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藤,缠着一棵树,向上不断地攀援。
树想摆脱藤的纠缠,不停地舞动枝杆,可是,总不能得逞。
直至某一天,藤把树缠绕死了。
失去生命的树虽然立着,却成为一根干柴。
此后,攀得很高的藤不能再从树杆上通过再生根吸取水份,不久,便枯萎了……
树,死于对手。
藤,死于自身。
1、候镜如与段沄
塘沽地处天津以东,位于海河入海口北侧,西距天津45公里,是华北地区重要的海运港口。从历史上看,自明代以来,塘沽就是海防要塞,它不仅是天津沿海的一道屏障,也是北平通往海上的一个门户。由于此处港湾水深,冬天不结冰,可以停泊大型船舰,因此,深得华北剿共总司令傅作义的重视。在傅作义看来,塘沽是他与南京政府联系的通道,是他接受美援装备及物资的窗口,同时,也是他在万不得已时保留的一条从海上南撤的退路。于是,傅作义从南京参加军事会议返回北平之后,便立即任命第17兵团司令官候镜如为津塘防守区司令,以加强塘沽地区的防卫。
候镜如的第17兵团,所辖9军、6军和86军。但实际上,在1948年1月中旬候镜如走马上任来到塘沽时,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属于自己的建制部队。他的9军,于1月初,被傅作义调到了北平;另两个军,即6军和86军,则被部署在天津。尽管候镜子如身边还有个18师,但那仅仅是9军的预备师。说好听的,他们是平津战役打响之后由三个补充团新编而成;说难听的,那个师简直就是胡乱拼凑,兵员多半缺额,而武器装备更是不能提,都是些老掉牙的家伙,毫无战斗力可言。这样一来,按照国民党部队内部的潜规则,没有属于自己建制部队的长官,能算是官吗?所以,担任塘沽防守司令的候镜如,说起话来,时常显得底气不足。
在塘沽,同时驻有外来的87军和交警第旅。这两支部队原驻唐山、滦县一带。傅作义见他的王牌第5军被共军围困在新保安,除了急调9军等部加强北平的防御,还将87军从唐山匆匆撤往塘沽,归候镜如指挥。可是身为堂堂的塘沽防守司令,候镜如根本指挥不动87军。
87军军长段沄,湖南衡阳人,毕业于黄埔军校四期。从排长干起,段沄风里雨里,一级级台阶走了过来,直到升任军长,说起来,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尤其是他在蒋介石的侍从室工作过,这段非同寻常的经历,使得段沄自恃是蒋委员长的亲信,根本不把候镜如看在眼里。
其实,候镜如资格比段沄老得多,他是黄埔军校第一期的毕业生。只不过与段沄不同的是,候镜如早在国共合作的北伐战争时期参加过中国共产党,并在197年“八一”南昌起义时,担任过贺龙所在部队的教导团团长。后来在河南搞兵运,候镜如被捕,出狱之后便同共产党失去了联系。再后来,候镜如委身于国民党军队。直到1948年8月,侯镜如的外甥、中共地下党党员李介人给他带去一封中共中央的密信,希望他能在关键时刻有所作为,候镜如这才仿佛想起自己以往的岁月里,生命中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短暂的红色经历。于是,候镜如动了心,他默许手下的9军军长黄翔同东北野战军第纵队取得联系,伺机起义。此外,在解放军隔断津、塘,准备攻打塘沽时,候镜如曾将平津国民党军布防图呈给中共地下党员李介人看,并提出,若是对方攻打两沽,伤亡必大,而守军极易从海上撤走,为此建议改打天津……当然,候镜如与中共中央的所有接触,对于段沄,都将成为他的软肋,这也许是后来候镜如对段沄犯怵的一个原因。毕竟段沄是蒋介石身边的人。他怕段沄嗅觉灵敏,一旦发现了他图谋不轨,背地里“通天”,直接向蒋介石告他一状,那就会将他置于死地。
但候镜如又不能完全做到对段沄忍气吞声。候镜如是津塘守备区的司令官,维护个人尊严,是他的本能。这样一来,候镜如与段沄的矛盾便越来越深,冲突亦越来越大。
段沄的87军,被称为是蒋介石嫡系部队中的“天之骄子”,他们仰仗头上的这顶桂冠,蛮横得很,以至于有违军纪的事隔三岔五经常发生。
候镜如接到手下人报告,说87军的人光天白日之下公然闯入民宅强X妇女,大怒,立即派出军风军纪纠察队前往查处。谁知这边纠察队刚刚扣了人,那边段沄就把电话打了过来,大喊大叫,让候镜如放人。段沄的口气很大,俨然不把候镜如这个司令官当作一回事,这让候镜如很是生气。候镜如操着浓郁的家乡河南永城口音,冲着段沄一连喊了数声“不中!”随后把电话挂断。
谁知段沄并不好惹。诸如此类的磨擦发生多了,段沄便暗地里使坏,不断给候镜如制造麻烦。最厉害的一招是段沄勾结华北战地督察组组长罗奇,不断在蒋介石耳边吹风,结果导致蒋介石下命撤换了候镜如部下张伯权师长的职务。张伯权是候镜如的连襟。整治张伯权,实际上就是整治候镜如。事后,尽管候镜如心知肚明,知道是段沄给他脚下下的绊,却只能打掉了牙往肚里吞,暗自吃了个哑巴亏。
在对塘沽的防御部署上,候镜如并不能完全当家作主。在塘沽,隶属候镜如自己编制的部队仅占少数,而主力则是外来户87军。于是,候镜如不得不硬着头皮派他的参谋长李狄秋和作战处长赖惕安低三下四地去找段沄商量。
段沄故意拿架子,明知李狄秋和赖惕安来,却让人左一个通报,右一个通报,折腾了他们多时,才与他们见面。段沄在对塘沽的防御上,态度十分消极,他的目的非常明显,在于保存自己的实力。
段沄说:“哎呀呀,我的部队从唐山撤到这里,太疲劳,需要好好地进行休整。你们还是把主要防御任务交给独立第95师和交警旅吧!”
无奈,候镜如斗不过段沄,只好在最后敲定的防御部署中,按照段沄的意思,让独立第95师和交警第旅担任塘沽的正面守备,而将87军摆在了塘沽、新港间纵深配备的位置。
随后不久,塘沽遭到解放军的猛烈攻击,候镜如急忙召集军事会议准备对防区的防御进行重新部署。按照候镜如的想法,他要求段沄调一个师,以加强正面的防守。可是段沄不干。段沄当场脏话连天,非常粗俗地说:“我的部队也是扯**蛋的。谁不知道,我的87军是由青年军08师扩编的,大家不都说它是‘好看不好用’的部队吗?我的意见,87军还是摆在纵深。好在87军是正规军,装备还可以,必要的时候再拿上去。如果把你们的部队摆在纵深,我在前面要是顶不住,你们再拿上去能干什么?”段沄一番话把候镜如气得够呛,可他却又毫无办法。很多年以后,候镜如在回忆这一段往事时,说:“候镜如对津塘两地都指挥不灵,实际上也不能指挥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1948年1月下旬,解放军攻打塘沽。
一天,段沄带着他手下的三个师长来到第17兵团部。
候镜如问:“塘沽四周的战斗正在进行,你们离开部队到这里来干什么?”
段沄说:“正因为战斗进入紧张阶段,师长们才特地前来向司令官请示的。”
段沄这是话中有话,弦外有音。
候镜如当然听得出来。
于是,候镜如不动声色地问:“既然有事请示,那就说吧。”
段沄使了一个眼色,他手下的三个师长便盛气凌人地纷纷对候镜如进行刁难。
这个说:“塘沽已成死岛,我们不能束手就擒,下一步怎么办,请司令官明示。”
那个说:“我们代表官兵发表意见,恳请司令官下达撤退的命令。”
另一个接着说:“如果司令官坚持战斗,请屈尊到前线去,和我们的弟兄们一起同甘苦共患难!”
候镜如忍无可忍,拍着桌子大声吼道:“你们搞错了吧?究竟我是司令官,还是你们是司令官?既然我是这里的长官,自然会对蒋委员长和傅总司令负责,而你们则必须听从我的命令。我们的任务是防守,不是后撤。你们这是干什么?集体要狭?用意何在?”
三个师长见候镜如发了这么大的火,一时都把求助的目光移向段沄。
段沄见状,只好站起来,向他的手下打了个撤的手势,然后说:“既然司令官有了指示,我们就回去了。”
说完,段沄掉头就走。
冲着段沄他们离去的背影,候镜如气得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朝地上扔去。茶杯摔碎了,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杯中的茶叶,溅了一地……
事后,候镜如不得不为今后考虑,一旦某天塘沽防区被解放军突破,逃离时,段沄的87军肯定会争先恐后、不顾一切地抢夺船只。届时,一种结果是,争来抢去,谁也跑不掉;另一种结果是,船只不堪重负,竟然沉没了。
候镜如好像已经看到了后一种结果,一艘大船正在迅速下沉……
风大浪高啊!
、冬天里的一把火
是谁在喊:“着火了!着火了!”
顿时,偌大的一片村子,瞬间陷入火海之中。
冬天,西北风横行。火势借助风力,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一座座房屋。屋顶上的草,一律弯曲起身子,纷纷化为灰烬。而房梁则被烧得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不时,有火星迸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恐怖的弧线。然后,那些闪着亮光的火星,东奔西蹿地跳到邻近的房顶,像是进行一场接力,继而燃起了更大的烈火……
数千家房屋顷刻之间在大火中坍塌——一场人为的灾难就这样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1948年1月5日《华北日报》报道:津北宜兴埠昨晨大火。文章指责国民党天津守军为防止宜兴埠据点的阵地工事被共军利用,竟出劣招,纵火焚村!
看到这份报道,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大骂林伟俦“混蛋”,他怎么也想不到,作为天津警备副司令兼6军军长的林伟俦,太无能了,竟出此等下策,好好的放火干什么?这下好,一把火,成了他下一步进行兵力部署的障碍,让社会舆论把他搞得相当被动。
于是,正在气头上的陈长捷立即操起电话,责问林伟俦:“你看到《华北日报》了吗?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对百姓下手,焚烧村庄?”
林伟俦不以为然:“这能怪我吗?我的157师被留在了北平,目前主要防守阵地兵力不够用,我只能把据守宜兴埠的加强团撤回来作为军的预备队。”
陈长捷说:“那你也不能撤兵之后放火啊!”
林伟俦说:“为了防止宜兴埠的阵地将来被共军利用,我让加强团撤出时对那里的工事进行破坏,没想到他妈的那个团长榆木脑袋,图省事,留走前,点了一把火……”
陈长捷说:“你知道这把火将给我们带来什么危害和影响吗?”
林伟俦说:“那我可管不着!”
接着,林伟俦态度蛮横地说:“不就是一把火吗?这是战时,情况特殊!”
陈长捷忍不住冲着话筒骂了一句:“混蛋!”
对方大叫:“你在骂我?你竟然骂我!老子跟你没完!”
陈长捷听了,不由一声叹息,然后搁下了电话。
作为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手中的兵力现有86军三个师、6军两个师、94军一个师、河北省两个保安师、天津警备旅一个旅。此外,还有临时增编的6军17师、94军05师(人员及武器装备不全),以及宪兵四团、汽车团、警察等,共计1万余人。
这些部队究竟怎么使用,在兵力部署上如何才能做到精确得当,对此,陈长捷很是费了一番脑筋。
天津,眼下是华北最大的工商业城市,拥有00万人口。它东临渤海湾,东去约70公里可经塘沽出海;而西北方向,距北平,约10公里。它是南北交通的重要枢纽。
天津市区,呈由西北向东南偏斜的长方形,南北长约1、5公里,东西宽不足5公里。市郊和市区被海河、永定河、大运河、金钟河、新开河切割成许多条条块块。它的西部和南部,地面低洼,河渠交错;而东部和北部则显得相对宽阔与平坦。纵观整个城市,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即河北区、河东区和市区。
鉴于此,陈长捷经过认真的分析和研究,认为共军攻打天津,必定在主动方向上选择天津北面的宜兴、丁字沽作为突破点。因为那里没有水网化的河流,便于大兵团运作。
后来,在针对天津防御及兵力部署的会议上,陈长捷当着与会的各军军长、师长、参谋长及天津市市长的面,阐述了他的这一观点,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赞同,这让陈长捷感到十分欣慰。
那么,既然对共军主攻方向的判断没有疑异,接下来,天津的防守和兵力部署便摆到了会议桌面上来。
会上,6军参谋长莫汉英首先提出了两个方案。按照他的想法,他认为,一个方案,是将天津市以海河为界,分别分为南北两个防守区。而市中心为核心阵地区。另一个方案,是将天津分为三个防守区,以新开河至大直沽的海河为东北防守区,再由新开河往西至南开大学附近为西北防守区,又由南开大学附近往东至灰堆的海河边为南防守区,不设核心阵地区。
接着,防守司令部副参谋长也提出了一个方案,意见是将天津分为三个防守区,其具体内容,与莫汉英的后一个方案大同小异,没有更多的新意。
最后由陈长捷拍板定案,将天津分为三个防守区和一个核心阵地区,并对各防守区的兵力部署如下:
由86军军长刘云瀚率本军并负责指挥05师,担任东北区的防守。其范围为新开河以南、海河以东。具体部署:6师位于天津站至东赛马场地区;84师位于民族门至类家庄地区;9师位于金汤桥、胜利桥以东地区;05师位于唐家口地区。防守重点为民族门方向。前哨重点阵地则为东局子营房据点。
由6军军长、天津防守区副司令林伟俦负责指挥本军,担任西北区的防守。其范围为新开河以北及以西、南马路以北。具体部署:151师位于新开河以西、子牙河以北地区;67师位于子牙河以南、海河以西、南马路以北地区。防守重点在西营门方向。重点阵地为北站前的宜兴埠大据点。
由陈长捷直接指挥94军4师,以及津南第1、第支队,担任西南区的防守。其范围为海河以西、南马路以南。4师位于八里台至陈塘庄一带。
由天津警备司令部宪兵团、特务营及94军留守部队,担任核心阵地的防守。其范围为海河以南、墙子河以北、海光寺以东。
部署完毕,陈长捷非常满意,他觉得凭借精心构筑的“大天津堡垒化”坚固阵地,加上充足的弹药和粮食,坚守三至四个月,根本不成问题。
但这时候,陈长捷犯了一个错误,他忽略了完成兵力部署到兵力部署完全实施之间,尚有不小的距离。
按照兵力部署,陈长捷最关注的是两个阵地,一是86军负责的东局子营房大据点。负责防守此处的86军军长刘云瀚亦认为东局子举足轻重,遮蔽着接近主阵地的要害部位,若能坚守住该据点,可确保全线的安全。另一处是北站前的宜兴埠大据点。负责防守此处的6军军长、天津防守区副司令林伟俦真他妈的不是玩意儿,自以为是,竟敢把军令当作儿戏,以防守主阵地兵力不够用,不能顾及宜兴埠据点为理由,擅自把防守在那里的一个加强团撤了回来。这还不算,那个愚蠢透顶的加强团团长带领部队临离开前,顺手放了一把火,焚毁了一个居住着数千户人家的村庄不说,还给陈长捷结结实实地惹下了一个大麻烦!要知道,这一把火,不仅仅烧掉了一个村庄,也引火烧身,害了自己。现在可好,新闻媒体一报道,全社会舆论一边倒,纷纷对他这个警备司令进行指责。然而,更让陈长捷伤脑筋的则是,一把火,毁了一个重要的阵地。眼下宜兴埠据点怎么办?要守,又由谁来守?林伟俦公开跟他唱对台戏,不执行他的指令,这叫他怎么办?
自打出任天津警备司令以来,即使是在城防工事构筑、实现“大天津堡垒化”期间,陈长捷也没有像眼下这样举步维艰、困难重重。构筑城防工事,木材紧缺,他可以下令拆除民房或是从天津市的木行商店老板那里强行索取;可是对待林伟俦,陈长捷则显得无能为力,一筹莫展。难啊,难就难在自己人对自己人。陈长捷觉得他仿佛掉进了致命的沼泽地,沉重的身子,正一点一点地往淤泥里陷去……
、蒋委员长派人来
云层之上,一架涂有青天白日标志的军用飞机向北飞行。
机舱内,轰鸣声很大,长时间的嗡嗡声响,吵得人头昏脑胀。
紧挨舷窗坐着的国防部次长李及兰,用眼睛的余光瞄了瞄和他同行的总统府参军罗泽凯和联勤总部参谋长吴光朝,见他们同样受到噪音的侵袭,双目微闭,一脸痛苦不堪的样子,便越发觉得此次前往天津纯属一趟苦差。
一个多月前,也就是1948年11月4日,蒋介石把傅作义召到南京,对于华北战局,确定了“固守平津,保持海口,扩充实力,以观时变”的方针。可是没料到,仅仅事隔数日,情况就发生了变化。11月6日,淮海战役打响。17天之后,黄百韬兵团的1万人被共军歼灭于碾庄地区。接着,刚过天,黄维兵团10万人马又被对方包围在双堆集。蒋介石只好被迫放弃徐州。岂知杜聿明11月0日带着三个兵团共计0万人绕道南撤,被共军抓了个正着,死死围堵在河南永城一带。此时,蒋介石欲救杜聿明的0万军队,惟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华北的傅作义。原先,蒋介石认为东北共军主力在辽沈战役之后,最少要休整半年方可入关。其间,华北战场便无大的战事。然而,出人意料,东北野战军入关了,并于1月中旬迅速完成了对平、津的分割与包围。至此,固守平津已显得不大可能了。于是,蒋介石便想撤出华北的兵力,加强华中,解救杜聿明。1月18日,蒋介石急召李及兰,要他去天津,设法对陈长捷和杜建时进行劝说,让他们率部突围,从海上南撤。
照理说,关于兵力部署这等大事,作为国民党军最高统帅的蒋介石,完全可以通过正常途径对部队进行公开调遣。可是蒋介石却不。蒋介石自有蒋介石的行事规则。蒋介石把这个差事交给李及兰,就是让李及兰背着傅作义把天津守军撤走,等既成事实之后,傅作义被迫,不得不全线撤离。
这样一来,李及兰便觉得他成了蒋介石手中的一支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傅作义的背部。
似乎有那么一点内疚感,李及兰觉得自己挺不仗义。
但李及兰管不了这么多了。蒋委员长的指令,他必须执行。眼下,他只能在心里对傅作义默默地道一声:“傅老兄,对不住了!”仅此而已。
飞机降落在天津机场。
来接李及兰一行的是天津市市长杜建时。
杜建时和李及兰等人同是国民党中央陆军大学的同窗好友,同时,还因为杜建时是蒋介石的亲信。当年,杜建时在陆军大学毕业典礼上作的总结报告,深得蒋介石赏识;后来杜建时进入美国陆军学院深造,获得“博士”学位,便更加博得了蒋氏的信任。况且,杜建时的夫人曾留学美国,专攻妇产科,获医学硕士学位,为蒋介石的夫人宋美龄倡导的“新生活运动”委员会的成员之一。由此,可见杜建时与蒋介石的关系有多么密切。再后来,蒋介石安排杜建时当天津市市长,其用意,杜建时自然心知肚明。杜建时懂得国民党军内部历来就有中央和地方之分,具体地说,在华北,就是蒋系和傅系。杜建时是蒋的人。杜建时时常将华北地区的一些情况以及傅作义的动态,通过电台,密报蒋介石。现在,蒋介石需要他,派了身边的人来,杜建时当然要热情接待了。于是,杜建时用他那辆专用的美国造“毕尔克”高级卧车,把他们直接从机场接到了家里。
杜建时的官邸在睦南道,是一幢日本式的小楼。
进入家门,照例是盛宴款待。
酒足饭饱之后,李及兰取出一封信递给杜建时。
李及兰说:“这是蒋委员长给你的亲笔信。”
杜建时顿时受宠若惊,伸出双手,激动地接了过去。
蒋介石在信中要杜建时按照李及兰等人的意图,设法将防守天津的部队撤往塘沽,然后从海上乘船,离开华北,以加强华中的力量。
李及兰见杜建时看完信后不说话,便问:“怎么样?”
杜建时说:“坚决按照蒋委员长的手谕执行。”
李及兰笑了笑,然后说:“我是问你老兄是怎么想的?”
杜建时思索片刻,说:“我以为防守天津,必是死路一条。与其等死,不如突围。蒋委员长实在是英明,早看到了这一步棋!”
接着,杜建时又说:“从目前的情况看,天津至塘沽之间,军粮城、灰堆一带,虽有共军,但兵力有限。如果我们立即行动,打他个措手不及,有望突围至塘沽,然后从海上南撤。此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李及兰听了,眼睛一亮。
李及兰说:“那好,现在我就授权,给你一个军方的名义,把部队统统带走!”
杜建时摇摇头:“不行啊,我只是天津市的市长,驻军的指挥权在陈长捷手里。陈长捷是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不发话,部队不可能调动。”
李及兰说:“那就赶紧找陈长捷商量。”
陈长捷接到电话,得知国防部次长李及兰来了,且已在杜建时家,眉头不禁皱了皱,内心流露出了诸多的不满。但鉴于杜建时和蒋介石的关系,以及南京方面来人,陈长捷又不能不去。后来,陈长捷故意磨蹭了一些时间,让对方着急地等待了一会儿,才慢慢吞吞地带着林伟俦和刘云瀚来到杜建时的官邸。
见面后,双方先是寒喧了一阵,然后直截了当进入了正题。
李及兰把他此行的目的毫无遮挡地一一告诉大家。他把话说得很白,归根结底,就是要天津守军向塘沽方向突围,然后从海上南撤。
杜建时在李及兰话刚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敲起了边鼓,鼓动大家立即行动,马上撤离。
林伟俦和刘云瀚是“中央军”,当然要听从南京方面的指令。
林伟俦说:“既然蒋委员长发话,那我们还等什么?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刘云瀚也跟着说:“就是嘛,突围,趁眼下天津到塘沽口岸的公路、铁路、水路尚能通行,事不迟疑,立即组织突围。本军愿意冲锋在前,打头阵!”
陈长捷不表态。
陈长捷低着头,在心里边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想,如果部队从天津撤走,无疑将置北平于死地。那么,傅作义该怎么办?傅作义对陈长捷有恩,他陈长捷不能做出对不起傅长官的事。回想当年,中原大战,阎锡山失败后,陈长捷的1师缩编成08旅,隶属傅作义的5军7师。后来阎锡山重掌山西军政大权,陈长捷一度被解除职务,并解送重庆。是傅作义向第8战区司令官朱绍良推荐了陈长捷,此后陈长捷才出任了筹建中的伊克昭蒙守备军总司令,来了个咸鱼大翻身。再后来,傅作义担任华北“剿总”总司令,于1948年6月,举荐陈长捷当了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一直视自己是傅作义的人。陈长捷不能背着傅作义将部队撤走。此外,陈长捷不敢说对蒋介石不尊,只能说对李及兰等人的做法不满。这算什么事呢?蒋委员长不是有言在先,不止一次声称华北部队“务本精诚团结意志,服从傅总司令指挥统一行动”吗?可他们为什么还要私下里却另行一套,搞小动作,分解或瓦解傅作义的防御体系,制造军队之间的矛盾?这样想来,陈长捷心里有气,脸色便不是很好看。
李及兰见陈长捷不吭声,示意杜建时,让他挑头,逼陈长捷表态。
杜建时便说:“陈司令,二位军长都同意了,你就下令吧?”
陈长捷说:“下什么令?”
杜建时说:“突围的命令啊!命令部队立即行动,分别通过公路和铁路,向塘沽方向开进。”
陈长捷说:“此举重大,我可当不了这个家。我得向傅长官请示。”
杜建时向李及兰望了望,那意思是问,可以吗?
李及兰点点头。
杜建时说:“好吧,你现在就给北平打电话。”
陈长捷朝杜建时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不满地说:“急什么?”
话虽然这样说,可陈长捷还是拿起了电话。
陈长捷把电话直接打给了傅作义。
陈长捷简要地说明了情况,然后请示,怎么办?
傅作义犹豫片刻,回话:“待考虑考虑吧。”
陈长捷听后,立即领会了傅作义的意思,傅作义的不作指示,实际上已明确作了指示。于是,陈长捷以立正的姿势在电话中答道:“明白。我将一切听从长官指示,一切行动对长官负责!”
放下电话,陈长捷吐了一口长气。
杜建时见状,急问:“傅长官怎么说?”
陈长捷看了看身边的李及兰等人,把杜建时从客厅拉到侍卫休息的一间小屋,关上门,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听着,只要傅长官不发出撤的命令,我将率领部队坚决固守天津。”
杜建时一听,急了,刚准备说什么,被陈长捷止住。
陈长捷掏出手枪,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拍,脸色异常凝重地说:“你再给我听着,如果你们擅自行动,把部队带走,我只有自杀!”
杜建时盯住陈长捷看了看,什么话也没说,推开门,向客厅走去。
李及兰用目光询问杜建时,他怎么说?
杜建时摊开双手,耸耸肩,然后苦涩地笑了笑。
李及兰明白,事情不好办了。
接下来,李及兰与杜建时商定,为了北平免于孤立,也为了避免在转移中部队被共军歼灭,只好维持现状,按原计划部署,固守天津了。
第二天一早,杜建时把李及兰一行送往机场。
分手时,杜建时与李及兰相互拥抱,进行告别。当时,杜建时突然有一种生死离别之感。他不知道自己今后还能不能见到这位国防部的参谋次长。
飞机滑向跑道,开始升空。
飞机在空中,把一个巨大的黑影投向地面。
杜建时觉得这块阴影落在他的心上,再也挥之不去了。
那么,陈长捷呢?陈长捷心上同样也落下了一块阴影,那是李及兰天津之行留给他的“礼物”……
4、绑架,即将发生时……
尽管壁炉里添加了许多木柴,火烧得很旺,但蒋介石仍然觉得1948年的冬天特别寒冷。蒋介石明白,这种寒冷,更多的来自于他的内心深处。也就是说,即使壁炉里的火烧得再旺,对于蒋介石,亦于事无补。
目前,蒋介石真可谓如履薄冰,内外交困。这不,东北战场惨遭失败,淮海局势也不尽人意,黄百韬和黄维的两个兵团刚刚丢失,紧接着,杜聿明的三个兵团便在河南永城一带被共军团团包围。而华北的傅作义,日子并不好过。新保安、张家口之役,损兵折将。天津则朝不保夕、岌岌可危……美国人是个孬种,善于见风使舵,他们见势头不妙,竟想把他抛弃,就连11月份蒋介石趁杜鲁门蝉联美国总统的机会,去信祝贺,并顺便附带着要求杜鲁门发表一个支持国民党政府的宣言,都遭到拒绝,真是太不给他面子了!更让蒋介石恼火的是,1月中旬,他找副总统李宗仁商量与共产党和谈之事,主动提出下野,由李宗仁以代总统身份与中共和谈。这本是一种策略。没想到白崇禧趁机闹事,声称既要谈判,李宗仁就必须担任正式总统,否则名不正言不顺。于是,国民党内部竟然由此刮起了一股要求他立即下野的歪风邪气。这让蒋介石心境悲凉而又坐立不安。
此间,黑云压顶了。
此间,惊涛拍岸了。
此间,危机近在咫尺,寒气逼人,该如何应对?
经过一番苦思冥想,蒋介石决定首先保住杜聿明的0万人马,然后稳住华中,那是他今后维系和巩固蒋家王朝统治地位的本钱。
那么,由谁来解救杜聿明,或是由谁来挽回淮海战场的危局?
当然是傅作义了,华北部队是蒋介石手中目前惟一可以机动的兵力。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据手下人密报,傅作义有与共产党和谈的可能,若果真如此,那么蒋介石更要把傅作义的部队撤往华中了。蒋介石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蒋介石决不允许傅作义在和谈的道路上,哪怕仅仅是迈出一小步!
于是,蒋介石先是派前军令部长徐永昌从南京飞往北平,劝说傅作义率部分两路南撤;后来又派国防部次长、军统特务头子郑介民充当说客,继续策动傅作义放弃华北,以解燃眉之急,加强华中兵力。
可是傅作义雷打不动。
傅作义认为实际形势不可能让他的部队实施南撤。
蒋介石急了。时间不等人。要是再拖下去,也许就真的失去机会了。因此,蒋介石第三次派人前往北平。而这次派出的,是他的次子、装甲兵司令部参谋长蒋纬国。
——由此可见蒋介石是何等的用心良苦!
1948年1月日,蒋纬国匆匆飞抵北平。
由于前两位说客在傅作义那里先后碰了个软钉子,蒋纬国不敢贸然行动,他下了飞机,径直来到弓弦胡同,找军统北平站站长谷正文商量,让他帮助出主意,看看怎么办才好。
谷正文见蒋二少爷突然驾到,立即意识到他的到来不同寻常。待蒋纬国在客厅沙发上坐定,谷正文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公子前来,定有要事,如若有何吩咐,卑职将全力效尽犬马之劳。”
蒋纬国呷了一口茶,开门见山地说;“父亲先后派徐、郑二位将军来劝说傅将军突围南撤,未果,今又特派我代表父亲再次与他恳谈。因我对北平的情况不甚清楚,所以先来找你!”
谷正文听后,说:“早就听说徐永昌与傅作义的关系非同一般,却未能说服得了他,可见这块骨头不好啃啊!这回你二公子亲自出马,恐怕……”
蒋纬国见谷正文吞吞�
��吐、欲言又止,便说:“有话直说!”
谷正文这才接着刚才的话茬说:“恐怕也要无功而返啊!”
蒋纬国皱了皱眉头,问:“依老兄之见,该如何办,才能手到擒来、大功告成呢?”
谷正文想了想,说“办法倒是有一个。”
蒋纬国催促道:“快说!”
谷正文说:“将他带回南京!”
蒋纬国问:“怎样带?”
谷正文说:“绑架!“
谷正文接着说:“而且这个办法惟有你二公子才能实施!”
显然,谷正文的出谋划策超出蒋纬国的想像之外。蒋纬国愣了一下,觉得“绑架”这样的字眼十分刺耳。试想,如果真的把傅作义绑架了,消息传开,肯定具有爆炸性的效果。那么,那样会对蒋介石以及蒋家的声誉将产生什么影响呢?再说,临来前,父亲并没交代他可以采取极端措施。于是,蒋纬国摇摇头,说:“怎么可以这样呢?”
谷正文说:“这可是当前挽救危局的惟一办法!”
谷正文又说:“一旦绑架成功,情况就会往好的方面发生根本性逆转。届时,部队由傅部手下的主战派率领,分头突围,从塘沽乘船南撤,那样一来,一切难题便可迎刃而解!”
说完,谷正文看了看蒋纬国,见这位蒋介石的二公子被他说得有点心动了。于是,谷正文趁热打铁,接着说:“凡是历史上的政治家,总是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的。从大局着眼,小处着手,千万别犹豫!”
蒋纬国听了,点点头,以示赞同。
蒋纬国问:“那你说说,具体怎么样才能稳妥地把傅将军从他总司令部里弄走?”
谷正文说:“这好办!你代表蒋总裁而来,拜会之后,傅作义必定要送你。而你呢,事先将车停在稍远的地方,并由我派人埋伏在车上,等傅作义走近跟前,迅速动手,只要把他拉入车内,送至机场,一旦飞机起飞,绑架就算成功了!”
虽然蒋纬国觉得“绑架”纯属小人之作,但此时他想这是当前惟一可走的一步棋了,因此,为了党国的命运,一切从大局出发,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于是,蒋纬国对谷正文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准备,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第二天早晨,蒋纬国按计划来到华北“剿总”司令部,与傅作义面谈了约三个小时。会见结束,傅作义果然不出谷正文所料,将蒋纬国送至他的停车处。但问题是,蒋纬国并未按照事先约定,向埋伏在车上的人发出行动暗号。这样一来,谷正文的手下便未敢擅自动手。待蒋纬国回来之后,谷正文不解地问:“为何不绑架了?”蒋纬国仅是未置可否地笑了笑,结果直至登上返回南京的飞机,他竟然什么也没说。
对于谷正文,这段时间与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蒋纬国临时改变了主意?简直就是一个谜!
就在这一年,大陆解放,谷正文去了美国。
接下来,岁月蹉跎。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蒋纬国才对谷正文解开当年的这个谜——
那天,蒋纬国见到傅作义时,傅作义完全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他与蒋纬国握了握手,寒暄几句,然后递给蒋纬国一支香烟,并自己叼上一支。当时气候寒冷而又潮湿,傅作义接连划了七八根火柴,都没划着,只得朝蒋纬国苦苦笑了笑,摘下嘴上含着的烟,不抽了。
蒋纬国向傅作义简要说明来意,随后递上一封蒋介石给他的亲笔信。
信的大意是:“宜生吾兄勋鉴:去岁迭奉惠书,弟因故未复,实深抱歉……西安双十二事变,上了共产党的当,第二次国共合作乃平生一大教训。今闻吾兄处境危艰,欲与**再次合作,特派次子纬国前来面陈。请亲自检查面陈之事项。专此敬候。勋安。弟蒋中正。”
傅作义看完信,对蒋纬国笑了笑,说:“领袖的心情我知道,同样也请他理解我的心情!”
接着,傅作义说:“现在解放军十数倍于我将北平团团包围,如果突围,不啻于以卵击石,他们会将我们分割包围,聚而歼之。5军的教训应当汲取。当然,如果死守,亦徒使生灵涂炭,文化名城将毁于一旦。那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对国家对民族将是极大的犯罪!”
蒋纬国问:“傅将军打算如何?”
傅作义反问:“二公子若是处于我的地位,又打算怎么办?”
蒋纬国无言以对。
也许是蒋纬国被傅作义的国家与民族大义所感动,觉得为眼前一时胜负而争,没有什么意义,以至于在关键时刻,他犹豫了,随后决定放弃绑架行动。
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既会拥有一处寒冷的角落,也有拥有一处温暖的地方。蒋纬国也不例外。
若是当时,蒋纬国内心那一处寒冷的角落继续被寒流裹挟,结局会是什么样子?历史会重新书写吗?
假设,毕竟是假设。
事实,胜于千言万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