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地回忆这个人的声音,结果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也不能怪我,我自小就在武宗长大,在秦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就算是路上遇到表嫂也不一定认得出,更何况现在还双目失明,而面前这个叫我“小小姐”的男人,明显只是秦家下人。
“老爷,这个小贱人把少爷给打——。”看不懂状况的下人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告状,话没说完,就狠狠地挨了一耳光,那声音干脆而响亮,不用看也能猜到那笨蛋脸上红肿的模样。
“这个没出息的畜生,平日里就为非作歹为害乡里,我早就要把这畜生扔到河里淹死算了,真是生生地给我气受。小小姐,都是属下管教不严,让这畜生在您面前丢脸了。不瞒小小姐说,这畜生这样的事也干过两回,本来是怎么也不能留他在世上,只是,唉,他娘去世得早,我一直挂念着旧情,次次都留了命给他。这次却是无论如何也放他不过。”这人说得言辞恳切,倒不似作伪。
只是我心里还存着疑虑,面上笑笑,客气道:“不知先生是哪一位?小女眼睛有些不方面,实在记不起来。”
“小小姐,属下是老风呀。您忘了,小时候还给您买过风车的。”这么说起来的话,仿佛还真有这么个人。以前是我娘所住的听风楼的侍卫,人是极实诚的,我五岁回去的时候还碰过他好几次,买了不少小玩意儿送我。他成亲得早,家里孩子比我大六岁,不过不在秦家,却是妻子在乡下养着。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宣州城,还似乎挺有钱有势的样子。
我松了脚,把底下快没气的家伙提上来,脸上有些尴尬。既然故人之子,却是这样个见面方式,实在不知怎么表现才叫正常。
“把这个畜生扔到柴房,没有我允许,谁也不准去看他。”老风对着下人还挺威风的,说话的语气又冷又严肃。不过一对着我,马上又换了副腔调。“小小姐,您这是出了什么事儿,眼睛怎么会看不见了呢?唉,要是老爷小姐还有姑爷们都在,您也不必一个人到处闯,也不会弄成这样。”说着说着,话里竟然带了哭腔。
我最怕面对这样的情形,赶紧撒手,“没事,没事,就是意外。今儿去伍神医那儿看过了,说是无碍,能治好的。”
那伍神医想来也是宣州的知名人物,老风听我这么一说,也松了口气,道:“既然伍神医这么说了,那便是无碍,属下也好歹放心了。”说着又请我进屋。
两人寒暄了一阵,我耐心听他说了这几年秦家的事情。原来他是五年前奉命来的宣州,彼时秦家锦绣堂欲在此地增开分舵,左右选中了老风来次任堂主。这一住,便是五年。锦绣堂事多繁忙,自然疏忽了对儿子风行天的管教,养成了他骄奢淫耻的性格,日复一日,竟然变本加厉,开始强抢民女起来。
说到此处,老风更是痛心疾首,我心中虽对风行天十分厌恶,此时却少不得劝说几句。
尔后我说起自己跟朋友一行住在何府,老风明显吃了一惊,说起话来明显不那么自在。我一问,这才知道,原来宣州城里除了何门主,还有一个叫得响的人物,那就是锦绣堂老风了。
何门主主持的门派叫燕归门,不仅是个江湖门派,也是个商业联盟,而秦家锦绣堂正是江浙一带最大的商户。可想而知,这两家为了争地盘,抢铺面,发生过多少次争斗和摩擦,难怪老风一听说我住在何府,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想起燕归门的后台老板是小三子,我们秦家谁都不怕,可皇帝面前还是要有所顾忌,于是吩咐老风尽量不要与燕归门起冲突,不然,到最后肯定吃不了兜着走。说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青山寨的事,心里不寒而栗。凡事尽量往好处想,就算锦绣堂碍了他的生意,看在秦家护国军的份上,他应该不会计较吧。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虽然老风竭力挽留,可我还是决定回何府。寻不到我的踪迹,鲁直和小三子定会着急,说不好会出什么样的乱子。鲁直倒也罢了,最多黑黑脸,自己生闷气。可小三子不一样,天子之怒,血流成河。我内心铭记这一条真理。
老风的车夫尚未把马套好,就听见有人惊慌失措地往院子里跑,大声喝叫道:“堂主,不好了,燕归门的人把别院给包围了。”我方才大悟,原来此处是锦绣堂的别院而非本坛,我说这些打手怎么一个个恁地不顶用,方才心里转了好多圈,还没好意思跟老风提。
不用说也知道来人的目的了,我朝老风笑笑,道:“可能是我朋友怕我吃亏。”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撞上我这样的祸水,他们应该好好担心怎么替我善后才是。若非今儿不是老风,我那一脚下去,燕归门和锦绣堂的梁子就结定了,而且怎么也不可能了结。
我由老风引着刚走出门,就听见鲁直呼啦一下飞到我身边,话也不说地将我拉到他身边。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但可以想见现在的他定是十分愤怒和敌意。那种剑拔弩张的紧迫感不看也能感受得到。
“秦姑娘是我府上的贵客,却被风堂主一声不响地绑到这里开,请问风堂主作何解释?”说话的自然是姓何的那个人,我不知该唤他何门主还是何统领。这二人平素就多冲突,见了面自然不会和谐到哪里去。老风记着我的叮嘱,并没有出声反驳,但我知道,他心里定是不服的。
于是出面活稀泥,朝鲁直笑了笑,解释道:“是我的错,过来看看老朋友忘了告诉你,害得何——门主如此兴师动众,真是过意不去。”既然连我都这么说,何门主自然不好再说什么。鲁直更加惊讶得一直捏我的手,直到碰到我瘀伤的地方,痛得我呲牙咧嘴。
上了马车,他慌忙查看我的伤势,一边包扎额上的伤口一边狠狠道:“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邪,都伤成这样了,还替别人说话。那锦绣堂的堂主是什么人,你怎么会认识?”锦绣堂是秦家的秘密堂口,除了我这样核心人物,知道的并不多。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鲁直实情,遂把他的身份跟他说了。
鲁直这才没说话,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骂道:“那个叫什么风什么天的,真是该死,你动作怎么不快点,磨磨蹭蹭的,到后来后悔都来不及了吧。”这厮果然有暴力倾向。话说,当时我若真下了脚,怕是没有脸再见老风了。
回到何府,先是小三子从头到脚神经兮兮的检查,尔后辟天盖地地一顿臭骂,却没有对象,不知道到底在骂谁。这事错不在我,谁也想不到半途上会出现风行天这号人物。至于风行天那小子,虽然免过了断子绝孙的危机,但被我踩了几脚,又被老风关在柴房里,现在也绝不会好过。
事情的经过由鲁直代为传述给小三子和各位热心的听众,甚是简洁,根本没有描述出我大发雌威十分之一。我十分不满,几欲起身再说,都被他挡住,很是郁闷。回屋后,狠狠赏了他一个爆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