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君公子,大人确实是要见你,还请公子速速随奴婢前去,魏大人正在等着您。”
旁边的绣荷忍不住出声,“公子,您的手指头要不要先包扎一下?”
魏湘君低头看了看,随手抽了条丝帕缠上,“不用了,怎么能让祖母等,我这去。”
小侍多看了他几眼,心道这位公子还算聪明识趣。
一路上魏湘君不是没有想过从小侍嘴里套套话,问出点什么东西,但那小侍难对付的很,嘴巴和石头一样严,只说自己当奴婢的什么都不知道,公子过去便晓得了之类,气的魏湘君咬牙暗恨,却越发紧张起来。
难不成自己最近做的什么事情传到祖母耳朵里,叫她老人家不开心了?
不至于吧,男儿家的事情那些,便是惹着了谁不开心,管这事的也应该是掌家宅的大伯父,怎么惊动祖母了?
前思后想琢磨不出什么缘由,在他快到祖母门口的时候,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自己企图勾搭榕表姐的事情被发现了?!
可他是魏家男儿,算攀上榕表姐的高枝,祖母也应该高兴才是,似乎没什么理由发脾气。
思量了半晌没想出个所以然,魏湘君规规矩矩地进了正堂,刚准备行礼,发现里头坐着的不止是祖母,母亲也在,不由得惊愕。
怔愣这么一小会儿,座位上的魏敬元已然呵斥道:“还愣什么,见了祖母长辈还不赶紧行礼,平日你父亲是这么教导你的。”
魏湘君隐忍着心头钝痛。
提什么父亲,平日里对他们父子不管不问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提,现在和他装母子,若不是自己还有个妹妹,只怕这位母亲连自己亲儿子长什么样子都记不住。
他柔柔下拜,“见过祖母,见过母亲。”
魏老将眼前的孩子再三打量,容色瞧着倒是不错,勉强配得上她外孙儿。
“乖孩子,起来吧。”
头前三个字叫魏湘君简直受宠若惊,心头咚咚打鼓,努力保持镇定起身,“谢祖母。”
见他礼仪不错,魏敬元这才满意些,看向魏老,颇为惶恐地开口,“母亲,他只是个庶子,给太女殿下做侧君岂不是太抬举了,女儿还有个嫡出的孩子,那孩子今年同样十六,容貌比湘君更甚,让他给殿下做侧君不比一个庶出的好?”
仿若一道惊雷从天霹雳之下,魏湘君当场脑袋卡机。
他听见了什么,侧君?太女的侧君?太女是谁,对了,太女是榕表姐,榕表姐的侧君,祖母竟然要让自己做榕表姐的侧君!
眼前的世界变得不真实起来,每一处都好似泡沫般晃动扭曲,仿佛轻轻一戳便会破碎的无影无踪。
魏湘君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身体在颤抖,血液也在颤抖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打算冲出胸腔,带着他压抑多年的辛酸和羞辱,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大笑,一直笑到流泪,笑到再也笑不出来。
苍天开眼,老天爷长眼!
瞧瞧吧,看看吧,功夫总是不负有心人的,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梦,终于要触手可及,终于要实现了。
他是如此的高兴,他的家人也应该为自己高兴才对,但是母亲在做什么呢,她在毁掉他!毁掉他之后捧着她的另一个儿子上位!
凭什么,她凭什么这么做,因为自己是庶出,因为比别人差了身份,这是他的错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出生开始要受尽鄙弃和排挤。
想攀高枝有错吗,想改变人生有错吗,为什么非要把他唯一的希望掐灭,难道我不是母亲你亲生的儿子吗?
魏湘君平静地看着魏敬元卖力地喷洒口水,滔滔不绝地推荐她的另一个儿子有多么多么优秀,多么多么好,像在看路边的耍猴戏。
真可笑,怪不得祖母一直不重用你,凭你这愚笨的脑子,配的上别人重用吗。
你以为祖母突然说叫我做榕表姐的侧君,是祖母的主意?
祖母只怕连他是谁都记不清,会放着大好的机会给他一个庶出?
是榕表姐。
是她。
只有她才是决定者,她才是给他荣华富贵给他一切的人。
魏湘君忽然生出无限的激动和赤诚,对那个没见过几次面性情温文尔雅的表姐,他愿意日后一心一意的为她好,为这个改变他生命的人,付出所有代价。
魏敬元终于说完了,期待地望着她的母亲。
魏老瞥了眼尚且在厅堂中央站着的魏湘君,淡淡地命令边儿上伺候的小侍给公子赐椅。
“母亲!”魏敬元着急了。
魏老理都不理她,看着魏湘君行礼后坐下,这才慢条斯理,“三儿,老妇说的话,什么时候这么不顶用了。”
魏敬元心头一惊,缩缩脖子,没敢吭声。
“你这个做母亲的,不为着自己儿子好,反倒是不给他好处,这是一个母亲应该干的吗?”
魏敬元被教训的哑口无言,半晌憋出一句:“孩儿知错。”
“光知错不行,得牢牢记住,该公正的时候便要公公正正,不能有任何偏私。”魏老道:“罚你在庆元那边的三间铺子,日后长长记性。”
一下子没了三间铺子,魏敬元心都在滴血,碍着母亲威严不敢反抗,只能憋屈地应了声,转头狠狠刮了魏湘君一眼。
魏湘君只当没看见。
“湘君,你母亲虽说做得不对,但毕竟是你母亲,你知晓她的脾气,是面上倔了点,实则不坏,日后嫁过去该帮还是要帮的。”
对上祖母锐利的眼神,魏湘君露出浅浅笑意,“孙儿知晓。”
都想把他的路断了,这还叫不坏?
这种只会拖后腿没半点用处的母亲,魏湘君只恨没有。指望他帮她,等着吧。
人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顺眼,今天凌晨的朝议沈榕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发言权,环顾四周百官,却觉得这些啰哩吧嗦的老太太们仿佛每个人身上都洋溢着圣光。
早先怎么没发觉她们还挺慈祥的呢?
尤其是斜对面的四皇女,那张青春洋溢的小脸蛋,她从现在起便开始怀念了。
朝议一如既往地照常完结,罢朝百官退散,她和大皇女擦肩而过,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外人谁都不会想到,这两个死对头竟然会联起手来。
丑时三刻,登月楼。
或许知晓今天的事情比较隐蔽,大皇女罕见地穿了件低调的鸦青色长袍,外头罩着宽大的披风,沈榕踏进阁楼雅间,瞅见她正吃着小酒,打开轩窗听楼下边的歌姬咿咿呀呀吟唱。
“皇叔来了。”
见沈榕走进来,大皇女只是瞥了一眼便又自顾着看。
反正她从来没给过沈榕好脸色,沈榕也不稀罕。
撩衣在对面坐下,听着耳边若黄鹂般清脆婉转的歌声,沈榕笑望她:“皇侄倒是会挑选地方,登月楼此等京都数一数二的风流之地,我看皇侄熟悉的很。”
“若人人都像皇叔你这般清心寡欲,世界还有什么乐趣。”大皇女不屑,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饶有兴趣地问,“皇叔年岁不小了,再不娶个夫郎,本宫猜整个京都人都该背地里说你有暗疾。”
对她的戏弄丝毫不放在心上,沈榕拎过茶壶倒了杯,略微放在鼻翼下嗅嗅茶色。
“皇侄若是还不关上窗户,被有心人看见,咱们的计划可泡汤了。”
“这点本宫岂会不知。”她轻蔑:“此间雅室设计极为精妙,楼上能看见楼下,楼下却瞅不见楼上,便是将所有的轩窗都开开,也不一定有人能发现。”
“小心驶得万年船。”
大皇女讥讽一笑,没再说什么,关上了窗户。
她是故意试探这位皇叔的,万一对方嘴巴不牢靠或者行为举止不严谨,把自己的秘密泄露可不好了。
目前看来试探的结果还算满意。
“对皇妹一事,皇叔可有何见解?”
“不急,不妨先听听皇侄的意见。”
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大皇女慢慢开口:“看来皇叔并不怎么信任本宫。”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那只修长白皙的手转动着茶杯良久,是不见她往嘴边送。
“彼此彼此。”沈榕眉眼弯弯,扫了眼窗户。
嗤笑一声,“我还当皇叔既然敢和本宫合作,是有多大的胆子,原来不过如此,既然皇叔害怕,那先由本宫来说。”
大皇女接着道:“十日之后父后会在昭和宫举办初冬宴,只要我们抓住机会一举干掉她,不漏风声,别人即便怀疑也没证据。”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话反过来同样适用。谁能想到她们胆敢在皇宫动手?只要尾巴收拾的干净,那什么问题都没有。
沈榕诧异,“料不到皇侄和我的想法一样,只是……”她将手里的杯子放下,翡翠杯底碰触玉石桌面,发出咔哒的脆响。
“只是皇侄可有想过,在一个父亲的宴会上杀了他最心的女儿,这位父亲该有多么伤心悲痛。”
“本宫竟不知道皇叔还会顾忌这些。”大皇女嘲讽,浓烈阴鸷的眉飞扬起来,笑的欢畅:“人只有失去点什么,才更懂得珍惜眼前的,本宫会代替我不幸的妹妹好好孝敬父后他老人家。”
沈榕感慨地鼓起掌,“这碗心灵鸡汤,我给满分。”
不愧是老皇帝的种,够毒,你皇叔我倒是小瞧了。(83中文 .83.)