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到时她从别处发掘到真相,被打个措手不及,还不如快刀乱麻,一次痛个够。
抬手将她散乱的鬓发顺到耳后,露出她恬静的侧脸。
心里蕴酿了无数次的话,好几次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得不叹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坦白,说起来容易,真要做到,原来竟是这么难!
他甚至不敢面对那双哭得通红却依旧清澈的眼睛。
可这些话,不得不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的,更没有永远的秘密。
就连重生这么隐秘的事,最终都被挖出来,何况其他?
与其让夏风来说,还不如由他亲口告诉她。
如此,她才能打开心结,彻底走出前世的阴影。
杜蘅吸了吸鼻子,略有些扭捏地推了推他:“我,去洗把脸。”
“我来,你坐着就好。”说着话,他长腿一伸下了炕,从暖窠里倒了热水出来,拧了把毛巾欲帮她擦脸。
杜蘅没有接,下了炕,直接把脸埋到铜盆里,热气冲上来,熏得整张脸一片**。
萧绝也没勉强,转过身倒了杯茶,试了试温度和口感,等她终于洗完脸后,及时把茶递了上去,语调轻松地调侃:“没哭够的话,咱们喝杯茶再接着哭。”
杜蘅勾了勾嘴角,努力想挤个笑容出来,反而落下一串眼泪:“萧绝,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么点小事也撑不住……”
萧绝微微一叹,拥她入怀:“傻丫头!”
“你相信吗?”杜蘅环紧了他的腰,贪恋地深吸一口气,让熟悉的味道将她淹没:“小时候,外公真的很疼我。他在家的时间不多,但只要有空,就喜欢带着我到处走,对所有来就诊的人夸我聪明,说我有天赋,将来一定可以继承他的衣钵。他对我的疼宠,甚至远超过了我爹。”
说到这里,她涩然一笑:“我们家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爹虽不是入赘,却也跟入赘差不多。外公在的那几年,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他在医学上没有多少天赋,能有今天,凭的全是勤奋。就这样,还是常常受到外公的责备。爹,过得其实并不快活。”
萧绝笑得有几分得意:“那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象我媳妇这样,是天赋异禀的?”
顾之走时,她才七岁,对她的指导十分有限。
就靠着顾之留下的几本医书,以及慧智那个半调子的指点,能获得今天的成就,不能不让人惊叹。
杜蘅正色道:“这话,也只能在家里说说,出了门就会变成笑话。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天赋。不过是把所有的时间全都花在了医术上,如此而已。”
别的女孩,韶华似水的年纪,都在忙着扑蝶,撒娇,交友,踏青,社交……等等,所有青春少艾之年该做的一切事,她却守着一本医书,埋头苦读。
再加上,她经历了战乱,经历过生离和死别,又是两世为人,比常人多了些经验和历练也很正常。
她从不认为,自己天赋异禀。
她只是,比世上绝大多数人寂寞,如此而已。
萧绝没有反驳,只收紧了手臂,让两颗心贴得更近。
杜蘅的泪**了他的衣衫:“我明白,这个世上没有谁会凭白无故地对别人好。我只是,没有想到,外公他……我以为,外公对我是不同的……现在才知道,还是天真了……”
无数个委屈痛苦的夜晚,她都沉浸在外公营造的温馨的氛围里,安然入梦。
无数次失去勇气,想要放弃时,是外公对她的爱,给予她力量。
谁能想到,到头来伤她最深的会是外公?
萧绝叹了口气,慢慢地道:“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慧智他,是老爷子的亲生儿子。”
所以,顾之并不是在皇权和亲情之间,选择了皇权,放弃了亲情;而是在儿子和外孙女之间,选择了儿子,放弃了外孙女。
虽然同样是被放弃的那个,但这样一来,她的心里会不会比较好过一点?
杜蘅先是一怔,似在消化他这句话的意思,紧接着急喘了口气,失声惊嚷:“这怎么可能?”
萧绝挠头:“我第一次听到时,受的惊吓绝对不比你小。可,这是事实。”
“师傅,其实是我,是我……”杜蘅满眼震惊,语不成句。
萧绝很好心地帮她接下去:“没错,你应该叫他舅舅。”
这次真的好倒霉,竟被那小贼秃占了便宜!生生压了他一个辈份!郁闷!
杜蘅摇头:“师傅从没跟我说过,这不可能……”
“云起亲口告诉我的,应该错不了。”萧绝就事论事:“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可是,这不对啊!”杜蘅咬着唇,在房里转着圈:“师傅比我大不了几岁,没道理我娘会不知道?再说了,外婆很早就去世了,外公要续娶,根本没有人拦着……”
萧绝默默地看着她如困兽般挣扎,却爱莫能助。
让杜蘅困惑不已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云起的母亲,乔臻儿是秦哀帝的后代,肩上担负着重国的重任,怎么可能嫁给顾之?
当然,乔肯定不是乔臻儿的姓,毕竟凤氏是南诏的皇族,而南诏向来以正统自居。北齐虽然立国一百七十余年,但因为一个姓氏,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对于凤这个姓氏很是敏感。
谨慎如顾之,绝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在萧绝看来,乔臻儿对顾之的所谓感情,究竟有几分是真情,几分是利用,还有待商榷。
毕竟,一个女人要靠自己的力量,成就一番大业何其艰难?
顾之的才华摆在那里,乔臻儿摆明了是个野心勃勃的女子,怎么可能不加以利用?
细想之下,世界其实很公平。
玩弄权术者,终将死于权术;利用人者,也难逃被利用的下场。
杜蘅想到慧智的身份,这时也已经明白过来,轻声道:“想来,不是外公不愿意娶,而是,她不肯嫁罢?”
萧绝委婉提醒:“不管是能嫁而不愿嫁,还是想嫁却不能嫁,都是长辈的事,咱们无权置啄。”
“是!”杜蘅点头,思路变得清晰起来:“不过,师傅既然成了南诏的皇子,想来她最终是嫁入了南诏皇室了?”
她还是习惯称他师傅,对于舅舅这一称呼,本能地有些抗拒。
萧绝也不点破,顺着她的话道:“是的,她现在是南诏的皇贵妃。”
“皇贵妃?”杜蘅轻笑:“看来,她在南诏,过得也不如何顺风顺水嘛。”
萧绝点头:“没有哪个皇室是单纯的,南诏也不例外。乔皇贵妃若是真能一手遮天,云起也不至于被逼得流落民间,在北齐的寺庙里避祸。”
“师傅选择现在回去,说明南诏的情势已经她的掌控之中了吧?”杜蘅又问。
“只能说站稳了脚跟,离完全掌控还有点距离。”萧绝中肯地评价。
所以,才更加需要跟南宫宸联手,彼此互慧互利,同登大宝,平分天下。
“你和师傅之间一直谨守着朋友的界线,为什么一次大都之行,突然无话不谈,连这么隐秘的身世之谜都毫不隐瞒呢?”杜蘅话锋倏地一转。
按常理来讲,这种身世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何况,萧绝的身份还如此敏感。
只要稍有点常识,就绝对不会对他泄露半个字。除非,有不得不说的理由?
萧绝没料到她突然间转了话题,且直接一个惊雷砸了下来。
猝不及防下,显得有些慌乱。不过,慌乱过后,却是释然。
正愁着没有机会坦白,此时正好顺水推舟,遂十分坦然地道:“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故人。”
一个原本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出现了。
“谁?”杜蘅是真的很好奇。
她想不出,天底下还有谁,会让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的慧智方寸大乱,逼到不得不自曝隐私的地步?
萧绝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老,爷,子。”
“谁?”杜蘅茫然。
萧绝叹了口气,轻声道:“是顾之。”
“外公?”杜蘅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的,顾之,你的外公。”
“骗人!”杜蘅惊得差点跳起来:“外公早就死了!十一年前就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南诏!一定是你看错了,这不可能!”
萧绝早有准备,一把按住她的肩,将她按在炕沿,俯低身子轻声道:“我没有看错,那就是老爷子。老爷子养我到十三岁,就算化成灰,也绝对不会认错。”
“这不可能!”杜蘅拔尖了声音嚷着,红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捂住耳朵,拒绝接受事实:“你骗人,骗人!外公早就死了,死了,死了!”
如果说,之前发现自己不过是颗慧智登上皇位的垫脚石,是命中注定要被抛弃的棋子,而伤心,而痛苦。
但,伤心过后,冷静下来,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那毕竟是外公生前所做的安排。
诚然,顾之天纵奇才,是不可多得的人材。
他能把身后的事,安排得如此周密细致,可终究是个人,不是神仙。
只要是人,就有犯错的时候,精力有限,不可能照顾到所有的人和事,必然要有所取舍。
所以,他为了辅慧智登基的大业,顾不到她,将她放在慧智之后,甚至选择放弃她。
她伤心,她痛苦,却无法苛责他,无法恨他。
毕竟,顾之在百忙之中,起码替她订了一桩不错的婚姻,留下了一笔巨额的遗产,甚至还留下了一批可堪重用的人材。
没有留住,是她的错,是她自己没用,不能怪任何人。
她只能怪命运,只能恨自己身为女儿身!只能恨自己无能,懦弱,没有本事,活该被人欺侮到死!
所以,当她有了第二次机会,可以重来一遍之后,她改变自己,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
然而,顾之还活着!这个事实,深深地打击到了她!
盈满心间的,满满的全是绝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