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一步回到鹿野别墅的佩姨见着长久进门时脸色苍白,飞快的在围裙上抹掉手里的水渍就连忙上前和沈铎一起扶着长久往客厅里走:“这是怎么了?”
沈铎看着佩姨动动嘴唇,却并没有说什么。
长久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示意一左一右的佩姨和沈铎不要再扶着她,她自己扶着楼梯扶手,一节楼梯一节楼梯的往上迈,进到卧室连衣服都没有换就拉着被子倒在了床上。
长久还是和之前的时候一样,背对着他蜷着侧卧在床上,只占了窄窄的一个边边。
沈铎把长久的睡衣找出来放在她枕边,嘴唇张开又闭上,最终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伸出手轻轻的把长久散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脑后,他看着她细密的睫毛因为他的动作轻微颤动,收回的指尖就也跟着一颤。
佩姨在旁边看着,见着两人这样就只以为沈铎和长久这是又拌嘴吵架了,跟着沈铎一起出了卧室就忍不住开始责怪:“我的五少爷!你让我怎么说你好!那个是你媳妇儿!她生气,跟着难受的还不是你!你”
“佩姨。”沈铎打断佩姨,短短的几个字说出来就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邰菲没了。”
沈铎突然提及邰菲,佩姨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邰菲怎么了?”
“没了。”沈铎重复,有气无力:“小陆来了电话,从医院的九楼楼顶跳下去的。”
佩姨脸上仍旧是刚刚提问时候的表情,她半张着嘴,反复眨动了好几次眼睛才结巴着开口:“真、真的假的?”
沈铎没再回答佩姨的问题,他看了一眼楼上紧闭的卧室大门,开口前先闭着眼舒了口气:“我现在得回去医院,您在家里陪着长久,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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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听到楼下门厅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就睁开了眼睛,她把还黏在脸上,没有被沈铎拨开的头发悉数拢到脑后,又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就坐起来看向楼下的院子。
长久不太记得这是她第几次目送沈铎离开,她也不确定他这次离开会等到什么时候才回来。
佩姨送走了沈铎就返回了二楼的卧室,她敲了敲门喊了一声“少奶奶”,等不到长久的回答道了一声“我进去了”就推开了门。
长久还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想事情。
佩姨走到长久身边,又喊了一声少奶奶仍旧没有得到长久回答,就在她身边坐下帮她整理好翻掉的领子:“少奶奶,没事儿了,佩姨在这儿呢。”
其实长久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反正佩姨坐在她身边那么温声软语的和她说话,长久的鼻子眼睛就像是被熏了醋一样酸得厉害。
长久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眼泪,佩姨就只以为她这是因为邰菲的事情被吓到了,她搂过长久让她枕在她的肩膀上,伸手一下一下、自上而下的抚着长久的头:“不怕了!不怕了!没事了!佩姨不是在这儿呢么!”
佩姨的安慰完全不对号,但长久却是越来越委屈,哭到最后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
佩姨抽掉盒子里的最后一张纸给长久擦了脸,见她已经哭得通红的眼睛不再往外涌眼泪,就拿过一旁的睡衣递给了她:“好了!好了!没事了!你换了衣服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佩姨给你做好吃的。”
长久觉得她的眼皮就像海绵一样,把刚刚流出来的眼泪全都吸进去了,她吃力的眨动着又胀又沉重的眼皮,听了佩姨的话就接过睡衣换好,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梦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自己有所察觉的时候四周已经是一片漆黑。她在望不到边的黑暗里不分东南西北的走,走了好久却像是还停留在原地。她知道这是梦,可无论她怎么走怎么跑,也还是不能从那片似是要把人吞掉的黑暗中醒过来。
长久停下来,醒不过来也不再动作,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等待。她感觉不到累,也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等了多久。
然后,长久听到黑暗中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寻着声音望过去,等到那影影绰绰的身影走近才看到那是韩越。他的脸还是青白青白的,额头和脸颊上的狰狞疤痕在那无边黑暗里愈发的骇人恐怖。
长久下意识的后退,她想要离开韩越远一些,但却被韩越看穿了心思:“想要去找沈铎么?”
韩越的声音倒还是笑嘻嘻、懒洋洋的,他笑得时候牵动了脸上的伤疤,看得长久又一连倒退了好几步。
“他因为那个被你打掉的孩子都已经不要你了,你还这么心心念念做什么?”
韩越一边说着就一边伸手指了指长久的身后,长久回头,一眼就看到了沈铎。他站在那里,身边还站着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子。
沈铎透过这无边的黑暗看向长久,一双眸子比黑暗更黑。
长久因为沈铎眼里的冷漠淡然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他带着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子头也不回的离开,想要迈步去追但两条腿却像是坠了铅块一样。
“长久,不要追了。”
发声的是韩越,长久重新回头,这才发现他脸上的疤痕已经不见了,他穿着运动裤篮球鞋戴着黑框眼镜,站在那里对着她笑,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
长久看着韩越对他微笑伸手,就又回过头去看沈铎——只不过一瞬间,他就已经走出了好远。
长久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是梦,要赶快醒来!赶快醒来!
她闭着眼睛兀自低声自语,察觉到衣服下摆被人拽住就睁眼去看——邰菲跌坐在地上,见她看向她就伸手死死地拽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下拽:“颜长久!你知道人跳楼自杀的时候是什么动静么?”
长久因为拽着她的邰菲踉跄着后退,她再一次去看沈铎,但是望过去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两个依偎在一起,背离她渐行渐远的身影。
邰菲还在拼命的拽着她往脚下的黑暗里坠,长久急得没有办法,就只能去看韩越。但是那个几秒钟之前还对着她微笑伸手的男人已经又变了模样——韩越紧闭着双眼,脸色青白,伤疤狰狞。
一声巨大的类似于轮胎爆裂的声音响起之后,长久惊醒。
她满身冷汗的去摸床头的夜灯,打开之后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就发现卧室里的窗帘已经被拉上。
长久捂着胸口反复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这才蹭掉了手里的汗水起身到了落地窗前。她拉开窗帘,望着窗外正浓的夜色就又想起了梦里那望不到边的黑暗。
长久望着窗外的黑夜怔了怔神,就重新坐回了床上,她曲腿抱着膝盖,看过了身侧的卧床就拧了眉头——梦里面,沈铎头也不回的离开。梦外面,沈铎完全就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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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铎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沈松涛那里有谢峰和小六陪着,顾东军自从见了邰菲的遗体就没再说过话,储铭和乔南方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佩姨说长久在他离开之后哭得像是要把人的心哭碎了一样,哭过了睡下就一直都没有醒。
沈铎回到鹿野别墅停好车就看到大门被打开,如今已经过了秋分,佩姨除了穿着睡衣,还披着一件上衣:“怎么样了?”
“人还在医院太平间,已经联系了殡仪馆,明天一早送去火化。”
听了沈铎的回答,佩姨就一叠声的叹气:“这真是作孽啊!作孽!放着这么好的日子不过,她就算是不想着东军少爷,也该念着豆丁啊!”
沈铎跟着佩姨一起叹气,继而便抬头去看楼上的卧室:“长久怎么样?”
“从下午哭完了就一直睡到现在,我看她睡得沉,就没喊她起来吃晚饭。”
“嗯。”沈铎应声点头,把佩姨送回房间就上了楼。他在伸手扶上卧室门把,却又顿住动作,低头嗅了嗅身上的消毒药水味道就收回手到了另一边的客卧。等到洗了澡换了衣服,就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沈铎轻手轻脚的打开卧室大门,见到床头亮着的夜灯和床上坐着的长久,怔了足有一两秒才重新迈步。
他走到床边坐下,和长久四目相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铎沉默,长久就也错开了和他对视的视线。她重新背对着他躺下,宽大的卧床仍旧只占着窄窄的一小边。
沈铎身下的床垫因为长久的动作微微颤动,和床垫一起颤动的还有他的瞳孔。
夜深人静,四下寂寥。
沈铎脑子里乱哄哄的杂音终于是在看到长久之后渐渐地安静了下去。
他看着她,看着看着就想到了白天看过的手术同意书复印件——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家属签字那里却是韩越的名字。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卧床的床垫再次震动,长久紧闭的两排睫毛就跟着一起轻颤——但是沈铎躺下后就再没有其他动作。
长久睁开眼睛,盯着昏暗灯光里的窗帘布似是等过了地久天长。她紧抿着嘴,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沈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