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游了多久，水芹感到一阵气闷，胸口火辣辣地疼。“哗啦”一声，她从水里冒出头，大口大口拼命地呼吸着。喘息了一阵，她扭头望向身后。两个日本兵已经不见了踪影，透过浓密的芦苇丛，她看到村子方向令人心悸的浓烟和火光在半空弥漫着。看样子整个村子里都遭到了突如其来的横祸。想到强根临死前的一幕，水芹的心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泪水如同决堤的小河滚滚流下。但她不敢出声，也不敢停留，吸了口气又潜入水里。
就这样，她游一阵子露出头来喘几口气，再潜下去游一阵。极度惊惶的水芹早已不知道自己游了多远，也不知道在弯弯曲曲的河汊中自己究竟游到了哪里。
终于，她再也游不动了，浑身都像木头一样僵硬不堪。她勉强爬上岸，一头倒在芦苇丛中昏沉沉睡着了。
水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暗了。身旁的芦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阵凉意袭来，她忍不住缩了缩身体。身上穿着的短袄早已经被风吹干，但双脚还泡在泥水里。水芹把脚从污泥里拔出来，用清水洗了洗，坐在河边一阵发呆。眼前又浮现出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幕，她忍不住悲伤地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水芹止住了眼泪。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水芹吃力地站起来，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一摸额头不禁吓了一跳，竟是火辣辣的烫。想来是先前昏睡过去时半截身子浸在水里，又被风吹了好半天……自己一定是发烧了。水芹晃了晃脑袋，钻出芦苇丛，四下看去一片荒凉，周围长满了齐膝的杂草。不远处的几棵细槐树下星星点点分布着一个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原来自己无意中钻到了一处乱坟堆里。
水芹不禁一阵害怕，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时她看到远处有一点灯光，就在这片坟地之外半里路的样子，像是有一户人家。水芹急忙鼓起勇气，摇摇晃晃着往灯光亮起的地方走去。
“啪啪……啪啪……”水芹敲着木门，脑子里昏昏沉沉，全身火烫得难受。提心吊胆走了大半里路，她早已又疲又累。隐约听到门里有人应了一声，水芹顿时松了口气，身子一软歪倒下去。
等水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床上。昏黄的油灯下，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坐在桌前默默地看着自己。
“啊……”水芹坐了起来，脑子里还有些昏沉，但身体却有了些力气，不像刚才那样眼前发花了。
“你醒了？”中年汉子站起来，转身在灶台上摸索了一阵，端过来一只冒着热气的碗，说：“闺女，我看你是寒气上了头，喝碗姜汤去去毒吧。”
“谢谢……”水芹接过碗喝了一口，甜甜的有些辛辣，一股热流顺着喉咙流下去，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她“咕咚咕咚”几口喝完，长长喘了口气，中年汉子接过碗轻轻放在桌上。
“大叔……这里是哪里？”水芹转头看了看，屋子里很狭小，一张桌子一张床，灶台就在屋子的一角，旁边有一个大水缸，一些杂物堆在地上。
“往西边不远就是孙家堡，这里是老爷庙。”
“老爷庙？”水芹摇摇头，听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
“呵呵，闺女……”中年汉子忽然笑起来，“我该问问你打哪儿来呢？黑灯瞎火的，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
“我……我从东面来的。”
“东面？不对吧……那里是块野地，有条河拦着呢，周围几里全是野芦荡。”
“我、我从河里游过来的……”
“什么？”中年汉子吃了一惊，仔细打量着水芹，说：“闺女，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呀！那附近沟沟汊汊的，都是些没有人走的野河……你是哪个村子里的？”
“马坞村……”
“马坞村？这可不近啊，有十多里地呢……闺女，你……”中年汉子忽然愣住了，他看见水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闺女，出什么事了？”
“咱们村……遭难了！村子被烧了……村里的人和我娘都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强根哥，他……他死了！”
“什么？闺女，你别急……慢慢说。”
中年汉子在床边坐了下来，水芹擦了一把眼泪，定了定神，慢慢将白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什么？你说你们村子遇上了日本人？！”中年汉子也被这个消息惊得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水芹，脸色有些难看，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说：“闺女，你叫啥名字？”
“我叫水芹，大叔……你……”
“哦，我姓孙，就是这西面孙家堡的人，村里人都叫我有田大叔。”
“有田大叔……你怎么一个人住在外面？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水芹想到自己过来时周围很荒凉，似乎附近只有这么一间小木屋。
“哦，你一定是看到河边的那片乱坟堆了吧？其实那是咱们村的墓地……那里原来有座宗庙，所以这地方才叫老爷庙。后来破败了，庙已经不在了……这间屋子是为看坟地的人准备的，周围都是野地，常有些小东西出没……咱们村离这儿还有两三里地呢，我是个看坟人，老婆死得早，家里没别人了，所以才经常过来看看。这不，今天刚好就遇到了你……”
“有田大叔，谢谢你……我、我该走了！”水芹下了床，赤脚踩在地上。孙友田急忙拦住她，“哎，闺女，你去哪儿？”
“我、我想回村子里看看。”
“傻丫头，这黑灯瞎火的你往哪儿走？外面的路认识吗，你怎么回去？难道还想游回去？”
“我、我担心我娘……”水芹犹豫起来。
“别着急，现在太晚了，外面的路不好走……再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能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回去！”孙有田站起来，来回走动着，喃喃道：“水芹，你说的事很重要……看来外面的传言没错，日本人真的来了！咱们村虽然还没遇上，可不能不防……明天一早，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村里。”
“有田大叔……”水芹低低地叫了一声。
“什么？”孙有田回过神，看到水芹不安的神情，不禁安慰说：“水芹，你别再想了，今晚就住在这儿。明天一早我带你回村子，然后再打听你们村的消息……好了，你还发烧着呢，早点睡吧……我到外面的柴火堆里挤一宿。”
孙有田披了件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水芹被孙有田摇醒。昨晚水芹躺在床上想了大半夜，脑子里一遍遍上演着白天的一幕。哭一会儿又想一会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倒是昨天喝了碗热姜汤后，早上起来烧已经退了。
孙有田递给水芹两个番薯，又提了双草鞋，说：“水芹，我看你昨晚光着脚，就用稻草扎了双鞋。也不知合不合适，你先凑合着穿吧，到村里再给你换双布鞋。”
“有田大叔……谢谢你！”
“没什么，吃点东西咱们就上路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