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夫,莽夫。
后来人提起缪斯,不是称呼他统兵百万的大执戈,不是喊他剑陵传人,而是莽夫两子。
数万铁骑阵列在洛邑之外,他跃马洛河,一句“谁若伤我谦修侄儿一分一毫,休怪我血溅洛邑”,竟然唬得满城贵胄人心惶惶。便是邹固、施惠两位位列三公的大宋柱臣也只能朝新王i谦修低头。
是新王,不是新帝,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宋公子嘉柳机关算尽最后还是为谦修做了嫁衣。离开洛邑前去剑陵关履职前,他特地去拜访了邹固。府里人说邹先生找施惠去了,又给他斟了一碗茶。
嘉柳坐到茶水冰凉不见邹固回来,下人又催得紧,他只好赶去剑陵关履职。
从洛邑王宫到邹固府邸,从邹固府邸到西城门,没有一个人喊他一声公子。
这位前几日还风光无限的宋公子嘉柳,如今落寞地赶去剑陵关赴任。
“谦修,要不要杀了他?”缪斯遥望着嘉柳落寞背影问道。
新王i谦(我不知道为啥王i谦也要被和i谐)修摇摇头,说道:“孤本家单单这一位叔叔了。”
宋骁八子嘉熹,咬舌自尽。宋骁十子,只剩幼子嘉柳。
邹固推门出来,端起凉透的茶水一口饮尽。末了,咂咂嘴说道:“暖茶总比冷茶香。”
龙蠡护送江珏一行人到塞上莽原,然后下马拱手说道:“等新王安定国内之事,自然会来黎都朝拜天子。”
龙蠡又朝孟兰行跪拜之礼,孟兰赶紧去搀扶他。龙蠡不肯起来,说道:“先生以身涉险,这一礼是吾王让我代行的。”
“愧不敢当。”孟兰答道。
龙蠡又起身朝江珏拱手,说道:“这一礼是龙蠡向白圣行的。”
龙蠡策马缓缓归去,孟兰说道:“宋骁宁愿将谦修托付给龙蠡也不托付给缪斯,这是何等的信任。”
赵淼应和道:“白师兄以前说过,天底下的武夫,他只喜欢两个,一个是江侯,一个是龙蠡。”
江珏望着龙蠡怔神,赵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公子也喜欢他了?”
“宋骁已死,谦修继位,保家卫国,道阻且长。”孟兰摇头上前而去。
江侯还在青州镇守关隘,毕竟大黎兵马比起鲁国相去甚远,只能守。南边楚国那才是比宋国还危险的大国,况且熊冉不是宋骁,熊冉正值壮年。
剑陵关以南,宋国使者队伍正在赶路。
“嘉柳,从小到大,你总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你的性子,姐姐知晓。事已至此,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放手吧。父王已死,从此我只有宋夫人这一个身份,珍重。”巧玉叹了口气,希望嘉柳能放得下。
“苣臣,那痴儿,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了。”宋夫人巧玉说道。
随行的苣臣只是“嗯”了一声。
剑陵关。
再次被驱逐到剑陵守关的宋公子嘉柳这一次真是满盘皆输,甚至再无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他在想,若是伏白不在,是不是谦修就死了?谦修死了又如何?自己又能继位了?那位莽夫带着
数万铁骑阵列在洛邑外,嘉柳相信缪斯做得出来血溅洛邑的事儿。
有楚国使者等剑陵关,等到嘉柳,然后呈递上一卷竹简。
“我姐姐的意思?”嘉柳问道。
那楚国使者不答,策马离去。
嘉柳摊开竹简,脸色煞白,神情大变,抽出佩剑对着一颗破败柳树一阵乱砍。
剑陵缪卜在剑陵关玩耍了一天,正朝剑陵关将士招手告别。
“大执戈的弟弟将来也会是个大人物。”有将士望着少年缪苦说道。
有将士附和道:“缪卜未来可期,到时候一门三圣,比起胡塞祁木一脉也不遑多让。”
嘉柳本来就心情烦躁,听到大执戈这个名头更是心里不爽。要不是缪斯横插一脚,自己此时已经是宋帝了。
“大执戈,大执戈,你们眼里单单有大执戈。滚,都滚。”嘉柳歇斯底里。
翌日,缪卜没来剑陵关玩耍。这位剑陵传人缪卜总会来剑陵关玩耍,风雨无阻。
“或许是病了。”有将士说道。
剑陵是禁地,便是剑陵关将士也不能踏足。有将士想去探望也只是想想而已。
接连三日,缪卜都没来。数百将士不再管什么禁地什么禁令,结伴往剑陵而去。
茫茫秦岭,巍巍剑陵。秦岭莽山之中,剑陵雄关之畔,有一处幽闭小山谷,里面只有几座土坟。
有血腥气。这些常年待在行伍之中的军中将士自然嗅到了血腥气,地上有用锐器写的一个大大的“白”字。
缪斯单骑赶来剑陵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他失魂落魄地走进剑陵,妻子葭萌没有过来挽自己的手,弟弟缪卜也没有过来喊一声哥哥。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白”字,提剑而出。
“我问询赶来时葭萌和缪卜已经死了两日了,”宋公子嘉柳愧疚地说道,“大执戈,还请节哀。”
缪斯只瞥了嘉柳一眼,然后上马往洛邑而去。
豫州,宋国,洛邑,王宫。
“不准再起兵戈。”宋王i谦修说道。
缪斯红着眼望着谦修,一字一顿说道:“臣下请王上下令挥兵兖州。”
“孤答应过孟先生,不再起兵戈。”宋王i谦修小声说道。
“请王上下令。”缪斯跪伏磕头。
宋王i谦修没说话,他答应过孟先生,要当一个好君王。
“臣下只是和王上说一声,”缪斯起身离去,说道,“王上允或者不允,我都会挥兵兖州。”
庙堂贵胄没有一个人应声,如今的缪斯,是护国大执戈,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谦修没能拦住缪斯,洛邑没人能拦住缪斯。
缪斯出城门,数万铁骑半跪在地齐声高喊:“参见大执戈。”
缪斯沉默不语,上马往东而去,数万铁骑尘土飞扬。
孟兰以身涉险前去洛邑学宫,江珏请命出使宋国将孟兰带了回来,也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宋骁已死,谦修继位,是宋王不是宋帝。
然而众人还没从这个好消息里缓过来,便有戍边将士来报宋
国大执戈缪斯领着数万铁骑从塞上莽原而来,已经快到兖州地界。
大黎王朝护国大将军江望舒还在镇守青州关隘,年轻的枝天子一筹莫展,又有谁能领军出战抵挡缪斯呢?
枝天子把无助的目光投向孟兰,他很想让江珏领军出战, 毕竟江珏先前与凌寒领军驰援徐州大败滕云军。但他实在说不出口,他想让孟兰代为陈述。
孟兰岂会不知晓年轻的枝天子的心思?但他实在舍不得让江珏再度领军出战了。那是宋军从胡塞得来的铁骑,那是天底下风头最盛的武圣缪斯。江珏还小,他不该承受这么多。
孟兰没答,江珏出列了,他拱手说道:“在下愿意为兖州黎民出战。”
枝天子大悦,急忙说道:“孤拜江珏将军为主将,拜凌寒将军为左军大将,拜云歌将军为右军大将,统领大军五万迎战宋军。”
“天子,”有庙堂公卿出列说道,“我大黎如今剩下的兵马不足四万了。”
枝天子怔了怔神,不是还有十万大军吗?为何只剩不足四万?
“两万即可。”云歌出列拱手说道,还挑衅般地瞥了一眼江珏。
今日天色已晚,凌寒和云歌两人调集军队去了,江珏难得在黎都休憩一日。他从徐州赶回来后马不停蹄地出使宋国,没有好好休憩。
大黎王宫,只剩下年轻的枝天子和太师孟兰。
孟兰拱手说道:“天子,珏性格一向如此,还请天子不要怪罪。”
枝天子苦笑着摇摇头,江珏入黎都既不肯跪伏也不肯叫一声天子,甚至他都是以小子或者在下自居,俨然没把自己当大黎臣子。每每出战,都是以为了黎民为借口。枝天子没有怪罪江珏,他也知晓了这个痴儿这些年的片碎信息,走到这一步,实在不容易。况且如今他能依仗的大将,只有江珏。他感激都来不及,如何会怪罪?
江珏来到在黎都不算阔绰的府邸,轻轻推门,玉婵正在教静姝练剑,静姝学的有板有眼,玉婵美得美不胜收。老仆人秦爷爷正在院里晒太阳,亓官庄在扫地。
很温情的场面,江珏不忍心打破这温情的场面,只将门推开一条小缝。他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小静姝听见动静追了出来,喊道:“哥哥。”
江珏抱起小静姝,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小琼鼻。问道:“有没有不乖?”
“静姝很乖,”小静姝撅着小嘴说道,“哥哥回来了不准走。”
“好,哥哥不走了,哥哥留下来陪小静姝。”江珏对小静姝很是愧疚,自己陪她的日子实在太少,小静姝都长这么大了,再过些日子自己都抱不动了。
“静姝,过来,去给哥哥泡茶。”老仆人秦爷爷招手道。
“哥哥最喜欢喝茶了,我去给哥哥泡茶。”小静姝眉开眼笑随老仆人秦爷爷而去。
“又要走?”玉婵背对着江珏问道。
“嗯,你就不去了。”江珏说道。
玉婵倔强地说:“我要去。”
“替我多陪陪静姝,”江珏转身出门,喊道,“亓官,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