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江边心邈邈,两世牵谁人晓”,和我现在的心情何其相似,身后的人不会明白,生前的人回首间已隔两世,谁说寂寞如花,是花,总要离枝,昨夜西风调碧树,这个道理,为什么以前一直没想通。
喉头间说不出的酸涩,却没有一滴泪,湖水上寒凉的风冻结了一切,包括思绪,我渐渐觉得力已难支,打熬不住,几次都差点一头栽进黑暗的湖里,视线更是模糊不清,恍惚看见夜雾的深处,有一颗橙红的星星远远地忽闪个不停,刚欲抬手指给暮春看,木筏突然摇晃了一下,我就倾倒了下去。
一大片湖水哗啦拍上来,半边身子跟着就撑入水中,一条黑影也疾从后面扑跃而起,眼急手快地拖住了我的腿,阻止了我的继续滚落,同时轻轻一蹬,拖着我向后一跃,将已经翘起来木筏尾部给压了下去,这样我趴着,暮春半蹲着,木筏总算没立即倾覆。
可是晃荡却加剧得厉害,一波一波的湖水翻卷着,劈头盖脸拍打上小木筏,把我们浇成了落汤鸡,我更是连呛了好几口水,咳嗽个不停。原来,湖面上气候突变,一时雾散星灭,风黑浪高,我们的小木筏在波峰浪谷中颠簸,勉强靠暮春曜楚的支撑才没被打散,不过眼见着落水也是迟早的事,我嘶叫着,让暮春尽力把木筏朝那橙红的星光驶去,也不知他听清楚没有。
过了几秒,只听得暮春大吼,叫我紧紧抱住木头,我刚把幻诋魔刀的刀身弹射进一截木头内,整个木筏便被凌空掀起,倒覆而下,绑扎木筏的藤蔓砰砰折断,根根木头摔落水中,随波急流。
我暗自庆幸,若不是刀上的韧丝拖着我,刚才那凌空掀翻后的散落,我哪里还抱得住木头,从水波中一浮头,我就急的大叫:“暮春……”,还没喊出你在哪儿,迎头又是一澎水暴呛。
狂咳中,一只手拉住了我在水中乱划摆的小腿,顺势浮出在我旁边,同我一样狼狈不堪的一张脸,靠在我耳垂边大声吼道:“你这个不省心的主儿……”我这时已经半聋,只听到什么什么猪儿,“什么?!”我边咳边艰难地问。
暮春不再说话,把我的身子往上耸了耸,收回幻诋魔刀,再次按开机关,让韧丝把我们俩捆在一起,并把我的两只胳膊环抱紧木头,自己则在身后,一手揽住我在怀里,一手也捋住木头。迷迷晕晕的,靠在暮春的肩头,也不知我们在湖水中沉浮起落了多少次,漂流了多久,风浪是何时止的。
然后,象是被冲上了岸,两条死鱼般卧躺在沙里,我努力想睁眼看看,眼皮却沉重得如灌了铅,怎么挣扎也没有用。正在这时腰身忽地一松,应是暮春松开了我俩的绑缚,接着身子一轻,似乎被横抱了起来,“我们,我们安全了吗?”我喃喃问,气若游丝。
“嗯,我们安全了,阿阑,你要挺住,听见了没,我已看见人家了,千万要挺住啊,阿阑,阿阑!”暮春曜楚紧紧抱住我,连声呼唤着,听到暮春亲口说我们已安全,我出脱了最后一丝力气,坠入一片混混噩噩的蒙沌中。
“穆羽楠,穆羽楠”有人在呼唤我生前的名字:“你好好看清我是谁”,我睁大眼睛,怔怔瞪着俯身在我面前的那张脸,这是我进入阿阑的身体后,第二次看见这张冷酷而冰绝的脸,说不清是讨厌他还是害怕他。
第一次被他捉进拘魂网里的时候,他的脸比现在还要冷淡漠然,还带着一丝猫捉耗子的嘲弄眼看着我在网中徒劳地痛苦挣扎,说实话,他长得也堪称英俊,若不是他那毫不近人情的决绝,让他的脸部线条变得过于坚硬,并充满杀伐决断的倨傲之态,我恐怕也不至于一看见这张脸就反感透顶。
他一边欣赏着别人的苦痛,一边还以睥睨众生的口吻教训网中的猎物,说什么天道自有循环,人鬼殊途,我不该徒生贪嗔痴怨,逗留在凡尘世里作怪,还说如若我始终不肯走,怨念必将与日俱增,到时候害人害己,那就不仅仅是被拘的问题了,他决不在乎再多一只鬼怪在他掌下神形俱散灰飞烟灭。
我流着泪嘶叫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根本无知七情六欲,更不懂人世间的情爱不是人鬼殊途就可以阻隔的,我不走,有本事立刻就将我的魂魄打散好了。
他不屑地冷睨了我一眼,背转身,掐指算了算,说我机缘未尽,他暂不愿痛下杀手,辜负上天好生之德,且先将我收入净灵瓶中,待我幡悟再放我去往生。
一想起在净灵瓶中苦熬的日子,我都有些怀疑他怎么会答应送我回到前世,让我了却自己的心愿,这是一个能力太过强大的人,平常鬼怪的生死不过蚍蜉。
“穆羽楠,你现在感觉怎样?”他见我瞪着他不啃声,抬直了坐在床边的身体,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问,连声音都是,除了一个冷字,永远听不出第二种感觉。
我也冷哼了一声,朝里别过头去,我能感觉怎样,变成了男身,难保不是他故意的,遭逢连番惊吓与折腾,我已精疲力竭,他不会看不出来,说不定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好让我自己同意去重新投胎。
果然,他顿了片刻,再次开口:“你告诉我,穆羽楠,到现在你还认为人世间的情爱是可以超越一切的吗,你来到这一千年前,改了性别改了容颜,暮春曜楚就认不出你了,也感受不到你的情爱,你还觉得只要在他身边就值得吗,受了这么多苦,只要你说后悔,我就带你走,穆羽楠,现在还来得及,跟我走吧”
“不……”我咬紧牙根不要让自己流一滴泪,转头凝视着这个衣着从来整洁,内心始终刚硬,不明白世间这诸多繁复牵念情潮纷乱的年轻道术真人:“我不走,也不后悔,你答应我的,绝不强扭”
这话一出,男子面上更是寒霜乌起,他突地立起来,僵硬地板着身躯,一手狠狠攒紧了腰上的玄紫剑,我骇了一跳,以为他的谋划没得如愿,恼羞成怒,要反悔我和他之间的约定,强行再次拘走我。谁料,他硬忍了片刻,还是慢慢松开了玄紫剑,“何苦呢,穆羽楠,何苦呢”他神色空茫地说道,开步就走了出去,离去的门口腾出一团紫烟。
“老伯,你能肯定他服了此药就会好转吗”有人在门外说话,我用力地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紫烟,半开的柴门外,暮春曜楚正和什么人谈着,他已经换了一袭青灰粗布衫,而右手旁那人只看到个胳膊肘,穿的是麻灰粗衣。
“应该可以”穿麻灰粗衣的人答道,听声音很是苍老:“至少可以让你们撑到峤河镇,到了那里你就能找个好一点的大夫了,唉,我这里草药也有限,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了,采也采不到什么好药了”说着那人从暮春身旁,向左边一侧走去,这回我看清他花白的发鬏,佝偻的身,还一瘸一拐的,看来,我刚刚又是在昏聩中作了一个可怕的梦。
“暮春”我轻哼了一声,暮春曜楚转过身,见我醒了,急忙走进屋,俯身仔细探看我,“觉得怎样,还难受吗?”他在我床边坐下,满怀关切地询问。
这种神情真让人受不了,总是令我误以为可以受到呵护,可转瞬间他又会变得满不在乎,玩劣不恭,甚至冷嘲热讽,我早就吃过教训了,所以干脆闭上眼,尽力忽略他的这种关心。
“这是哪里,你刚才在跟什么人说话”我问。
“算你运气好”果然又是懒洋洋的声音:“我们被冲到个荒岛上来了,只有那位老伯一户渔家,长年孤居在此,靠打渔为生”
我们获救了,运气还这么好,恰恰碰到唯一的人户,收留了我们,供我们吃住,不知为什么,一丝不安和疑虑飘过心头,但,我没有说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