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一路北行,划过宽阔的运河河面,在一处被称为“三汊沟”的地方转入了两岸芦苇丛生的马坞河。水芹坐在船尾,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丛,一根根芦苇被风吹起摇摇摆摆,掀起一片绿色的波浪。她的心头漾起一股说不清楚的愁绪,不觉张开嘴唱起了一首曲调悠扬的民歌。
“……马坞河水清又清,十**的闺女采菱忙。摇着那船儿水中荡,甜甜的歌声随风扬……”
歌声婉转轻柔,像一条清澈的小溪。刘成刚听得如痴如醉,不觉赞叹说:“水芹妹子,你唱得真好听,这是首什么歌?”
水芹收住歌声,恬静地一笑,说:“没什么,是平时没事瞎唱……”
“好哇,妹子!怎么不唱了,再来一首啊!”一个破锣般的嗓子突然叫起来,前方不远处的河汊里,从浓密的芦苇丛中驶出来两条十来米长的单桅渔船。当先的一条船上,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敞着衣襟,露出胸口黝黑发亮的肌肉。背后背着一把系着红绸带的大刀,精赤着双脚,两手叉在腰上,粗厚的腰带上还插着两把短枪。两条船上分别或坐或站着十来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一个个体格健壮,古铜色的皮肤上泛着油光。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有武器,有的腰间挂着短刀,有的提着鱼叉或土制的鸟枪。
“他们的船是海船!”孙有田吃了一惊,将小船停了下来。刘成刚的脸上也露出凝重的表情,他注意到船上的那些人大都满脸污迹,神色疲倦,有的头上、胳膊上还缠着布条和绷带。两条船的船身上也是斑斑驳驳,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弹孔和灼烧过的痕迹。
“我说老哥,这是你家闺女吧?真是一副好嗓子啊!哈哈……”那汉子冲着孙有田咧开嘴,目光向着船上的四人扫了过去,“妹子,再来一个啊,好听,真好听!”
“嘿嘿……”两条船上的人都笑起来,一个个站在船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四人。
水芹板着脸,白了那汉子一眼,扭过头去不理睬他。细伢子跳起来说:“你是谁呀,凭什么唱给你听!”
“哟,大哥,人家不理你呢!”人群中有人怪声怪气喊了一声,顿时引来一阵哄笑。
此时两条大船已经一左一右慢慢驶了过来,将四人的小船夹在中间。那汉子咧着嘴嘿嘿笑了一阵,冲着孙有田说:“老哥,你是哪村的人哪?这是要去哪儿?”
“这位兄弟,我们是孙家堡的,刚从县城走亲戚回来,这不正赶着回去呢。”孙有田冲那汉子点点头,脸上挤出笑容。
“孙家堡?”那汉子神色一愣,目光闪了闪,说:“你真是孙家堡的人?我听说孙家堡已经被小鬼子一把火烧了!”
孙有田叹了口气,说:“可不是,日本人烧了我们的村子,全村老小都……我们几个幸亏不在村里,否则怕是也遭了难了。”
那汉子点点头,“你们也算是死里逃生了,大难不死,嘿嘿,这运气也太好了点。”
孙有田拱了拱手,“众位兄弟不知该怎么称呼?在哪里发财?”
“哦,我姓孟,孟四海,他们都是我手下的弟兄!不瞒老哥,我们这帮人都是海上的,平时做点没本钱的买卖!”
那汉子大咧咧撇了撇嘴,目光像把刀子一样缓缓扫过四人。
孙有田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勉强笑道:“各位兄弟,今天真是幸会了。咱们还急着回村子看看,就不打扰各位发财了……”
“别呀,别急着走啊!”孟四海笑了起来,“……这一大两小,走亲戚回家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位兄弟……”目光忽然落在刘成刚的身上,淡淡地说:“我看你不像是附近哪个村子里的人吧,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刘成刚哼了一声,闷着头说:“我……打北边路过……”
“哎,他是我娘家兄弟,就住邻县坪山镇……”孙有田一句话没说完,孟四海突然暴喝一声:“绑了!”
顿时有两个大汉跳上小船,刘成刚“噌”地站了起来,却见大船上几个人端着枪直直对准了自己。
“各位兄弟!”孙有田苦着脸对着众人团团拱手,说:“我们可都是穷乡下人啊,除了身上的衣服,一文钱都掏不出来孝敬各位……”
“什么话?!”孟四海冷笑一声,说:“老子这帮弟兄虽然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但劫的可不是普通百姓和邻里乡亲!老子劫的是那些有权有势的官人老爷和欺压百姓的土豪劣绅!不过……这位兄弟我看可不是一般的老百姓,给我绑了!”
孙有田和刘成刚顿时被两人反绑了押上了大船,细伢子扑上去想要拦阻,却被一个汉子推了一把,重重摔落在船里。又有两个人跳下小船,将水芹和细伢子也押了上来。
有人甩过两根绳子,想要绑起水芹和细伢子。水芹猛地拉过细伢子,挡在自己身后,大声说:“还说你们不抢普通老百姓?细伢子还是个孩子,为什么要跟他过不去?”
孟四海挥了挥手,“听大妹子的!”冲水芹笑了笑,说:“我也不为难你们三个,等问完了话就放你们走。”说完,走到刘成刚的面前,用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子,说:“兄弟,怎么着,不敢说说自己是谁吗?”
刘成刚重重“呸”了一声,昂起头粗声粗气地说:“有什么不敢说?老子是前方当兵的!刚在县城杀了两个小鬼子和一个狗汉奸,你要想认日本鬼子做爹,为他们报仇就冲我来吧!”
“放你妈的屁!你才认鬼子做爹呢!老子虽然是道上混的,可也是中国人!看见我们这两条船和这帮兄弟了吧?要不是前些天在海上和小鬼子干了一场,也不会只剩下这几个兄弟……先不说这个……”孟四海嘿嘿冷笑起来,“你说你一个人干掉了三个?哼,以为老子是三岁小孩?告诉你,我姓孟的这双眼珠子就没看错过人!”
刘成刚怒道:“你有种把老子放开单挑,等我把你的卵子捏爆了,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哈哈,哈哈哈哈……”孟四海不怒反笑,定定地看着刘成刚,说:“你刚才说你是当兵的?那我们可要说道说道了……你是国军、警备队,还是海上缉私队?”
“老子是东北军!”
“那就是国军了?狗日的,知道老子是什么人吗?老子是海匪!往日咱们兄弟可没少被你们围剿!今天真是巧了!等老子挖出你的心来给弟兄们下酒,也好出出往日的一口恶气!”孟四海恶狠狠瞪了他一会儿,指了指孙有田,说:“把他解开,让他们三个走!把这小子宰了,给兄弟们报仇!”
“我们不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叫起来,孟四海一愣,转过头去。却是水芹憋红了脸,大声说:“你要杀人就连我们一起杀了!反正我们的亲人都被日本人杀害了!我们不会丢下二黑哥自己逃命的!”
“对,我们不走!你们不许杀害二黑大哥!”细伢子也大声嚷嚷起来。
“这位兄弟,你说你们是道上的人,我虽是个乡下人,也知道江湖上最重的是‘道义’二字。二黑兄弟是当兵的不错,可他没亲手对付过你们呀。而且他杀鬼子和汉奸,是为我们老百姓报仇雪耻!你要是杀了他,传出去怕是不大好听……恐怕日本人正希望你这么做呢!”孙有田揉了揉被绑得生疼的胳膊,伸手将细伢子拦在身后。他早年走南闯北,倒也并非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乡下人。他看孟四海这帮人表面上凶巴巴,却也不是一点道理不讲的残暴悍匪,否则也不会放过自己和水芹、细伢子二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