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宵露重,夜凉如水。
河圣哲从名为“米拉芒”的魔法帐篷里走出,肩上只披了条薄薄的毛毯,他的身子微微颤抖,显然这不足以帮助他御寒。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是没有想到外面这么冷。
也是,米拉芒里有时刻不停添加炭火的壁炉,暖意供给源源不断,以至于他们这批外采记者热得统统穿着单衣,哪能想到外界温度已经低到了零下。
河圣哲看着远处忙着从直升机里往下搬伤员的医院工作人员,挠了挠满是头油和头皮屑的脑袋,他以为做外采记者已经够受苦的了,结果比起这些人,他们显然要轻松太多,起码还有个温暖舒适的环境供他们工作。
“呼,外面可真冷啊。”
又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听见这个声音,河圣哲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梁峻辉,他的同事,两人一直不太对付,河圣哲怎么也没有想到,主编竟然会派他们两个人一起。
梁峻辉走到河圣哲旁边,感慨道:“看这阵势,还以为我们到了战乱时期呢。”
他们眼前,春城市第一医院的砖红色大楼静静矗立在那儿,几乎所有的房间都亮着灯,将一切都照耀得灯火通明。一架又一架直升机从夜色中降落,缓缓停在原来是停车场的临时停机坪,待它停稳,医院工作人员立刻抬着担架一拥而上,将一个个伤员手忙脚乱地搬进急诊大厅。
听到他的话,河圣哲没有附和的意思,只是眼中流露出赞同的意味。
叽叽叽叽。
轮子和履带摩擦发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两人转身看去,政府军将阻车路障移开,这不是用来防范丧尸的,而是针对一些被丧尸逼到走投无路的家伙。
半个多小时前,有个被丧尸咬了一口的年轻人以为自己还有救,趁着意识还算清楚,开着车撞进了急诊大厅。两个搬着伤员的工作人员因此负伤,至于那个伤员,直接被车轮碾过身体,完全没有救活的可能。
而这个年轻人,连丧尸都没有变成,直接变成了尸体。他没有系安全带,撞车瞬间身体撞碎前视镜飞了出去,当场死亡,连抢救必要都没有。
顾及到类似于这种人的存在,政府军才特地安设了阻车路障。
此刻,阻车路障被移开,两道刺眼光芒从黑暗中穿了过来。
河圣哲、梁峻辉还有一些同样也在注视这里的人不约而同地眯起了眼睛,等到习惯了这种光亮以后,他们看见了一个庞然大物。
“我去,有必要吗?!”
梁峻辉咋舌不已,“对付丧尸而已,有必要把坦克也派出来吗?”
他们面前,这大家伙不是坦克又能是什么?
履带轧过草坪,极轻微的沙沙沙的声音响起。他们看见它轧过一辆似乎停了很久的“僵尸车”,然后是第二辆,第三辆……渐渐地,他们有些麻木了,所以这辆坦克是过来清理停车场的?这倒也算是另类的和丧尸作战,如果“僵尸车”也算是丧尸的一员的话。
直到停车场中,所有“僵尸车”都变成了一大块废铁,这辆坦克才终于停止了它的“暴行”。
顶盖被人从内向上掀开,一个人从里面费力地爬了出来,双脚刚一落地,他就马不停蹄地吐了起来。他穿了一身银灰色西服,趿着双棉质拖鞋,中等身材,梳了个背头,白色发丝点缀在其间。
“有点眼熟啊。”梁峻辉眯眼看了一会儿,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主编?”
他的旁边,河圣哲嘴角微微抽搐,点了点头,“确实是他。他怎么过来了?而且还以……这种方式?!”
“鬼知道!”梁峻辉无奈地摇了摇头,快步跑了过去,河圣哲连忙跟上。
到了近前,两人确认这确实是他们的主编,因为这种一边吐一边还能喋喋不休的风格,除了这位以外,没有人能做到。
“秦少校,我说了多少遍了,你在门口放我下来就行了,你为什么不听呢?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爸是谁吗?你知道只要我大笔一挥,你和你的属下会遭受到多大的舆论压力?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才能毫无压力地做出这一切。但我告诉你,你现在知道了,所以你如果不向我赔礼道歉,并且做出合理的赔偿,你就等着律师函吧!呕——”
狂吐不已的中年男人抓住一个间歇如同机关枪一般地说道。
候在他旁边的河圣哲和梁峻辉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同样的疑惑,主编他在和谁说话呢?自言自语?
嘭。
又有人从坦克里爬了出来。
两人循声望去,以为出来的会是主编嘴里的那位秦少校,结果。
“怎么会是他?”梁峻辉嘟囔了一句。
旁边的河圣哲也皱起了眉头,“这倒也不奇怪,他本来就是主编推荐进来的,两人之间肯定存在亲戚关系,这我们都知道。问题是,主编带他过来做什么?”
他们意味不明的注视中,一个青年男人从坦克上小心翼翼地跳了下来,他脸色苍白,眼窝深凹,两颊、鼻梁以及额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痘,头发像杂草堆一样没个定型,同时还散发着一股岁月沉淀下来的复杂味道。
刚一落地,他就立刻观察起周围,双眼放出诡异的光。
梁峻辉注意到,就算这时候,这家伙手里还拿着他那只仿佛永远也用不光墨水的笔。
“装腔作势!”河圣哲冷笑,他看不惯这个名叫叶良陶的关系户,哪里都看不惯。
“喂!臭小子!真是没良心!你姐夫都吐成这样了!你还不快过来扶一把!?”中年男人叉着腰回头看了一眼,对拿着笔正在凭空作画的叶良陶没好气地喊道。
被他这么一喊,叶良陶如梦初醒,停下了嘴里的自言自语,快步跑了过去。
跑到中年男人旁边,他相当敷衍地拍了几下,一双眼睛仍时刻不停地扫视四周,似乎要将见到的一切都记下来。
“算了算了!”
中年男人又吐了几下,见到吐出来的都是些酸水,也没其他东西好吐了,脑袋晕眩也逐渐好转,便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见叶良陶还在拍打——他都已经站起来了,这小子现在完全就是在拍打空气——便气不一处来。
啪。
——他拍掉叶良陶如同机械般上下移动的手,
叶良陶立刻迷茫地看向他,“怎么了?姐夫?”
“没什么!”他翻了个白眼。
同时恼怒地小声说道:“要不是你姐去世得早,我肯定不会管你,没良心的臭小子!”
这时,他余光突然瞥到两个人正在围观,考虑到自己是公众人物。中年男人脸上立刻堆起公式化的笑容,同时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看见脚上趿着的棉拖时,他笑容一滞,该死,逃出来的太急了,连皮鞋都没换上,这下丢脸丢大了。
咦,这两个人怎么有点眼熟?
中年男人看着那两个背对他的身影。
“刚才,主编是不是自称姐夫来着?”
“嗯,不过我们当作没听见。”
“他好像朝我们走过来了。”
“当作不知道。”梁峻辉说着,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他脸上浮现起茫然的神情,转过身。然后,像是被惊到了一样,喊出声:“主,主,主编?您怎么来了?这里多危险啊!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通知我一声?我好让人去接你啊!”
“……”
河圣哲被他这浮夸拙劣的表演震惊到了,不过,就在梁峻辉说话的同时,他也旋即转过身,同样的,他脸上也挂起惊诧之色,他倒是没像梁峻辉那样说那么多不切实际之词,只是带着些许关心地说道:“您来的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怎么会有事!”梁峻辉替中年男人回答道,“要是有事,主编大人还能健全地站在我们面前?再说了,主编大人洪福齐天,哪个丧尸敢咬他?”说完,他笑着对中年男人说:“您吃了吗?肯定饿了吧。我这就去给您拿吃的。对了,看您穿这么少,来,穿我的。”他赶忙将身上衣服脱下来,要给中年男人披上。
“……这个舔狗!!”
河圣哲恨得咬牙切齿,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和梁峻辉合不来,这家伙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中年男人一见到这两个围观群众竟然是自己最得力的两个下属,顿时放下心来,立刻摆起了架子:“嗯,还是小梁会来事。”
得到称赞,梁峻辉笑得更开心了,就连寒风刮过他只穿了件单衣的身体,他也不觉寒冷。
两人簇拥中,中年男人走到米拉芒门口,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事一样,转过头,看向身后,寒风凛冽中不见叶良陶身影,他脸色微变,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对了,叶良陶那小子也跟我一起来的,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们俩谁去找找他?”
“我去!”
被梁峻辉抢了拍马屁的头筹,河圣哲本就不服气,现在一听见还有机会,立刻抢着说道,同时挑衅地看了眼梁峻辉。
“那就你去吧。”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跟着梁峻辉走进米拉芒。
梁峻辉一边奉承中年男人,一边在心里偷笑,河圣哲这傻子,外面这么冷,这里又这么大,谁会愿意在外边找人。他哪是没抢着,分明就是不愿意抢,这种苦活累活,还是交给河圣哲去干吧。他就安安稳稳地待在暖房里和主编吹牛打屁就行了。
米拉芒外。
河圣哲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看着茫茫然的夜空,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梁峻辉耍了。这种时候,当然要陪伴在主编身边才是硬道理,他真傻,脑子缺了根筋才会主动要求在这寒夜里找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