,连视线都没移转过来,仿佛没听到一般,这一看又觉他像被风化了的石像般,那么不真实。

  就在我心间迟疑不定时,淡冷低回的嗓音带着浅讥缓缓从他嘴里溢出:“爸,敏敏来看你了。”清冽的嗓音徐徐萦绕在空间,带着轻渺的沙质。

  我觉得眼睛有些刺疼,用力眨了几下,那疼还如针刺般。直到……他回转了目光,我被深深震住!刚才从侧方向看他,因为是垂着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他的眼睛。此时才发现,幽深的双眸里满是疲惫和倦意,满满的血丝,还有沉黯不知名的情绪在内。

  目光足足定了有四五秒,才再度垂眸,他往旁大退了一步,让开了老爹墓碑前的位置,却也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气氛一时变得诡异又凝滞。最终还是小叔叔发话:“给你爸爸上香烧纸钱吧。”我回过神,低头将手中的纸袋捧到身前,里面是满满一袋的纸钱。

  抬步走到墓碑前,我直挺挺地跪下,双膝磕在坚硬的石板上,有点生疼。

  一声咯响,陆向左跪在了我的身旁,手上一暖,他握住了我的手,对着老爹的照片开口:“苏伯伯,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机会对您说。那年的事,全是我的错,说再多悔恨的话,也无济于事,只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弥补,我会对敏子好的,一辈子。”

  怔怔侧首,一片清哀之色浮于言表。陆向左被那份愧疚压抑太久,到了这时才在老爹跟前倾吐了心声,他早就明白有些事不是说错了就能弥补的,除了许下对我好一辈子的承诺,其他再多的语言都是苍白的。然而,子杰站在我们身后,他听着这些要怎么想?

  我闭了闭眼,道:“老爹,我和阿左明天就要一起出国了,可能今年你忌日没办法来看你,不过你放心,我会在国外为你祈福的。你也别担心我,有阿左照顾我呢,放心吧,咱就是去了美帝国主义,也不会丢老苏家的脸,因为我是你苏沐天的女儿嘛。”

  我给老爹磕了头起身,转身时匆匆瞥了眼站在旁边如化石般的男人。他始终埋着头,目光定在脚下,面色沉黯不知在想什么。我咬咬牙,抬步跨过他身旁,似觉脚下步伐艰难如跨越长河。

  可就在我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突然半空中冒出句不高不低,音量足以让我能够听到的话,语调甚至都是平平缓缓,没有太大起伏,可我整个人却如坠冰窖,从头凉到脚,连血液都凝固住。

  他说:“敏敏,你是要瞒我瞒到死吗?”

  刹那间,我的耳朵嗡嗡,一片轰鸣,不敢置信地转头看他。终于,沉埋的头缓缓抬起,“你胡说什么?”我听到自己在否认,可是对着那双眼,没来由的心虚。

  他盯了我半晌,唇角勾起,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在来这之前,我一遍遍想着那不是真的,就在刚才我也在想,不要问了吧,那一定是假的。可你现在的表情是,藏都藏不住的惊慌失措,告诉我,那个说你会因易感体制而衰竭致死的消息是假的,告诉我!”

  脑中的弦蓦然绷断,苦苦瞒下的真相,终究还是被他知晓了!可是他从哪得来的消息?是小叔叔说的?不可能,小叔叔如果要讲,一定会告诉我。那还能是谁?宁一?会是她吗?

  我垂了眼,语无伦次地说:“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阿左、小叔叔,我们回去吧。”急急拽了陆向左的手就想走,可是我的另一只手被子杰紧紧拽住,下一瞬炙烫的液体滚在我的手背,我呆住了。

  “敏敏,我可以接受你因为爱他而陪他一起出国,也可以接受你狠心放开我的手是爱我没有爱他深,更可以接受你现在已经不再爱我,但你要我如何接受将来的某一天,你会在我不知道的角落,不知道的时间,悄然离世?”

  滚烫的液体随着他的声音,一直扑簌簌滴落在我手背,几乎要把那处灼一个洞。我死命抽手,可怎么抽都抽不出来,视线已模糊,最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子杰,放手!小敏的手被你抓红了。”小叔叔在旁呵斥,可是他旁若无人,根本听不进去,反而抓得更紧,嘴里更是蛮横地说:“不放,死也不放!一放开,你就要跑到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从此连你一点信息都找不到,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何时会有事。这次我再也不放了,不管你拿什么理由来搪塞我,我都再也不会放开你!”

  “呵!”一声冷笑从陆向左嘴里溢出,“许子杰,你一定要在苏伯伯的坟前这么闹吗?你要让他在九泉之下,还为敏子担忧?”

  子杰终于抬起眼,脸上是未干的泪痕,眼中还泛着泪花,他狠狠地盯着陆向左道:“你就是这么爱她的?带她远离熟悉的故土,去到一个没有朋友、没有熟悉的人的陌生国度,然后让她陪着你一起死?陆向左,你的爱还真是伟大!”

  “那也总比你要好,每一次在敏子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人呢?远在天边!有你这么做人丈夫的吗?就像现在,你完全不顾她的疼痛,哦,是了,现在你们离婚了,你和敏子已经完全没有关系,又哪里还顾得了那些呢。”

  子杰眼神缩了缩,手上倒是松了些,但仍没

  放手的打算。

  一声沉喝从旁传来,是小叔叔:“够了,你们要吵给我滚外面吵,别在这扰了大哥的清净!”这回两个如斗牛般红眼的男人不吭声了,在小叔叔面前,他们都不敢再造次。

  确实老爹如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估计得发怒。最终还是陆向左松开了我的手,率先大步往墓地门外走。小叔叔横了子杰一眼后,冷冷扔下一句:“出去再说。”原位就只剩了我和他两人,而他的手改为圈箍在我的手掌上,力度刚好不被我挣脱,之前被他握得极紧的手腕已经一片通红,火辣辣地生疼。

  两人相对无言地往墓园大门处走,心神恍惚间突听他问:“敏敏,如果我坚决不让你走,你会怎么做?”我怔愣了两秒,酸涩地回:“子杰,你不要这样。”

  他惨然而笑,没再说话,一路沉默走到了外面。停车的地方,两道身影站着在等,小叔叔面容消沉肃穆,眉头紧蹙。而陆向左的目光就比较难懂了,他的视线紧凝在我身上,悠远而漫长。莫名的心虚在泛起,手上再次想挣动,可我只微动了下,圈箍的手就紧了一分。

  这样的势态,要身旁的男人放手,是绝不可能了。

  小叔叔待我们走近,对着子杰开门见山就问:“不管你是用了什么手段查到这件事的,现在给我句话,你究竟想要怎样?”

  沉吟了两秒,他坚定地说:“我想陪着敏敏,不管她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再离开她半步。”

  小叔叔面上露出了讽意:“你问过小敏了吗?征求过小敏同意了吗?”两句话把子杰堵得面色发白,而且小叔叔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又道,“你别忘了,你们已经离婚了,你根本无权再对小敏做任何决定。许子杰,你有想过为什么小敏打死也不肯说这个秘密吗?你有想过她费尽心机瞒下这一切,最后仍被你揭穿是有多痛苦吗?你从没想过,当知道真相时,你的第一反应就是跑来质问,你根本就没从小敏的角度出发好好想想整件事。”

  “不是这样的!”子杰低吼出声,脸上神情犹如厮斗中竖毛的兽。

  他转眸看向我,眼中的痛楚丝丝扣扣锁住我的视觉:“在得知这件事时,我就恍然大悟很多事。而我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冲过来质问,就算是质问,那是因为我不愿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甚至宁可希望就是原来的那些理由,我们才会分开的。”

  “子杰……”我在唇边轻滚他的名字,几乎能想象他当时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小叔叔没有再咄咄逼人,蹙紧了双眉盯着子杰,忽然问:“是你姐姐告诉你的?”

  没想到子杰讥笑出声:“哈!”面上更是满满讽意,“你们瞒得那么好,一个字都没透露,我姐哪里能发现得了。她除了在你们回来H市后通知我,其余的,她什么都没有做。所以,不要把这账算她头上,我也实话跟你们说,是匿名短信,就在昨天中午,我收到一条无号码的匿名短信,内容就是细数敏敏身体的情况,并且如果不相信的话,就让我去查敏敏的住院就诊记录,去查那个主治医生。”

  他笑了笑,无限苍凉:“查的结果不用说,根本查不到,那个医生也一口咬定没这回事。所以我才连夜赶回H市,从姐姐那得知你们要来墓地,又直接从机场坐车来了这。不求别的,只求一个否定的答案,却是求不得。”

  听完他讲述的一切,我很是震惊,那条匿名短信是谁发的?难道真的是宁一吗?

  对峙争执到最后也没个结果,而子杰又死死扣住我的手腕不肯松手。陆向左始终在旁沉默,他甚至都没再尝试与子杰抢夺我。最终三人都坐上了小叔叔的车子回程,陆向左坐在了前座,我和子杰坐后座,车内气氛不光是用凝固来形容,而是压抑到喘不过气。

  车子开进市区,陆向左就忽然提出要下车,我心上一颤,提出也要下车,陪他。可子杰却蛮横不顾我意愿,抓紧我的手不松。最后小叔叔忍无可忍,吼着让我们都下车,说看着我们糟心。于是最后的下场,就是我们三人统统被赶下来,而小叔叔开着车子扬长而去。

  陆向左瞟了我一眼,转身就沿着人行横道缓缓而走,竟是不再管我们。我知道今天子杰这事对他刺激很大,眼见他越行越远,心中异常懊恼,扭头就对着子杰吼:“放开我!”可他哪里会听,眼神收缩了下,默不作声拉了我跟上前面陆向左的步伐。

  只听他喊:“等等,你先别走。”

  陆向左顿住脚步,并没有回头。

  “陆向左,我没有办法再把敏敏交托给你,以后敏敏还是由我来照顾守候。但我可以为你寻找最好的医生,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希望你能成全我们。”

  我怒声质问:“你在胡说什么?我不同意。”可是没人要听我的意见。陆向左缓缓转过身来,视线也不再落在我身上,他迎视着子杰的目光道:“你凭什么?”

  “凭我爱她!凭她也爱我!”

  “许子杰,你真是自大,敏敏现在爱的是我!你们已经离婚了。”

  子杰眯了眯眼,短暂沉默后反击:“自大不自大,你我心知肚明。我就算与敏敏离婚了,也不妨碍我爱她这件事,更不妨碍我保护她、守候她。至于你说她现在爱的是你,其中具体细节,想必你要比我还清楚。”

  “你是想说小敏子是因为同情可怜我,才决定陪我出国的?”

  “我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

  我听着他们一来一往针锋相对,心中焦急又无处插嘴,而此刻子杰嘴上说着没那么说,但脸上却明摆了是那意思。我心里微沉,刚想张口分辩,却见陆向左转移了目光看向我,幽声问:“敏子,是这样吗?告诉他,你与我去国外,并不是因为同情与可怜,而是爱我才想与我在一起,你告诉他!”

  “我……”才只说了一个字,就被子杰厉声打断:“陆向左!你不要再逼敏敏了,你可知道,她是个极度捍卫本国思想的人,她从来都认为自己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是最最安全的。现在你要她去到陌生的国度,甚至连语言都不通的地方,你要她从此依赖你为生吗?你那不是在爱她,而是在慢慢将她枯萎凋零。”

  陆向左浑身一震,身体颤了两下,脚后跟甚至都退了些距离,睁大了眼直勾勾盯着我问:“敏子,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我极力摇头否认:“不是的,阿左,你别听他胡说。”

  子杰冷声驳斥:“在国内,你有自身领域的天赋可以去驾驭,去独自生活,而去到国外,你会迷失在那陌生的人流里。敏敏,你爱你的父亲超过一切,也将他钟爱的岗位当成信仰,你骨子里遗传了你父亲的硬脾气,以身为中国人为骄傲。曾多次听你提及国外的种种,你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屑的,甚至是带着负面情绪的,你要如何去融入一个你根本就厌恶的环境?”

  “那是以前,现在的我改变了思想。”

  “你没变,只要你叫苏敏一天,你就永远都不会变!”

  “我会!”

  “够了!”一声震吼,来自陆向左,打断了我与子杰的争吵。回首见他的目光里已是一片黯淡与消沉,他甚至垂了眸,不让我再继续窥探。

  从他唇间吐出的声音似遥远又似极近:“敏子,有件事我必须向你坦白,萧雨骗了你,我也骗了你,我根本就没得什么肺癌,那些都是萧雨撒的谎。而我的错在于,知道这件事原委后放任了它的发展,因为……我爱了你太久,听到你说要和我在一起时,全身所有的细胞都活了起来。这是我等了漫长岁月,等到心灰意冷,等到再无希望时的唯一机会。如果错失,我将永远没有机会再拥有你,更没有机会用守护来弥补我当年对你犯下的错。所以我毫不犹豫就默认了肺癌这件事。”

  我呆怔着,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这事冲击太大了,他居然说那病是假的!那我以为的余生相伴守候之情,其实都是我一个人在异想天开?根本就是我若选择跟随陆向左离开,那么就是换他来守我到死,那与我不想子杰如此做又有何区别?

  之所以义无反顾地要将誓言坚持到底,就是因为我以为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要比我更凄惨。我能在有限的生命里,给他余生快乐,并送他离开,也不枉我们曾经年少的相伴,以及未来得及变成深爱的爱恋。却没想到,这一切都不存在,我才是那个最凄惨的人,到底还是我要先任何一个人而去,把沉痛留给活着的人。

  我喃喃而问:“萧雨为什么要那么做?”问完就觉自己问了个白痴的问题,还能为什么?为了陆向左,为了她深爱的陆向左,她爱他已经爱到宁愿卑微,也要成全的地步。

  但陆向左却说:“因为她是个傻丫头。”他再度背转身,轻声道,“敏子,我把所有的事都与你坦诚了,明天十点零八分的飞机,如果你不来,我会一个人走。但我会等到飞机起飞那刻才死心。”话完他就大步而去。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变小,最终变成了一点,仿佛我生命中的一粒沙尘,在逐渐消失一般,心不由得恐慌,抬步想追。但只迈了一步,就被身旁的人拽住,回首只见子杰朝我摇头:“敏敏,别走!”

  定睛一看,如此近的距离,可以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周旁行走的人,美丽的街景,都似成了我与他的黑白背景。良久,我说:“子杰,我想一个人静静,可以吗?”

  最终,子杰做出的妥协是将我送至家门口。

  我也没去对他顾盼,径自进了大宅的门,顺手将门关上,把他隔在了空间之外。是真的要安静地把思绪理一理,整个上午,信息太多,多到我无法负荷。

  当认定了一件事,蓦然间又被全盘推翻,这滋味,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不好过。但陆向左这件事,萧雨真的需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回来前几天那个晚上,他在我房门外枯守一夜,早上他就倒地不醒了。当时我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他气息微弱,还把药喂给他吃了。这事能作假?

  他在撒谎!那个大骗子!

  这是要做什么?看到子杰发现了事情真相,看到子杰对我不离不弃,看到我对子杰还有留恋,就故意谎称他生病一事是假的,然后退离?

  脑中一热,翻出手机拨通号码,大声如宣誓般道:“陆向左,你听着,明天机场见,不见不散!”我不仅是要说给他听,还要说给自己听,告诫自己不要再动摇了。

  电话那头长久沉默,就在我想出声询问时,忽然熟悉的声线徐徐缓缓,带着无尽的悲意,将我吓了一跳:“敏敏,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是有意,那么是想将你的最终决定告知我吗?如果是无意,你是对他念念不忘到连拨错号码都不知道?”

  手上一颤,手机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我居然拨了子杰的号码?捡起手机,竟还没有挂断,依旧显示通话中,顿觉手机烫手,想要丢开,却听他沉黯的声音又响:“敏敏,你真的决定了吗?”我咬咬牙,把心一狠:“是的,决定了。”说完毫不犹豫地掐断通话。

  一鼓作气,再而衰,陆向左那儿就没勇气重新拨通一遍号码去宣誓,最终确认又确认了手机号码没有错,才发了短信过去:明天机场见。

  十分懊恼,刚才怎么就脑筋不动地拨到他手机上了?是将那十一个数字记得太深刻,还是心思有多恍惚呢?就在这胡思乱想中,竟没发现手机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回信,等到短信提示音起时,才醒过神来,打开一看,只简单回了一个字:好。

  夜里睡下后,特别昏沉,几度迷迷糊糊睁眼,觉得依旧困顿,又闭了眼去。等终于从沉梦中醒来时,发觉脑袋胀得有些发疼,眼皮还颇为沉重,像是睡了很久。

  正当我脚尖着地时,猛然间发觉不对了,这地方好像不是我的房间啊。原本我卧房里的色泽是一致的米色中夹着浅蓝,而这个房间的布置却是偏复古,色调幽深。窗明几净的位置,如今连窗户都不见有,只有个老式的衣柜摆放着。

  怎么回事?难道我还在梦中?

  房门突然被推开,颀长的身影在门口出现,我呆住了,不光是因为进来的这个人,还因为我看到了外面的景象。这根本就不是在大宅!

  直愣愣地看着来人不急不缓,走到离我一米之远的地方停下,然后微俯了目光看我。他的眸内没有特别强烈的情绪,连这阵子跟随他最久的痛楚都不曾看见。好一会儿,听他语气轻柔地问道:“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我愣了愣,回过神就点点头:“现在几点了?”

  他作势抬了抬手腕,然后一脸歉意地说:“抱歉,很久没戴手表了,据估计,现在的时间为北京时间十六点整左右。”我傻眼加瞪眼,下午四点?怎么可能?这一睡也不至于睡过头到下午啊。而且据我了解,这人从未有戴表的习惯,哪门子的抬手腕看时间的习惯,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似没看到我惊异的表情,浅声问:“肚子饿了没?给你熬了粥,出来梳洗下吃东西吧。”说完就转身欲走。

  “子杰!”我扬声喊住他,“不要跟我开玩笑了,阿左在机场等我,等不到我他会着急的。”说好了不见不散的,不知道陆向左现在是走了还是在到处找我。

  他回眸嘴角噙着抹嘲讽与浅讥:“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你们要搭乘的那架飞机是昨天上午十点零八分起飞的,现在是第二天的下午四点。敏敏,你是怎么都赶不上这班飞机了。”

  我愣在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现在是第二天的下午四点?意思是我从前天晚上一直睡到现在?仅余的思维能力,只剩口中喃喃着否定:“你胡说,你在骗我。”

  哪知他闻言却轻忽而笑,似无限宠溺地说:“敏敏,我那么爱你,骗谁也都不会骗你呀。乖,出来喝粥,你将近两天没吃东西了,光补充了点营养剂。想要知道什么,我一会儿统统告诉你。”这次没再给我机会反驳,直接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瞪着那洞开的门,久久不知该作何反应。该死的,他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这

  所有的一切是如此真实。待我懵懂地梳洗完走出卧室时,不由得环视屋内布置,这地方很质朴。家具简单,摆设不多,基本电器都俱全,从窗户透过看外面,似乎是个乡间小屋。

  桌上一大锅的粥已经摆在那,热气腾腾,飘散着诱人的香味。他双腿交叠着坐在桌前,姿态有模有样地拿了个碗在仔细地盛,盛满一小碗后就推到对面:“还不过来坐,傻站着干什么?”从态度到语气,他都像是个什么事都没发生的人,仿佛之前那番伤痛,都是幻觉。

  到了这时候,我要是还不知所以,那就真是白痴了。显然,他把我带到了这个陌生地方,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

  所谓一夕间,天翻地覆,完全变了样。说的是否就是我这情形?只是要把那个一夕间,改为两夜,如果他说现在是第二天下午四点是真的话。

  坐下刚准备开口询问,就被他截住了话:“先吃,吃饱了再问也不迟。”表情很是寡淡,但就是有那种威势在。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只能低头舀了一口粥送进嘴里,确实是饿狠了,也不顾他是否在注视着,就埋头狼吞虎咽,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

  我伸手去拿勺子准备自给自足,再盛一碗,哪知手到空中就被拦截了,他直接把锅给移到了另外一边,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不宜吃得太饱,会撑着胃。晚点再吃。”

  索性连我面前的碗也收了起来,随后才道:“好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现在是答疑时间。不过至多回答你三个问题,你斟酌好了再问。”

  我的额头冒出三条黑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从醒来的震撼到惊疑不定,再到了悟整件事的可能发展,竟是生不出任何滔天翻滚的怒意。反而是看着这样面目肃黯的子杰,有些惧意,有些莫名。

  心里磨叽了半晌,首先提出了个最想知道

  的问题:“陆向左呢?”

  问题一出来,对面的男人面色就微沉了些,眼中泛着冷意,疏忽间他又浅笑着说:“敏敏,你还真知道怎么伤我。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我对他最在意,你就偏偏把针戳在伤口处,你是笃定了我拿你没办法是吧。也确实是这样,我对你再无任何办法了。好吧,我告诉你,陆向左昨天在机场等你等到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刻,最终独自离开,这个答案可还满意?”

  我一时间无法适应这个调调的子杰,字字句句似带着讽刺,又似含着隐忍的痛,而语气又是这般乖张,从未有过的跋扈更在他脸上显现。

  就在我还处于错愕时,他又加了一句:“这个飞机起飞的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零八分,也就是说陆向左在机场等你等了一天又一夜。感动吗?呵,你这震惊的表情真是可爱,也让我痛心。”

  我讷讷不成言,呆呆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问出时,我看到他的眼中闪过肃冷,一反常态地笑道:“敏敏,你该先问我是怎么办到的。也得怪你,是你逼得我不得不如此做。你居然能拨错电话拨到我手机上,还又说了那番话,你说我能坐视不管吗?之前在墓地的时候,我就已经强烈表达了我的意愿,显然你没有听进耳朵里去,所以才会在事后罔顾我的意见,想要继续跟他出国。”

  我怒瞪着他,又不知该找什么话来反驳,最后只能遂了他的意问:“那你是怎么做到这些的?我明明住在家里的,楼下有慧嫂在,你不可能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翻墙进屋,还把我悄悄带走。”

  大宅的院墙可是挺高的,就算他真能翻得过来,楼底下也安有警报器,会有声响的,他是如何瞒过慧嫂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转移的呢?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这连着两天,应该是用了无副作用的安定药之类将我昏睡着带离的。

  子杰的回应是先讪笑出声,随后扬了扬语调反问:“翻墙进屋?亏你想得出来,敏敏,你要是能常这样逗我就好了。问题很简单,光明正大地敲响大门,慧嫂开门后见是我非常惊喜。这种情形下,只需说跟你定了晚上的飞机去国外补度蜜月,又不想吵醒你,堂而皇之就抱着你出门了。哦,对了,慧嫂还一直送我们到门口,把你的行李都帮忙送上了我的车呢。别瞪我,就是这么简单。”

  我不想用“惊”这个字来形容自个儿的心情了,应该叫哭笑不得。忘了慧嫂根本就不知道我跟他离婚这件事,可能还以为子杰突然来找我,是在“增进”感情,又听他编那什么补度蜜月的谎,估计想都没想就放行了。

  “已经两个问题了,还有最后一个,你想好要问我什么。”他淡声提醒。

  我想了好久,挑了个最浅显的问题:“这是在哪?”

  当一切已成事实后,再多纠结时间也不会倒退回去,唯有先安于现状。但我的问题一出,立即得来他的嘲笑:“敏敏,你这是在浪费我给你的机会。这是哪,你只要走出门看看就能了解到,居然把最后一个问题浪费在这上面。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也得问问这两天你是怎么过来的?离开H市后,你小叔叔那边是什么情况?今后的安排又是如何?”

  我被他吐槽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懊恼万分,怎么就脑筋短路问了个白痴问题呢。“那我改问接下来你要如何安排?”相比,这个问题更来得实际。

  但他却煞有介事地说:“已经晚了,机会过了。”

  “许子杰,你有完没完?”我顿时就怒了,主要是他这说话的语调委实令人窝火。他也不在意我嗓门大,继续那个调调:“别吼,小心火气大。这里是一个偏远小镇,离最近较大的城市也得开上一天的车。至于以后的安排,我们会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你没去外面看,漫山遍野都是小黄花,景致很美,是个度假的良地。”

  憋闷在心头,他这意思是我即便是想走,也起码得赶上一天多的路,更何况他偷偷将我带来这里,应是不会放我离开。他倒是言出必行,将语言化为了行动,果真是不放手!

  但问题是,方式会不会太偏激了?居然直接掳人,还跑到这偏角旮旯里来。

  “答题时间结束,你收拾一下,等会儿我们出门散步。”他自动拍案决定,端起桌上的砂锅就往厨房走,很快两手空了出来,扫了我一眼后道,“还有个事我要跟你说下,以前是我太宠你了,害怕失去,事事都迁就着你,就是……也应了你。从现在开始,一切我做主,你最好收起弯弯曲曲的小脑筋,别再动什么逃跑的念头。”

  他又变回了原来的专断独行。手上一紧,被他握着往门外走,我略皱了皱眉,没有推拒。因为也推拒不了,那个控在手上的力量,不重也不轻,想要挣脱,难。

  出门后我皱着的眉就舒展开了,微风扑面而来,鼻间全是清新的泥土芬芳和着绿草的气息。阳光因为已近黄昏,特别幽柔,倒是晚霞开始慢慢映上半边天。沿着小路往前走了百米左右,果真放眼可见金黄色的海洋,被碧绿的田埂分成一格格的。

  说是漫山遍野,其实不是山,就是较高的土墩而已,但确实是铺得满满的。我们绕到高处,从上而下往远处眺望,那场景就颇为壮观了。据我所知,婺源以小黄花景致而著称,此地会是婺源吗?

  旁边的人似知道我在想什么,淡淡解释着说:“这里不是婺源,只是一个没有被开发过的小乡落,叫沁镇,比起商业味浓的婺源,这里更淳朴。这些黄花也并非是种了供人欣赏的,而是农家种植的大片田地,等待丰收的季节,将菜子打下,拿去工厂加工成油。这可是属于纯绿色的油类品种,只比橄榄油稍逊一筹而已。”

  我很是讶异,他如何会知道这些?没等我问,他就自己解释了:“这些都是我在一年多前从你父亲那儿得知你是易感体质后,开始慢慢留意的养生之道。敏敏,你这身体并非到病入膏肓的地步,怎么就能想躲开我一个人偷偷等死呢?你甚至连尝试一下都没有,就认定了自己会短命是吧。”

  我转开视线,看向别处,幽声说:“并非没做尝试的,否则我不会应承与你在一起,也不会许你生一个孩子。可痛下决心做尝试的结果是医生论证我已开始生命衰竭,原本可能还有十几年的寿命,恐怕现在没有了吧。所以子杰,你要好好想清楚……”

  悲意再度席卷而来,将我紧紧包裹住,坦言公开自己寿命短暂,不是一件舒心的事。

  “想清楚什么?”子杰怒声质问我,两手扣住我的双肩,将我转过来面向他,翻飞的怒意在他眼中狂舞,声声质问在耳,“想清楚弃你不顾吗?你就是这么看我的?苏敏,你是觉得我许子杰有多浑蛋,会眼睁睁看着你死?还是觉得这一刻我放手了,将来听闻你的消息后会无动于衷?我要不要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一下,啊?”

  “不是的,我就是预料到你知道后会这样,所以才想永远咽下这个秘密。子杰,我不会立刻就死,只会一点点生命衰竭,人体的衰竭会带来各项身体机能的衰退。可能有一天,我会变老、变丑,甚至耳聋眼瞎,到那时,你看到我的情形会难过到不行,而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难过。”

  悲怆而带着讥讽的笑从他喉中飞出:“不想我太难过?你可知我在初听到这消息时,是什么反应吗?一个跟头重重栽在了地上,摔得我满嘴都是血!你真当我是看了那短信才知道的?我那是骗你们的,早在你铁了心求我签字时,我就开始着力查你和你叔叔中间有什么秘密。因为你所有的眼泪都在指证着你依然爱我这个事实,可你却偏偏要将我推开,即便是有陆向左患病这个理由在,我仍然觉得不够充分!”

  我大惊,直呼:“不可能。”以小叔叔的手段,瞒得那么好,他不可能会查到。

  但他却说:“这世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只看有心无心。是人就都能被收买,你叔叔瞒天过海也不过是用了手段收买人心,只是他做得太完善,几乎没有任何痕迹。等到我查出来时,已经与你正式离婚,可知那时我是有多懊悔,怎么那么糊涂真就跟你离了呢?再坚持一下,就能解开谜团,可偏偏是在与你离婚之后才得到这痛心疾首的消息。

  起初我怎么都不信这会是真的,可是等我将你离开H市去到吴市半年后的那次病历翻查出来时,由不得我不信。我甚至为了求证,将那医生逼到绝境,他才终于肯吐出事实真相,道出你因易感体质而引起的后遗症是有多严重。五雷轰顶,也不外乎我当时的感受。

  终于,所有你的行为有了最好的解释。你嘴上说着爱陆向左,看着我的眼中却是满溢痛楚;你狠着心把离婚协议拿给我,却在我签下字后哭了整整一夜;领离婚证书那天,你满眼都是遮不住的沉痛,却还强颜欢笑,笑得比哭还难看,趴在我背上时,心跳比我都快。这所有的行为都在告诉我,你仍然爱我,可你却想背着我一个人偷偷去死!”

  怔立在原地,酸涩由心,可是泪腺早已干涸,是之前哭得太多,不会再有泪意,只剩刺痛的双眼,鼻腔火辣辣地疼。

  我畏惧水的深度,却又迷恋水的味道,即使让我窒息仍止不住想靠近。就比如这刻,子杰狠狠地吻住我的唇,明明想要推拒,可伸出的手变成了无力,只能轻抵在他胸前,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唇舌勾缠,像舞动着的魂,搅乱着人的思维,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到后来,我就像濒临窒息的鱼,拼命从他口中吸取人赖以生存的氧气,缠吻更加激烈。待我因供氧不足而胸口闷痛,呼吸也极困难时,他才勉强退开,改而啄吻在我眼皮上。本一直睁着的眼睛被迫闭上,并且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子杰将我的头压在胸前,下巴抵在我头顶上,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敏敏,你怎么敢如此瞒我!是我错了,错在当时发现你在吴市时,就该立马冲过来,直接将你捆了走才是,那样你也就不至于有心思在那七想八想,想到最后,居然把我们俩人都逼上了绝路!”

  “那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还要等过了好几个月才出现?”如果他真就在那时候赶来,以雷霆之钧的气势将我拿下,可能我真没法想到后头去。也不存在隐瞒不隐瞒一说了。

  他身体震颤了下,万分沉痛地说:“所以我恨,恨我自己怎么就那么糊涂,以为填补你的心必须计划周全,必须小心翼翼,这样才能再不给你委屈受。殊不知你爱我一如既往,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你都爱。而一时迟疑,反而将你推远,然后一步错,步步错,走到今天这地步!”

  我将双手穿过他的腰,环住在他身后,轻声道:“子杰,不要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命该如此。”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可在我这是命运决定性格。如果不是这强大的命运操纵了我的人生,那么当子杰回头来找我,满眼藏不住爱意时,我就会欣喜若狂,而不是惶惶不可终日,想尽一切方法将他推离。

  好吧,鼓起勇气想与命运抗争一次,想给自己和他一个机会,想奢求奇迹在自己身上出现,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跌得粉身碎骨。现实残忍到让我不堪回首,回首都是殇。

  “什么是命?”子杰将我从怀中拉起,用手抬了我的下巴问。他的目光异常凌厉,还带着冷硬和强势,“敏敏,我倒要看看老天爷敢不敢收你!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给我按照日程计划锻炼,看看你自从孤岛特训过后,接二连三生病,就是因为把那些我教你的给荒废的结果。此地是我精挑细选过的,无论是环境还是空气质量,都十分适合你修养。”

  “啊?日程计划?”

  他点头:“嗯,日程表就夹在我笔记本电脑里,回去拿给你。今后我会严格督促的,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这什么情况?他的意思是来这儿并非是将我从大宅光明正大掳劫出来后,开着车随意找的地,而是早有计划的安排?等等,他不是说……“你刚不是说将我带走是因为前天晚上不小心拨错你的号码,然后你才痛下这决心的吗?”

  他用力捏了捏我的下巴,但不至于疼,从鼻子里哼着气:“我说什么你倒是都信,早这么单纯也就不会闹弯子出来了。”

  好,是我单纯,他说什么就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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