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丛山峻岭,白雪皑皑一片,一个乌答有1女巫高举梵羽杖在空中,后面前行的兵士立即止住了脚步,一双双眼睛动也不动朝着这边望过来,连兀鹫上人和向问天也神情肃然,默不做声望着那鼻翼尖尖的古怪通灵人。
乌答有女巫是突厥中颇具灵力,预知世事之人,安禄山起兵之时,便将这些部族的女巫带了过来,纳为己用。
只见她忽地伏下身子,耳朵侧在地上听了听,又自地上抹起一些雪白的雪沫,凑在她又尖又长的鼻翼前嗅了嗅,忽然以梵羽杖前端的尖刀割破自己干瘪的嘴唇,看着点点鲜红的血迹撒在雪地上,瞬即手舞足蹈,振臂膜拜,匍匐在地,干瘦细长的十指深深**地中,口中哼哼哈哈念念有词。
“吉尔依耶,吉尔依耶,腾格里……曼护赖·苏雅……”
要在此白雪茫茫之中追踪人的踪迹,可谓困难重重,只因风雪很快便会将地上的印迹全部覆盖,若不是靠着这乌答有的预知追踪能力,恐怕向问天等人此时早已天南地北找不到方向。
过得片刻,乌答有女巫深凹的双目炯炯,在风中嗅了嗅,猛地直起身子,在兀鹫上人耳边低语几句,手指向山头一个方向。
向问天道:“这老婆子说什么?”
兀鹫上人面有难色,支支吾吾道:“回禀教主,乌答有说……那几个人逃到……逃到……莫邪谷的禁地去了。”
“什么?莫邪谷……”向问天若有所思。
莫邪谷乃是古墓派门人禁地,早在多年前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擅闯者死。
倒不是古墓派门人武功霸道,而是但凡出自古墓派门下武功精绝奇妙,莫邪谷又俗称活死人之墓,谷中竟是排列纵横的古墓,一座连着一座,间或有鬼夜哭,阴风阵阵,古怪而神秘。
三十年前武林群雄听闻古墓派之中藏有关于长生不老的随和二宝便集结擅闯入谷,岂料十余个门派,上百余人,全数神秘消失在莫邪谷……到最后,传闻只留下一个傻子才得以幸存出谷。
至于当日在莫邪谷中究竟生了何事,又或者是什么力量致使上百余人全部丧生于此,那又不得而知了。
故而向问天等人对这个传说中的莫邪谷——古墓派的禁地,多多少少心有避忌。
向问天的追兵已跟着足迹追踪了一天一夜,一干人等只追到谷口,却也不敢冒然入谷,只是停在谷口,踌躇不前。
“那几个人逃到那谷里去了,这可如何是好,教主?好像和合公主也在其中……”
向问天想了想,伸手指了指那乌答有女巫,喝道:“带上这老婆子派一队人马先进去刺探虚实,再做定夺。”
兀鹫上人欣然领命,吆喝着挑出一队人马,赶着那乌答有走在前面,向谷里逡巡。
那乌答有百般不愿意,口中呼喝,两眼圆呲,连连摆手,转身便跑,却被两名兵士抓住,拖了往前走。
向问天等人站在谷口,看着那队人马越行越远,却仍不见有何异样,渐渐松了一口气,暗想:那古墓派当年令上百江湖豪杰丧生于此的,不过是传说……也许过了这么多年,被世人越传越邪而已……
正思量着要不要前行,突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紧跟着一声声惨叫破空而出,惨绝人寰,似乎出这声音的人受了何种无法言喻的痛苦。
向问天等人神色慌张,急忙勒住马头,示意队伍不再行进,静观其变。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惨叫之声消失殆尽,莫邪谷黑暗的尽头又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
“兀鹫上人,你去”
“我……教主……是要小的……去吗?”兀鹫上人吓得嘴唇哆嗦个不停,浑身抖,脸色白。
“哼!不是你,难道要本座亲自进去吗?”
兀鹫上人哪敢不从教令,可面对眼前那黑暗的莫邪谷道路尽头,更是不敢迈出半步,吓得双腿颤,刚走了几步,便跌倒在地,吓得嚎啕大哭。
但见莫邪谷中荆棘遍布,杂草丛生,偶尔几只秃鹫抖抖翅膀出咕咕的怪叫声,跳跃在一座座荒凉无比的古墓之间,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那黑暗尽头出现一个猥琐矮小的身影。
兀鹫上人一见,如见了救星一般,道:“出来了,是乌答有……女巫……出来了……”
向问天望着远处那黑瘦的人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勒紧了马缰。
但见那乌答有口中呼喝,手持梵羽杖对着空中挥舞,似乎在驱赶什么,可这厢向问天等人看在眼中,却是空空如也,倒像是中了什么邪。
可女巫中邪,倒是件闻所未闻之事,众人一见,更加惊惧。
只见那女巫嗷嗷直叫,拍着身上,手上,脸上,全身扭曲成恐怖的曲线,倒在地上,十指拼命扒着泥土,似乎想要将自己埋进泥中,一直扣到指甲翻裂破碎,血流不止,还不知停止……
她又伸出手指向两眼戳去,顿时双眼眼珠被自己扣出,她捻在手里,哈哈狂笑,忽然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入了咽喉,她掐住自己的喉咙狂咳不歇,两颗眼珠子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最后她似乎承受不了那痛苦,索性倒握了梵羽杖尖刀的一端,**自己的咽喉,出“咕咕……”一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嘿嘿……杀死你了……”她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冒着血泡子,断断续续吐出最后一句话。
看着乌答有挣扎到死去,不过顷刻之间,众人更自骇然,忽闻谷中出“啸啸”之声,如鬼夜哭。
向问天面容僵硬,扯动了两下,一扬手,道:“啊,果然厉害……撤……”
众人领了命,转身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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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邪谷深处。
白色古墓前。
李威廉对着紧闭的白色墓门道:“容容……那些人已经被你的驱尸萤赶走了,你要关那四个人到什么时候?”
墓**内无人答话。
“唉……容容,我知道上次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可我以为你能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的将来……”
墓**内还是一片死寂。
“我已经在这里守了你这些日子,我说过,你若不出来,我就绝不离开!”李威廉说完,看着那白色墓门纹丝未动,又叹了口气,走进一旁的一间简陋的小木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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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守密看了身旁两人一眼,拱手揖礼道:“沈姑姑,幸亏这次遇见你出手相救,否则那五毒教的人仗着有那乌答有女巫带路,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小侄等人的踪迹曝露,我这两位兄弟性命可就有碍了。”
“是啊,多谢这位前辈仗义相救!”胖子扶了他兄弟答谢道。
沈慕容面色苍白,微微点了点头。
“我古墓派之中素来不能留男人,这次若不是你卞氏兄妹,我也不会破例相救!”
卞守密不觉看了一旁包扎伤口的蓝香楹,面色尴尬。
“这古墓之中还有一条通往外面的暗道,你等切记要避开前面守着的那个人,离去吧!”
“沈姑姑既然这么不喜欢那墓前的那个人,不若让小侄去替姑姑杀了他!以报姑姑此次相救之恩。”卞守密道。
沈慕容闻言,摇了摇头,拉了蓝香楹的手放在了卞守密的手中,道:“其实姑姑以前……就是对太多东西放不下,长居古墓二十几年,到如今才明白,其实世上最难得到的就是人心……卞家侄子,你卞氏兄妹身为卞氏一族,需要背负的东西本就太多,这次你们既然能在此相遇,更应该冰释前嫌,你带你家妹子出去吧……”
卞守密看了蓝香楹一眼,但见眼前女子蓝瞳闪亮,温润如水,只觉得握着的那只手冰冷而无助,心中竟有些不忍,又想起那日在风坡岭上她仗义相救,即便是她杀了爹爹,此时他也没有理由再拒她于千里之外。
“那沈姑姑你呢?”
沈慕容双眼晶莹,宛若夜光中亮的珍珠,带着一抹忧伤道:“我本就不适合在江湖上行走,如果有可能,我决定此生再不出此古墓,老死墓中。”
卞守密深知沈慕容的脾性,一旦她决定的事,便不容改变,也不作多停留,只是点了点头,转头看了蓝香楹一眼,这才道了一句:“我们走了,沈姑姑多保重。”转身领路钻进暗道之中。
胖子搀扶了他兄弟也跟着钻了进去,蓝香楹紧随其后。
目送着卞氏兄妹消失在尽头的身影,沈慕容暗暗叹了一口气,轻轻合上了暗道门,转过脸来,走到石墓中央。
石墓上凿有小洞,苍白明丽的月光斜斜地照进来,打在沈慕容一般白皙的脸上,更显忧伤。
她隔了古墓中的预留的石孔,静静看着古墓外那座小木屋。
小木屋房门洞开,一个男人喝得酩酊大醉,趴在中央的桌子上,早已混沌不醒,嘴里只反反复复喊着一句话:
“容容……好容容……你怎么不肯相信我?我李威廉这辈子……只爱你……只真正爱过你一个女人……”
沈慕容闻言,顿觉心间酸楚,不愿再看,转过身,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泪光潺潺,“李郎……要你忘掉长生不老,你能做到吗?”
想起当初在绿松林内和他初见时,他一脸仰慕,温柔真诚地说着:
“小生庄玉郎,请问姑娘什么名讳?”
姑娘,姑娘,姑娘的眼眸如碧水明珠,深深打动了我的心……
这是他说过的话。
记得当初她蒙着白面纱,可不知为何还是羞红了脸,还鬼使神差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手腕上戴着那条金丝饰链上错落点缀镶嵌的钿朵,出烨烨的光华,那金光一闪闪的,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在落霞村的那个夜晚,她和他赤身相对,只为了救他一命……
为了报仇,她潜入安府,却中了安禄山的软香玉花膏,软弱到连拍死一只苍蝇的力气都没有,却也正是他匆匆赶来,牢牢拉了她的手,穿过箭雨刀光,只说:
容容,别怕,跟我走,我保护你!
在那个时候,他才告诉了她真名,“容容,叫我威廉……”
为了她,他甚至不惜背叛多年跟随的丞相大人……
为了她,他甚至替她挡下了安禄山追魂的那一箭……
为了她,他甘心在阴冷寒凉的古墓外,守了她好几年,寸步不离……
可是……如今……
却必须是要分离的时候了,纵然他再不舍……
“不管你是庄郎也好,吉大人也好,威廉也罢,今生……你我不会再见……若要再见时,除非阴阳相隔……”
思及此处,沈慕容泪如雨下,一只手慢慢扣住另一只手腕上的传情扣链,渐渐收紧,狠狠一拉……
金光熠熠的传情扣链断开了,落在地上,因为柔软,所以无声无息……
一抹白色身影永远消失在了这座古墓之中……
翌日,清晨,看着悄然死寂的古墓门,李威廉酒意全无。
已过未时了,容容每日都要弹琴的,如何今日未闻琴音?
莫非出了事?
“容容……容容……开门……快开门……”
李威廉大喊着她的名字,顾不得二人之前的约定,跑到古墓门前大擂石门,石门沉重,出一声声沉闷的叩响。
他握了拳头不停地砸在门上,一直砸得手掌流血,血迹红艳,印在雪白的石墓门上,触目惊心。
他趴在古墓门上嚎啕大哭,背靠在石门上,慢慢蹲下了身子。
“容容,你怎么这么狠心?是不是到我死了,你也不肯见我?”
“嘎——”
石门出一声闷响,不知是方才砸得太过用力,还是有人从里面开了门,那石门竟然开了一条缝,一缕阳光顺着石门照进去——
“容容……容容,你终于肯原谅我了,你肯见我了?”
李威廉兴奋地直起身子,使劲推开石墓门,一脸欣然地冲了进去……
可石墓内,此时已是空无一人,石桌,石凳,玉石梳妆台静静地摆放着,可再也找不到沈慕容的身影。
一枚玉石古琴搁在石桌上,显得格外清冷寂寞。
玉石古琴压着一张丝绢,丝绢上洁白无暇,却有一样物饰在斜照进来的日光下闪着夺目炫彩的光芒。
李威廉走过去,拿在手里,但见一条金色的扣链缀着的细腻金花小钿朵,如心上人的温情惬意一般惹他心疼……
“容容……你去了哪儿?我陪着你在这古墓外这么多年,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不辞而别?”
容容,
注:1史称突厥人“敬鬼神,信巫”,敬天地,拜日月,突厥语的维吾尔、哈萨克等族一般称男巫为“喀木”(Q,女巫为“乌答有”(uday)等等
祭祀风神,尤崇拜天神腾格里,奉天神腾格里为主宰一切之神,曼护赖·苏雅则为向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