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挈背着子鱼回到了巨人脚印有黎氏部落,他比叔父黎启晚回来。
“少挈,”黎启拉着一个魁梧的人喊道,“这是胡塞首领沙囚。”
胡塞首领沙囚单手放在胸前行礼喊道:“我听你的叔父说起过你,我们胡塞愿意站在你身后战斗。”
少挈大喜过望,黎启转过身抹了把泪,他回来了,他的第三个女儿也留在了胡塞。
“我去了岐山,也见到了圣人,”少挈懊恼地说道,“圣人不肯下山。”
少挈没去巴,他在岐山耽搁了太久,放心不下有黎氏部落。
胡塞首领沙囚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十八个女人,他真诚地向他的朋友告别:“少挈,等虞人的刀子来的时候,你带上子鱼来胡塞,我会领着胡塞勇士站在你身后战斗。”
胡塞首领沙囚走后少挈怒不可遏地砸断一颗巨大的树,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狗东西。”
少挈的叔父黎启叹了口气说道:“胡塞贪财好色,不可轻信。”
黎启默默走到长满糜子和稗子的田里,他想起了他的三个女儿,两行浊泪从他眼里流淌出来,因为干旱而龟裂的土地盈满了水。
虞人的刀子来了,除了五万拿着刀子和长矛的战士,还有一只头生瑰丽四角的雪白小兽。
“那是夫诸,洪水之灵。”黎启张着嘴,沉默无声地哭泣。
虞人的刀子没有落下,洪水淹没了整片巨人脚印,有黎氏的十万子民都悲哀地哭泣。
五万虞朝战士拿着刀子和长矛冷漠地望着在洪水中苦苦挣扎的有黎氏子民。他们觉得索然无趣,又拿着刀子和长矛离去了。
一条硕大的舟楫从遥远的地方驶来,最前面站着五个人,五个人后面跟着许多人。
“黎启,我的朋友,”其中一个人拽起险些溺水的黎启,拥抱着他说道,“我来了。”
“感谢你,我的朋友,这是巴君,”黎启拉着少挈介绍道,“这是我们有黎氏杰出的王,少挈。”
子鱼像一尾鱼一样在水里悠闲地游曳,她小心地把头探出水面,又觉得阳光刺眼,潜入了水底。
“我是咸鸟后裔,是太葜后人,也是巴君,”巴君打量着和他年纪相仿的少挈,说道,“我有两个妹妹。”
“巨人后裔,黎弃后人,姚哲之子,有黎氏首领,少挈。”少挈单手放在胸前,行了一个隆重的礼。
“这是我的几位兄弟,”巴君介绍道:“日覃苣夫、樊阿、相子蛰、郑父。”
少挈看见巴君跪在舟楫上,他伸手掬了一捧水,子鱼化作一尾鱼游进了他的手心。
“我的朋友,我就一个妹妹。”少挈皱了皱眉头。
子鱼悠闲地在巴君手心游曳,鱼尾溅起的水花不偏不倚打湿了少挈的麻衣。
巴君带着他的四位兄弟和数千战士走了,他虔诚地捧着手心的鱼儿,也留给了少挈一个承诺。
少挈在星辰的指引下领着有黎氏的子民往山上走,一直等到洪水退去才回到巨人脚印。虞人刀子还没落下,只是略施惩戒。
“少挈,我要去遥远的金阿岭下寻找孤竹。”黎启装好了足够的撒了盐巴的香喷喷的腊肉,他嘱咐道,“你先不去岐山请圣人,先去东方寻找有孟氏和有焦氏。”
“叔父,我去遥远的金阿岭,你去东方的有孟氏和有焦氏。”少挈注意到黎启老了,他不忍心让黎启再走那么远的路,抢过了黎启的腊肉,带上了明晃晃的刀子去遥远的金阿岭。
金阿岭太遥远了,少挈翻越了九十九座巍峨高山,淌过了九十九条汤汤大河,他第一次见识到了虞都的繁华,也看到白竹河有蛟龙作祟。
孤竹是有竹氏后裔,有竹氏士竹吞食玄鸟蛋诞下了虞人始祖虞执。有虚氏近乎将有竹氏灭族,只有少数的族人好运不在部落逃过了一劫。
孤竹始祖是有竹氏的苦,苦站在金阿岭上看着有虚氏踏平了他的家园,流出了两行清泪。
苦躲在金阿岭一颗孤零零的竹子下逃过一劫,后来建立了孤竹。
少昭次子孟离回到了金阿岭白竹河,和孤竹爆发了一场战争。坚韧的孤竹子民在首领青羊的率领下将孟离驱赶到更遥远的地方,守护住了孤竹家园。
少挈来到金阿岭和白竹河的时候孤竹正爆发内乱,争夺首领之位的是前首领的儿子和侄子。
少挈在一个老得像块龟裂土地的老渔父的带领下见到了前首领的儿子旬。旬是一个壮硕的年轻人,他对远道而来的有黎氏首领少挈不算太欢迎,知晓少挈的来意后更是戒备。
少挈在孤竹等了很久,最后实在没耐心了趁着夜色逃出金阿岭。旬带着五千士兵追逐少挈,少挈被白竹河拦住了退路。
白竹河泛滥不止,蛟龙欢快地在白竹河游曳,让少挈想起了虞朝的夫诸。
“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个英武年轻人划着舟楫请少挈上来,他自我介绍道,“我是白竹后裔,苦的后人,棹肃。”
少挈和棹肃攀谈过后一见如故,他坦诚地表示自己一开始以为是棹肃想要争夺首领之位。棹肃沉闷地说道:“旬无道,棹肃伐之。”
少挈沉默了,他现在很想飞回遥远的岐山,和圣人说一句:“虞无道,少挈伐之。”
不过少挈没忘记自己的人物,再者说在旬和棹肃之间,他更欣赏棹肃。
跟随棹肃的孤竹子民不多,加上老人、女人和孩子也不足五千,旬随便派出来追逐少挈的战士就不知五千。
棹肃太弱小了,但少挈更不能离开,因为有人撞见了他上了棹肃的舟楫。
棹肃并没有挽留少挈,甚至他不想牵连少挈卷入孤竹之乱。
少挈更不能离开了,他谦虚地和棹肃讨论如何管理人民,治理水患,发展农业。两人一见如故,一直攀谈了三天三夜。
旬的刀子来了,他不能容忍还有第二个孤竹王。
少挈在数千人的注视下走到旬的刀子前,他说道:“我是少挈,巨人后裔,弃之后人,黎之后人,姚哲之子,有黎氏首领。”
少挈握着旬明晃晃的刀子,他的手沾满了血,他豪不在乎地说道:“有黎氏有人民十万,你可以把把刀子插进我的心口。”
旬胆怯了,他是个勇敢的人,但遇到了不怕死的人。孤竹不小,但和有黎氏没法比。他丢到刀子,跳进白竹河搏杀了两条蛟龙后死了。
“棹肃,他是一个谦逊、正直、勇敢、仁爱的人。”少挈对着孤竹战士说道。
孤竹战士匍匐在棹肃的脚下,迎接他回到孤竹。
少挈要离开了,他放心不下有黎氏。孤竹王棹肃挽留道:“我最好的朋友,你非走不可吗?”
少挈牵着棹肃的手说:“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已经谈论过星辰、天空、大地和谷子了,你的智慧我很钦佩,但我的族人还在等我回去。”
棹肃不再挽留,他亲自棹肃送少挈涉过白竹河,伸出一只手说道:“我最好的朋友,棹肃愿意与你并肩作战。”
少挈也伸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宣布了有黎氏和孤竹的友谊。
少挈翻越了九十九座巍峨高山,淌过了九十九天汤汤大河,终于回到了巨人脚印。
老得像块皲裂土地的黎启拉着少挈的手,他的老眼噙着热泪,他亲吻着少挈脏兮兮、臭烘烘的头发。最后黎启说道:“少挈,你离开两年了,该洗头了。”
少挈憨羞地点点头,他披荆斩棘又披星戴月,实在无暇洗头。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有黎氏几千少女心中的地位,她们无一例外地觉得少挈太过于完美,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般触不可及。
少挈很大了,他早到了娶妻的年纪,但他太忙了,他无暇顾及娶妻的事情。
“少挈,你该娶妻了。”夜晚的时候,黎启很严肃地说。
少挈在星辰下静坐了一宿,他像驱赶讨厌的蚊子一样挥赶走足足三百六十五个只裹着短裙的曼妙少女。
“少挈,不喜欢?”黎启适时出现了,他指着天上的星辰说,“少挈,你的父亲在天上守护你,我也很老了。”
“叔父,我有喜欢的人了。”少挈知晓这三百六十五个裹着短裙的曼妙少女都是黎启的主意,可他看也不想看一眼,他想起了在岐山上按着一团白花花、软绵绵的雪花。
黎启离开了,他也静坐了一宿,可他如何也没想通为何少挈看也不看一眼那三百六十五个曼妙少女。
虞人的刀子没来,东边有人逃难来了,人很多,都涌进了巨人脚印有黎氏部落。
一开始少挈和黎启都敞开大门欢迎,人口带来了战斗力,也带来了生产力。可他们如何也没想到有一天流亡的人口会比有黎氏的子民还多。他们贪婪地哄抢五谷和三牲,他们甚至把垂涎的眼光放到了有黎氏的女人身上。
黎启再也不能容忍这些可恶的刁民,尤其是见到自己还没成年的侄女绷直了腿走路的时候。他又老又朽,还是提着明晃晃的刀子揪出一个刁民,剖开了他的肚子。
这些大胆的刁民被震慑住了,他们开始低眉顺眼,也开始在长满糜子的地里拔稗子。
“少挈,对待这些刁民,不能太仁慈。他们就像最贪得无厌的狼,你要是当一只羊,他们会把你的骨头都嚼烂囫囵吞下。”黎启心疼地替侄女梳头,又含着泪让她指罪魁祸首,然后把他俩关进屋子里。
这超过十万的刁民中有一个年轻人引起了少挈的注意,他待人和睦,干活勤快,更重要的是他的眼光温顺如羊。
少挈刻意守在长满糜子和稗子的田垄边,那些想偷懒的刁民把小心思当成肥硕的虫子吞进肚子,更加卖力地干活。
少挈不是监守这些懒惰的刁民,他在观察那个年轻人。
“你叫什么名字?”少挈卷着桑叶舀了水,递给他。
年轻人双手交错放在胸口行礼过后才接过桑叶,他太渴了,喝完水后把桑叶也放进嘴里咀嚼。少挈殷勤地盯着他,少挈觉得他会像蚕一样吐丝。
少挈失望了,年轻人没有吐丝,他说道:“尊贵的王,我叫穷平,玄鸟后裔,虞执后人,虞竹后人,虞执后人,少昭后人,季兰后人。”
少挈点了点头,少昭有三子,长子伯菽继承虞君之位;次子孟离回到了白竹河和金阿岭,在和孤竹的战争中落败之后越过金阿岭逃往东边;幼子季兰一路往南抵达虎豹横行、毒瘴遍地、荆棘丛生的荆州。
“穷平,那你们为什么要逃难呢?”少挈问道。
穷平叹了口气,说道:“纣王砍伐我们的木材,征收我们的粮食,强占我们的土地,准备修一个最富丽堂皇的行宫。”
黎启和少挈一直以为这十多万刁民是遭遇了虫灾、水灾或者旱灾才流亡到巨人脚印。
少挈咬牙切齿,这个虞纣。他让穷平管理刁民,让黎启管理有黎氏,然后再去了岐山一趟。
少阳已经很大了,有巴国使者来报喜,说他的妹妹子鱼已经生了第三个孩子。
“少挈,”少挈离开的时候,黎启送了他很远,他替少挈梳了乱糟糟的头发,嘱咐道,“你太操劳了,不管怎么样,该娶妻了。”
少挈点点头,用竹筒装好水,又带了足够的撒了盐巴的香喷喷的腊肉,一路往东。
少挈到岐山的时候又是大雪,他的水喝完了,就吃雪水;他的腊肉吃完了,就从雪地里刨草根。他没找到盛开桃花的山谷,但见到了那个须发尽白的圣人。
“少挈为何而来?”圣人问道。
少挈匍匐在雪地上,他哀求道:“不朽的圣人,少挈请你下山,救助天下苍生。虞纣无道,九州蒙难。”
圣人搀扶起少挈,他说道:“你亲眼见过虞纣让九州蒙难?”
少挈摇摇头,说道:“我听说的。”
“你先去看看吧。”圣人下了逐客令。
少挈再不情愿还是走下了岐山,他继续往东而行,最先抵达的是豫州。
豫州有大片的广袤土地,可以生长无数的五谷和桑麻。少挈在豫州没见到河清海晏和物阜民丰,路途上有不少冻死骨,还是在雪地上艰难前行的难民。
少挈再往东走,抵达兖州,和豫州情况无二。少挈叹了口气,亲眼所见,比穷平说起还要不堪。
少挈越过兖州,抵达青州。此时已经入春了,青州洪水泛滥,淹没房舍、土地和无辜的黎民。
少挈再往南,抵达徐州。徐州有大群虞朝战士押解着劳夫往荆州赶,少挈也被抓入劳夫队伍。
抵达荆州的时候少挈知晓了,不单单是徐州,扬州情况与徐州无异,都被虞纣赶到荆州。
荆州本是虎豹横行、毒瘴遍地、荆棘丛生的恶土,在孟离后人的治理下好了许多。
“年老的滚去修建行宫,年轻的去征讨南蛮。”一个来自虞都的贵族说道。
这个来自虞都的贵族叫闲婵,虞纣的兄弟。
少挈看见无尽的老年劳夫在砍伐大树、开凿山石、开挖地基。少挈年轻力壮,他被赶往更南边的战场。
荆州不只有孟离后人,还有三苗、南蛮和百越。
南蛮的野心太大了,他们觊觎虞纣的土地、人口和女人,他们裹着兽皮裙,挥舞着明晃晃的刀子和骨矛北上。
少挈之前本想逃走,现在不想了,他打算争取南蛮、三苗和百越。
少挈勇敢且富有智慧,三年里,他从一个最底层的无名小卒成长为闲婵手下最器重的大将。
南蛮已经被赶往荆州西边的的大山,他们太愚蠢了,在虞朝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少挈已经二十八了,在这三年里他与三苗、南蛮和百越都打过交道,这些人愚昧且贪婪,不可结交。
闲婵放弃了继续征讨三苗、百越和三苗,他率领一万虞人战士和十万劳夫组成的大军回到荆州。
“西边的巴被有黎氏的杂种勾结着侵犯来了。”闲婵咬牙切齿地对少挈说。
少挈一直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连闲婵都以为他是扬州人。闲婵太信任少挈了,他把他当成心腹大将。
巴人已经涉过了乌江,抵达沅水,闲婵领着十一万大军迎战。
巴军首领是日覃苣父和樊阿,两人一眼就认出来了与闲婵并列的少挈。在两人不解的眼神中,少挈一刀刺在闲婵胸口,他身后的十万劳夫也把明晃晃的刀子伸向了一万虞朝战士。
“我的朋友。”少挈敞开胸怀,迎接樊阿和日覃苣父。
日覃苣父和樊阿匍匐在少挈脚下,亲吻他的脚背。
“虞纣的刀子已经落在了有黎氏的头上,黎启已经率领战士东进了,巴君让我们二人支援。”日覃苣父凝重说道。
“该死的虞纣。”少挈咬牙切齿地说振臂高呼,巴人战士和十万劳夫跟在他身后,一路往北。
“再往前就是有孟氏和有焦氏了。”日覃苣父说道。
少挈点点头,他的叔父黎启告诉过他有孟氏和有焦氏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两个男人领着提着刀子和矛的男人、手捧食物的女人迎接少挈的到来。
“我亲爱的朋友,我是有孟氏首领孟鸠。”
“我亲爱的朋友,我是有焦氏的首领焦雀。”
“虞纣无道,少挈伐之。”少挈继续北上,他的身后跟着有孟氏、有焦氏、巴人和劳夫,合计二十万大军。
少挈走到哪,哪儿的人们便欢迎他。男人们拿起刀子和长矛跟随他战斗,女人捧着水喝食物,智者们带来神祇的启示。
黎启带着有黎氏战败的战士来了,他悲哀地哭泣,他亲吻着少挈脏兮兮又臭烘烘的头发说道:“孩子,你该洗头了。”
少挈太忙了,他无暇洗头。他安抚了黎启,然后问道:“叔父,胡塞来了吗?”
黎启咬牙切齿说道:“这个贪财好色的胡塞,可怜我的三个女儿。”
日覃苣父安慰道:“少挈,巴君对子鱼很好。”
少挈勉强得到些安慰,他就这一个妹妹,若不是子鱼化作一尾鱼游进巴君的手心,他一定把子鱼带到金阿岭下的孤竹去,棹肃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他想起了他的老朋友棹肃,于是问道:“有没有勇士愿意到遥远的金阿岭下告诉孤竹的棹肃我们将要讨伐虞纣?”
刁民穷平把双手交错放在胸前说道:“我跑的很快,我可以去。”
“少挈,我再去胡塞一趟。”黎启坚决地说道。
穷平带着足够的水、撒了盐巴的腊肉和明晃晃的刀子去遥远的金阿岭下通知孤竹了,黎启又一次踏上了前去胡塞的路上。
少挈领着有黎氏、有孟氏、有焦氏、巴人、刁民和劳夫与虞执的战士战斗,他们从秦岭一直打到虞水,却没打到虞都。
虞水泛滥了,虞纣怀抱的妖艳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只夫诸,她肆意地搅动虞水,淹死了少挈带领的八万战士。
少挈带领着溃败的军队回到岐山下,身后虞朝的军队穷追不舍。
“少挈,怎么办?虞纣有妖女夫诸。”
虞纣揽着重新化作妖艳女人的夫诸,他在她的脸上啄了一口,笑道:“爱妃,你越来越让孤喜欢了。”
“大王还惦记岐山那个妖女吗?”夫诸笑吟吟问道。
“爱妃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孤只爱你一个。”虞纣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
少挈为难了,他咬咬牙,嘱咐日覃苣父带着战士们退回巨人脚印,然后独自上了岐山。
少挈没找到盛开桃花的山谷,也没找到传说中的圣人。他匍匐在落叶与榛子铺满的地上,一直跪了三天。
优雅的白泽出现了,还有那个朦胧女人。她伸出手拉少挈站起来,然后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引路。
少挈跟随这个朦胧女人到了山谷,只是不见那株盛开的桃花。少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朦胧女人在他面前变成了一株桃树,其叶蓁蓁,其华灼灼。
“我是他们口中的妖女,你不怕?”桃树,或者说那个朦胧女人说话了。
“你是仙女,是我一生的挚爱,是我梦中的女神。”少挈真诚地说道。
桃树再变成朦胧女人,少挈鬼使神差地把手递了过去,触摸到一团软绵绵、白花花的雪花。
朦胧女人嗔怒道:“收回去。”
少挈收回了手,他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懊恼地低着头。
朦胧女人伸手牵着少挈,拉着他走到鲜花盛开的地上。白泽羞涩地转过身,轻盈地跑开。
“少挈,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吗?这里没有时间的流逝,没有人间的悲惨。这里到处盛开鲜花,你会长生不老,我们可以生十八个孩子,看着他们在山谷里嬉戏。”
少挈松开了手,他窸窣穿好麻衣。
“你不愿意吗?”朦胧女人一把抱住他。
少挈深情的目光望着远方,那里的人们正在蒙难。
“好,那我随你下山。”朦胧女人说道。
白泽急忙拦在朦胧女人身前,它在少挈惊悚的眼光中开口了,它说道:“桃花姑,你不能离开桃花谷。”
“与其在山谷空等千年,不如在情人肩头痛哭一晚。”桃花姑挽着少挈的手,把头靠在少挈的肩头。
少挈听不太懂,他抚摸着桃花姑柔顺的发丝说道:“我不会让你哭的。”
圣人出现了,他悲悯地望着桃花姑,然后问道:“少挈,你为何而来?”
少挈正色答道:“少挈愿天下再无饿殍,愿九州再无冻骨。”
圣人赞许地点头,说道:“我叫伯岐,是岐山地祇,桃花姑是我女儿。”
少挈恭恭敬敬地行礼,伯岐继续说道:“你第一次来,证明了你是个仁爱的人,但只是小仁小爱,你爱的是有黎氏子民。”
“你第二次来,你想当个大仁之人,可惜你没证明自己。”
少挈连忙说道:“我已经走过了豫州、兖州、青州、扬州。”
伯岐点头说道:“我相信你是个大仁之人,下山吧。”
少挈苦涩地点点头,等他走出山谷时见到伯岐和白泽一起出来,他眼里流出了热泪。
“你是一个有大仁大爱的人,你可以称文王,”伯岐说道,“虞无道,文王伐之。”
“白泽,我不在的时候你守好家。”伯岐说道。
“喏。”白泽优雅地返回岐山
。
快下岐山的时候伯岐走得很慢,少挈俯下身子背起伯岐下山。
少挈回到了巨人脚印,他身边跟着一个美丽得让花朵黯然失色的女人和一个须发尽白的老人。
他们的王回来了,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王带着一个女人回来了,有黎氏的子民欢呼雀跃,除了几千个裹着兽皮裙的少女。
虞纣的刀子来了,那个妖艳女人从虞纣的怀里跳下来,落地变成一只夫诸。
夫诸引来洪水想要淹没巨人脚印,在有黎氏、有孟氏、有焦氏、巴人、刁民和劳夫绝望的眼神中,他们看到那个须发尽白的老人踏空而行,轻轻拂袖,洪水便退去了。
夫诸跳回虞纣的怀里,悲伤地呜咽。
虞纣带着虞朝战士慌不择路地跑了,少挈领着军队一路追逐,一直追到逐鹿。
一条大河拦住了虞纣的退路,他愤怒地转身,用憎恨的眼光望着少挈。
穷平回来了,也带了了棹肃和孤竹战士,他们理所当然地加入了少挈的队伍。
“我的老朋友,”棹肃亲切地和少挈拥抱,他又苦着脸说道,“你身后有二十万战士,孤竹才派来五千人。”
五千,已经是孤竹的极限了,少挈很感激棹肃不远千里而来。
沙囚也来了,带来了几千个胡塞战士,还有黎启的尸体。
少挈悲伤地接过黎启的尸体,然后牵着桃花姑说道:“叔父,这是我的女人。”
沙囚说道:“少挈,胡塞遭遇了一场大乱,只能派出五千士兵了。”
少挈没说话,他听叔父黎启说过胡塞战士有十万之众。
虞纣已经无路可退了,他身后只有十万战士。
“爱妃,你还能施展一次神通吗?”虞纣哀求怀中的夫诸。
夫诸痛苦地呜咽,她还是点了点头,跳下虞纣的怀抱,一口吸了无尽的洪水,又吐向少挈的军队。
棹肃脸色苍白,他从没见过这等神通,他把希冀的目光投向少挈。棹肃发现少挈不慌不忙,甚至除了胡塞沙囚和他带来的战士,其余人都一脸轻松。
洪水冲击到少挈眼前戛然而止,须发尽白的伯岐在三十万人的注视下飞上高空,他悲悯地看了夫诸一眼,轻轻拂袖,夫诸便口吐鲜血。
“虞无道,文王伐之。”伯岐的声音传遍了逐鹿平原三十万人的耳中。
“文王。”有黎氏的子民们高呼。
“文王。”巴人、有孟氏、有焦氏、孤竹战士也高呼。
“文王。”刁民和胡塞战士跟着高呼。
这是一场被历史铭记的战争,虞纣的十万战士无一幸存。
“虞纣,你的时代结束了。”少挈提着明晃晃的刀子走到了虞纣身前。
虞纣不理会少挈,他怀抱着身体冰冷的夫诸,愤然投水。
少挈的军队也战死了不少人,少挈含着泪掩埋战死的战士,桃花姑给他擦拭汗水,说道:“少挈,不要怪我父亲。我们不能直接插手凡人的争端。”
少挈已经很感激伯岐两次化解夫诸的妖术了,他恭恭敬敬地朝伯岐行礼,表达谢意。
虞纣死了,虞朝的军队被他们欺压的子民追赶。少挈在越来越多人的簇拥下来到了虞都,虞纣的长子、虞朝太子高辛在虞都亲自迎接。
“少挈,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夜晚的时候,伯岐问了少挈。
“放了他吧,他没虞纣那么坏。”少挈叹息一声。
伯岐摇摇头,说道:“妇人之仁,不是大仁大爱。”
少挈恭恭敬敬请示道:“全凭圣人做主。”
虞朝太子高辛与虞朝顽民一起被赶到豫州洛水附近开垦荒地。
来自遥远的金阿岭的孤竹首领棹肃进言请少挈登基,又得到有孟氏、有焦氏和巴人的拥戴。胡塞首领沙囚匍匐在少挈脚下,恭恭敬敬喊道:“尊贵的文王,你是天上的星辰,你是人间的精灵。”
九州拥戴,四方臣服,八荒来贺,少挈登基了,这是众望所归的事情。
伯岐说:“虞无道,天命文王伐之。”
于是文王少挈在四方诸侯和部落的支持下伐虞。
“后土茫茫,有苗为黎,”圣人伯岐说道,“文王大仁,天道爱之。”
于是少挈上承天意,下得民心,又有四海八荒诸侯拥戴,建立了黎朝。
伯岐说:“豫州居九州正中,可以定都。”
于是文王定都在洛水畔,后来叫做洛邑。
伯岐说:“日月所照之地,皆为黎土;五谷生养之民,皆为黎臣。”
于是文王居安思危,亲自率领战士沿着《禹贡九州图》平定四海八荒。往东,文王走到青州最东边,那里平定了东夷各个部落;往西,文王走过雍州,将西羌驱赶到极西之地;往南,文王走到荆州,百越人一路南迁;往北,文王走到冀州,淌过了白竹河,越过了金阿岭,将北狄驱赶到凛冬之地。
伯岐说:“够了,免得后来人居安不肯思危。“
于是文王停下了步伐,把东夷、西羌、百越、北狄留给了后人。
伯岐说:“天下分九州。”
于是文王仿照大禹铸造九鼎,放置太庙。他走过许多地方,所以在九州的划分上亲力亲为。
伯岐说:“一年有四季。”
于是一年分为四季十二月三百六十五日,每月又冠以孟、仲、季。
伯岐说:“仁义礼信。”
桃花姑为文王诞下了四子,文王赐长子名伯仁,赐次子名仲义,赐三子名叔礼,赐幼子名季信。
伯岐说:“长子为嫡,其余的让他们去各地建国。“
于是文王立长子伯仁为嫡;封次子仲义于青州,建国东营;封三子叔礼于豫州,建国西乔;封幼子季信于冀州,建国北原。
伯岐说:“胡塞有功,可以去西方恶土。“
于是文王封胡塞沙囚于阳关以西雍州恶土之地。
伯岐说:“前朝遗民忠诚,可以去南方毒瘴之地。“
前朝太子高辛勤勤恳恳地在豫州洛水为洛邑新都奠定了基础,于是文王将高辛分封到荆州南荆之地,立国南荆。
伯岐说:“巴人有功,可以镇守一隅。”
老巴君已经死了,他的长子叫巴阳。巴阳是个英武的青年,也是文王的外甥。文王疼爱巴阳,准予他继续镇守梁州。
伯岐说:“孟、焦有功,可以制衡南荆。”
有孟氏、有焦氏倾其所有为文王战斗,文王自然不会吝啬,把有孟氏和有焦氏分封在荆州北边的孟焦之地。
伯岐说:“孤竹有功,可以镇守北境。”
棹肃已经很老了,他现在享有金阿岭大片的土地,这些都是他的老朋友少挈赐予的。
伯岐说:“人分三等。“
于是天下便分为天子、贵族、黎民。
伯岐说:“人分九阶。”
于是天子为第一阶,天下皆臣;二阶为诸侯,地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三阶为卿大夫,可以参与政事;四阶为士大夫,可以协助卿大夫参与政事;五阶为国人,住在城之外、郭之内;六阶为鄙人,也叫野人,只能住在僻野鄙里,不得随意进出城邑;七阶为奴隶,不得以面目示人;八阶为罪犯,食不能用簠簋,不能持梜;末阶为异族,不得踏足九州。
伯岐说:“王有德行,政治清明,所以两苗共秀,嘉禾生。”
文王问:“一苗是孤,一苗是伯岐?”
伯岐说:“三百年后有六苗共穗,嘉禾不生。”
文王问:“三百年后的事情,伯岐如何知晓?”
伯岐说:“四百年后有一苗两穗,一禾一稗。”
文王问:“四百年后的事情,伯岐如何知晓?”
伯岐说:“五百年后,有一苗两穗,一禾以稗。”
文王问:“五百年后的事情,伯岐如何知晓?“
越明年,洛邑有嘉禾生,果然一苗两穗,于是开启了礼乐时代。
伯岐很老了,他老得像块皲裂土地,他奄奄一息地靠在床榻,连清粥也咽不下去。
“圣人啊,你要吃什么告诉孤。”文王也很老了,他老得像开始皲裂的土地,他的三个儿子各自建国去了,只有长子伯仁还居住在洛邑。
“我想喝岐山深处的瀑布水。”伯岐说道。
文王拒绝了伯仁要代劳的要求,他亲自驾车抵达岐山,留恋地看了一眼有黎氏部落旧址,然后才进了岐山。
白泽已经很老了,它雪白的毛发粘上了泥巴、草屑和讨厌的螨虫,它的眼角淌着两行血泪,它的步伐不再轻盈,蹒跚地在前头引路。
文王拄着拐杖,他和白泽一样老,不紧不慢地跟着白泽。
文王取了瀑布水回来时伯岐太老了,文王觉得都不用推搡,只要哈一口气伯岐就会化成黄土。
“少挈,我会化成一颗星辰,照耀天下九州。”伯岐握着文王的手,不住地哭泣。
“圣人,你不能死。”文王悲哀地哭泣。
“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伯岐说道,“我会祈求天神降下启示。”
文王老了,他打算把王位传给伯仁,他想起虞朝末代君王虞纣,不由地担心大黎的未来。他含泪问道:“圣人,大黎国祚几何?”
文王看见伯岐左眼变成了太阳,右眼变成了月亮,他干瘪的嘴唇说的古老又神秘且晦涩的语言,许久之后才答道:“少挈当初背了我五百步整。”
五百年,文王不太满意,他没说,但伯岐从他紧皱的眉头看出来了,他说道:“少挈再背老朽,有几步延长几年,如何?”
文王含泪背着伯岐,走了八步,伯岐彻底气绝。按照他留下的遗言,文王把伯岐葬在了岐山。
文王忘了一件事情,伯岐是岐山地祇。地祇,寿命实在悠长。
伯岐死了,他留下了关于嘉禾的预言和关于大黎国祚的预言。
文王老了,他退位了,他的嫡子伯仁继位。伯仁偶尔去见他的父亲文王时,文王都在侍弄一颗桃树。那是一颗足够神异的桃树,一年四季十二月三百六十五日都花开团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