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一脸惊喜:“真的?那可真要恭喜你了。”
“这都是托二小姐的福。”楚桑神情真挚,满心感谢:“若不是二小姐,小人早就横死街头,哪可能有现在这样的运气?”
“我不过是给了你一些建议,主要还是靠你自己的努力。”杜蘅不肯居功。
楚桑神色认真,再次给她揖了一礼:“二小姐给小人的,可不只是建议。大恩不言谢,小人铭感五内,终身不敢忘却。”
杜蘅抿唇微笑:“你在钦天监,具体做什么事?”
楚桑眼里闪过一丝羞涩:“暂任五官保章正,职司测定天相变化,占定吉凶。”
“不错啊!”杜蘅眼睛一亮:“小小年纪,已经是正八品的官员了!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她还以为,他年纪小,又没有助力,即便进去也要从最低级的吏役做起。
没想到,居然任了他一个五官保章正。
可见,她的计策果然凑了效。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目的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他送进她希望他去的地方。
若他自己不努力积累实力,日后能否成为她的助力,还未可知。
楚桑脸热得烧起来,嗫嚅道:“二小姐休要取笑!”
小侯爷是超品,二小姐都未曾放在眼里,他一个小小的八品官,根本上不得台面……
杜蘅正色道:“不是取笑,是真心替你欢喜。你父母泉下有知,必定很高兴。”
楚桑眼里浮起泪光,声音哽咽:“父母泉下有知,对二小姐的大恩大德,必定也十分感激。”
父亲**一辈子的贱役,最大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他能步入仕途。如今,他终于迈开了第一步……父母却是再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杜蘅略有些心虚,笑着把话题岔开:“瞧,都已是朝廷的官员了,怎么动不动还掉眼泪呢?快擦了!这要是传扬出去,日后你成了名人,这笑话可要跟你一世的!”
楚桑臊得满面通红,嘎声道:“谁哭了?不过是雪粒迷了眼睛。”
“既进了钦天监,就要努力钻研,虚心向前辈求救,切不可心浮气躁,妄想一步登天。”杜蘅放柔了声音,柔声劝诫:“入门虽然可以取巧,能不能站稳脚跟,凭的却是你自己的实力。”
“二小姐放心……”楚桑郑重其事地点头:“我既走了这条路,就一定会做到最好!绝对不会丢二小姐的脸。”
杜蘅给他说得笑了起来:“傻孩子!我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得为自己努力,争取名垂青史!”
楚桑双颊火辣,嘴里不吭声,望着她的目光却倔强而坚定。
他之所以进钦天监,下苦功去学艰深晦涩的历法,天文,星相,八卦……只是因为她当初的一句话。因为这是她的希望,就这么简单。
她就象天上的流云,纯净,洁白,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他很清楚,在她心中,他渺小如尘埃,甚至只是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可他却愿意倾尽一生心血,只为她一瞬间绽放的笑靥。
就象此刻――听闻他终于如她所愿进了钦天监,她的笑容如此纯净,喜悦如此明显。
能让她一展笑靥,数月的辛苦,便没有白费。
“小姐,雪天路滑,再不走,今晚怕要宿在寺里了。”紫苏轻声提醒。
“二小姐要出门?”楚桑慌忙站了起来:“我来得不巧,耽搁你的时间了。”
“不要紧……”杜蘅笑道:“只是去静安寺烧香,哪里就赶不回来?紫苏就是爱瞎紧张!”
顿了顿,问:“今年冬天特别冷,你被子厚不厚,衣服暖不暖和?烤火的木柴都备下了吧?对了,银子够花吗?”
她问了一连串,紫苏忍不住抿着嘴笑:“小姐这样,真象个老妈子!”
“够了够了!”楚桑俊颜通红,连连摇手:“上次二小姐送的那二百两,还剩一百多两呢!我一个人,花不了什么钱……”
杜蘅瞪他一眼,道:“正因为一个人住,才要格外小心。病了也没有人照顾!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东西千万不能省!银子以后多的是时间挣,身体弄垮了,可没有地方后悔去!”
楚桑垂着手,默默地听着她念叨,一阵阵暖流从心底流过。
杜蘅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紫苏拿了个封红出来。
楚桑把手背到身后:“不不不!怎么能再要二小姐的银子?上次给的还没花完……”
“让你拿着就拿着!”杜蘅俏脸一凝,训道:“如今进了钦天监,好歹是朝廷的官员了,花天酒地绝对不允许,可有些场面上的应酬,该有就得有!可不能小气八啦的,给人瞧扁啦!”
楚桑死活不肯要:“我有俸禄……”
紫苏就哧地笑出声来。
楚桑的脸越发红得要滴血。
紫苏忙道:“楚少爷,别误会。奴婢绝没有小瞧你的意思。我们小姐一片诚心,你就别推拒了!你看,这天真不早了,推来让去的,要到什么时候?”
“我……”楚桑咬着唇,内心很是挣扎。
杜蘅叹了口气,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听话!这钱也不是白给你的。你瞧,我如今婚也退了,名声也完了,全临安,不应该是全大齐也没有人敢要了。明摆着是要孤寡一生的命了!我又没有强有力的兄弟可以倚靠,以后老了,不还指望着你呢吗?”
楚桑听得一腔热血沸腾起来,大声道:“那些人胡说八道!二小姐不要担心,谁要是敢欺侮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紫苏翻个白眼:“你不答应有什么用?别磨蹭了,赶紧走人是正经!”
如今才是个正八品,指望他,黄花菜都凉了!
小姐不过是想让他安心,他还拿着棒槌当针了!
楚桑脸上阵青阵红,似兜头泼了盆冷水,透心凉。
“胡说什么呢?”杜蘅斥了紫苏一句,转过身歉然道:“我真的要走了,下次有空再聊。”
天气冷,往静安寺的人很少,路面上的雪没有及时清除,被北风一吹结了层薄薄的冰,车辙压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声。
因此,出了城之后,马车的速度就变得十分缓慢。
杜蘅依着车壁,随着车身的摇晃陷入遥远的回忆之中……
顾之医术超绰,慕名来清州的求医者一年到头络绎不绝。
但他不喜拘束,用他的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因此,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是在外面奔波,游历,鲜少留在清州。
因此,只有极少部份运气不错,正好能碰上他在清州。
那些扑了空的求医者,绝大多数只能望门兴叹,或另寻名医或怏怏而归;也有少部份意志坚定的,就在清州顾宅旁租了房子住下来,等待顾之归家。
杜蘅还记得,外祖在世的时候,专门建了座善堂,供那些患了重病,登门求医却又家贫无力支付旅费的病患居住。
不止有鹤年堂的大夫免费给他们看病,还提供免费的食宿。
这样一来,就有不少打着看病的名号,到善堂里骗吃骗喝的,有些甚至一住经年。
杜蘅至今还依稀记得,有一个老和尚,在善堂里住了三年。
为此,柳氏没少抱怨过,顾之听了,只一笑了之,并不驱赶。
直到顾之病逝,杜谦接手鹤年堂,柳氏掌了杜家的中馈后,立刻便取谛了善堂。
顾之性格豪爽,又爱仗义疏财,只要说话投机便引为知交,并不看重门第出身,因此三山五岳的朋友多如天上繁星。
柳氏常背了人嘀咕:什么小孟尝,十足的冤大头!几句好话一哄,银子便流水似地花出去!早晚把家底全败光!
她那时年纪小,并不懂得这些,只知外祖在家时,客人便络绎不绝。
呼朋引伴者有之,登门求医者有之,落魄投奔求收留的也有之;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各行各业,行行色色,热闹得不得了。
顾之医术冠绝天下,又是个古怪的性子――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登门求医问药的都一视同仁。
甚至,同样的病,穷人可能分文不取,有时还施医赠药。若是王公贵族,那就对不起,索价千金,否则免谈!
地方上的官员,也都习已为常,见怪不怪了。
本来嘛,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任何人出现在顾家,都再正常不过。
杜蘅从前也从不认为这有任何异常。
可是,今日楚桑来过之后,她换了一个立场去思考,才猛然发现,看似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里,隐隐藏着许多不寻常的迹象。
比如:顾之一年最多只有三个月留在清州,其余的九个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再如:他收的诊金远远不够他施医赠药,做善事捐赠的十分之一,究竟靠什么积攒起一份如此宠大的家业?
再比如:他是医者,结交的朋友却大多是江湖人士,现在回忆起来,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练家子。
再有:顾之行踪飘忽,兴之所致就回家,看起来毫无规律可循。他前脚进门,那些朋友立刻闻风而至,其中有几个雷打不动,次次造访。
她那时年纪小,顾之并不避她,有时甚至还特地带上她跟朋友会面。
有一次她半夜醒来,听到他们推杯换盏之间,曾反复提及“少主”二字,当时她睡得朦朦胧胧,边揉着眼睛边问:“外公,少主是谁?”
众人摒息,外祖捏着她的鼻子,笑:“是外祖好友的孙子,以后带你去见他。”
她那时胆小懦弱,仆人惧她是嫡小姐不敢跟她玩,杜荇杜松却是不屑跟她玩,因此十分盼望能有同龄的朋友。
对于这个“少主”自然抱了十二万分的希望,曾好几次追问,都被外祖用其他的话岔开,含糊带过。
小孩子忘性大,时间久了,自然就忘了。
杜蘅悚然而惊,猛然坐直了身子:有哪家的孩子,会用少主为名?难道,外祖当年,以行医为名,四处游历其实是在策划谋反不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